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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3月15日 星期二

(三)鶯歌宏德宮 雲夢山王禪老祖 孫臏真人九天聖帝 謁祖

     (一)         河南省鶴壁市淇縣雲夢山
台灣鶯歌宏德宮
鬼谷子三月二十六日聖誕。八月四日得道

臺灣鶯歌宏德宮地址:新北市鶯歌區中正一路303巷1號
臺灣淡水宏龍宮地址:新北市淡水區忠山里二鄰後坑子13號
供奉孫臏祖師、王禪老祖、南極仙翁、華陀神醫、二樓玉皇大帝殿三清殿
一樓前殿供奉九天聖帝孫臏真人之九大弟子
歡迎參拜不收門票

只雲入山修道、少有入世度人
鬼谷子春秋時代人。姓王。名詡。嘗入雲夢山採藥。合服得道。其顏如少童。居住清溪之鬼谷。因以為號。曰鬼谷子。其所修為學貫天人之法。且精占卜。授徒百餘人。多皆名士。例如。蘇秦。張儀。同往問道。鬼谷子曰。聞道易。學道難。二子世心未泯。可學游說。以適時代之宜。必得相其國矣。必不得相其死矣。若不懼。當相傳。二子請學之。三年辭去。鬼谷子曾遺之書曰。二足下功名赫赫。但春華至秋。不得久茂。而二子好朝露之榮。忽長久之功。輕喬松之永延。貴一旦之浮爵。夫女愛不極席。男歡不畢輪。痛哉。 鬼谷子在人間享幾百歲。最後無人見其所至。也自然消息其蹤。其實自疊身羽化昇天。著有陰符與鬼谷子二書行於世。後道家。縱橫家。兵家。及陰陽五行諸家之流。多師於其術。而祀奉為祖師。稱為鬼谷子仙師。

河南省鶴壁市淇縣雲夢山,宏德宮1996年雲夢山謁祖,相傳這是古軍校王禪老祖的道場,
王禪老祖隱居雲夢山並在此教徒授藝,傳說孫臏、龐涓、蘇秦、張儀、毛遂、尉繚、茅蒙、徐福等名家皆出其門下。雲夢山自然景觀優美,文化遺蹟豐厚。現在鬼谷洞、太陽洞、孫臏洞、龐涓洞、孫臏墓、舍 身台、鬼谷墟、演兵嶺、天書崖、玉帝殿、三清殿、南北桃園等主要景點五十多處,有全國字數最多規模最大的摩崖題記"鬼谷子"兵書。


王禪老袓  鬼谷子


2015年雲夢山 王襌老祖謁祖


軍壇


瑞聚霞迎(霞瑞門,說是為了紀念他的母親而建)


鬼谷子  王襌老祖


映瑞池


上聖廟有個玉皇殿供奉三清道祖


戰國軍校


毛遂君住在這裡監視著龐涓洞的行踪,所以我們看到的這兩個山洞是遙遙相對。




鬼谷祠入口






河南淇縣雲夢山風景區全景


河南淇縣雲夢山風景區全景

  
全體團拜

各自上香




















鬼谷子,姓王名詡,春秋時代衛國(今河南鶴壁市淇縣)人。其長 于持身養性和縱橫術、精通兵法、武術、奇門八卦,著有《鬼谷子》兵書十四篇傳世。民間稱其為王禪老祖,中國春秋戰國史上一代顯赫人物,是“諸子百家”之一,縱橫家的鼻祖,也是位卓有成就的教家。經常進入雲夢山採藥修道。因隱居清溪鬼谷,所以稱鬼谷子先生。鬼谷子為縱橫家鼻祖。鬼谷子招收徒弟從不挑剔。他的學問不是每個人都能學會的,只要學會一門便可縱橫天下!!“鬼谷”之名,由其出生地或隱居地(今河南登封縣內的歸谷山)而得,因“鬼”、“歸”二字同音相近,一音之傳,兼之“鬼”字更富傳奇色彩,故將“歸谷”習稱為“鬼谷”。

最早記載鬼谷子的是司馬遷的《史記》。《史記·蘇秦列傳》中說:“蘇秦者,東週洛陽人也。東事師子齊,而習之于鬼谷先生。”道教認為鬼谷先生為“古之真仙”,曾在人間活了百餘歲,而後不知去向。《鬼谷子》一書完整地保留在道家的經典《道藏》中。鬼谷子先師被喻為縱橫家之鼻祖的原因是其下有蘇秦與張儀兩個叱吒戰國時代的傑出弟子〔見《戰國策》〕。另有孫臏與龐涓亦為其弟子之說〔見《孫龐演義》〕。
鬼谷子先師既有政治家的六韜三略,又擅長于外交家的縱橫之術,更兼有陰陽家的祖宗衣缽,預言家的江湖神算,所以世人稱鬼谷子是一位奇才、全才。他著有《鬼谷子》一書,又叫做《捭闔策》。民間亦有傳說鬼谷子是命理師的祖師爺。

青牛偷吞靈芝草
雲夢山北桃園北坡百丈懸崖上,均勻地並排著三道大深溝。 從崖頂直通到崖底,很像是耩地耬鑊出來的溝。 人們都叫它“耬腿溝”。 說起耬腿溝,還有一段有趣的傳說呢。 
當年,孫臏在雲夢山學藝時,勤奮好學,不僅深得師傅鬼穀子的寵愛,而且也受到王母娘娘的賞識,因此委派他看守桃園北山崖上的靈芝草。
 
孫臏在學藝之暇,每天帶著道童來山崖巡視,同時牽上青牛,在北桃園耩一種叫隨耬秀的穀子。 所謂隨耬秀,就是前面耩下種子,後面的穀子隨時就秀出穀穗成熟了。 小道童跟在耬後收打著成熟的穀子。
日子長啦,小道童覺得耩穀子、使喚青牛也沒啥巧藝,自己也想試一試。 一天又到桃園耩穀子,小道童對孫臏說:“師傅,能讓我扶耬試試嗎?”孫臏指著山崖下說:“這山崖半腰有王母娘娘種的一顆千年靈芝草,讓我來看護。這青牛脾氣很犟,怕你管不住它,一不小心,讓它吞吃了靈芝草,王母娘娘怪罪下來:我可怎麼交待!”從此小道童再不同師傅說學耩地的事啦。
一天,孫臏有事外出,臨行前,再三囑咐小道童要好好看門,不准亂跑亂動。 小道童看著師傅駕著祥雲走遠了,心裡癢癢地光想去試試自己耩地的技巧。 可又想起師傅的話,也不敢擅自行動。
那青牛好像猜透了小道童的心思,忽然開口說道:“道童小弟,師傅不在家,今天可是你試試耩地的好時機。”小道童一聽,高興地問:“青牛伙計,你願意陪我前去嗎?”青牛立即回答:“當然願意。”遲疑了一會,又說:“不過你得答應我兩個條件。”道童問:“哪兩個條件?”青牛說:“第一,耩地時你不能施展法術。”小道童說: “這容易,我還不會施法術哩。”“第二件,你不能扯我的鼻索。”這兩個條件小道童統統答應了。 那青牛高興得朝天哞哞直叫。
就這樣,小道童扛著耬、牽著牛,沿著青龍背,直奔北桃園。 學著師傅的樣子,把青牛套上,順著壟溝自南往北耩起來。
那青牛原是天上一頭神牛,因它在天庭裡不守規矩,玉皇大帝罰它到雲夢山為孫臏耕田抵罪。 它早就知道王母娘娘在雲夢山種有靈芝草,一想起這顆靈芝草,就饞得直流口水,怎奈孫臏耩地時,一邊緊緊牽著它的鼻索。 一邊還施展法術,所以他一點也不敢胡來。 今天耩地之前,小道童就許諾了兩個條件,它決心要把這顆千年靈芝吃掉。 一到北崖邊,那青牛將頭一梗,脖子一伸,舌頭往崖半腰一探,正好舔住那棵靈芝草。 一使勁,連根吞下,咽進肚裡。
這一咽不要緊,青牛頓覺渾身上下又熱又燥,乾渴難忍,犄角不停的搖擺,燥得哞哞亂叫。 忽然想起山下斷王湖里的泉水來。 它不顧小道童的再三勸阻,帶著耩地耬,順著北崖“呼”地一聲就奔下去啦。 三條耬腿上的鐵耬鏵,鑊住山崖,竟然鑊出三道深溝。
青牛一口氣跑到斷王湖邊,一氣把湖水喝了個精光。 但是還不能解渴,一時又想不起什麼地方有水,乾渴難耐,漸漸地渴得癱臥在斷王湖邊站不起來了青牛被活活渴死啦,化作一個山包,就是今天的金牛嶺。
宏德宮1996年雲夢山謁祖王禪老祖古軍校遺址
 

1997故前護法:黃文瑞、前財務長:曾廖翠英


龍吟  雲夢山


王禪的(腳力)雙角。孫臏的腳力獨角青牛,太上老君送給孫臏感化的。


信眾虔誠禮拜


雲夢山王禪老祖、設計一張海報、送給宏德宮的文宣。


雲夢山之孫臏真人神像,孫臏洞也叫洗塵洞

雲夢山在河南省淇縣西部,為國家4A級景區。 是以戰國軍事文化為特色的歷史文化類人文風景旅遊區。 雲夢山由主景區-戰國古軍庠、上聖古廟及雲夢五里鬼谷大峽谷遊覽區、雲夢大草原遊覽區三部分組成,面積約26平方公里。 景區以景色壯美、文化內涵豐富著稱,被稱為“青岩仙境”。


雲遮霧繞三千年鬼谷名播天下;峰迴路轉八百里太行雄居中原。

因是戰國古軍庠縱橫家鼻祖鬼穀子王詡隱居授徒之地, “中國古代軍事思想研究基地”,像孫臏、龐涓、蘇秦、張儀、毛遂等古人名人誌士,皆由此出山,叱吒中華大地的風雲,演繹了一部春秋戰國史。

這一尊高3.5 米的塑像,就是鬼穀子王禪,他一手握竹簡,一手放背後,好像在為弟子授書講課,兩側的對聯“心向鬼谷,通臆測、權謀,解世上情故,身居雲夢,精揣摩、術數,曉天下事緣”說的是鬼谷先生雖身居深山,由於他精通揣摩 、術數、臆測、權謀之道,所以能夠通曉天下大事,了解世上情緣,這幅對聯是鬼穀子才智的高度讚譽。

來到雲夢山,就不能不說山魂的主角王禪,至於我為什麼說我的鄰居呢,因為,他是我的老鄉,也可以說我是他的故鄉人。 王禪河北省臨漳縣鹽食村人,而該村隸屬於香菜營鄉政府管轄,很多人說他是穀子村的人,其實這裡面有個久遠的傳說,在當年的鹽食村,原叫做王家大院,王員外是當地很有名的鄉紳,而王員外只有一個女兒的,一天王員外的女兒王霞瑞在自家的後花園 裡玩耍,發現在花園的牆角處長有一棵谷苗,長相很奇特,所以就每次來的時候就多多的留意,等到了季節,她就把這個穀子給吃了,再後來,就突然懷孕了,這可讓王員外大為的生氣,自家的門風怎麼會出現這樣的作為呢,但問女兒女兒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於是好面子的王員外就一怒一下把女兒趕出了家門,可憐冤枉的王大小姐一個人無依靠的只好來到村南邊的一個草垛上暫時安身,不時受到一些好心村民的接濟才得以生活下來,眼看著生產來臨,卻不知道該如何想辦,一天夜裡忽然觀音菩薩降臨,派一個仙人幫助她生育下了孩子,隨手把生育時的血水潑在外邊,所以直到現在,當年感染血水的哪片地方長出的草還是紅色的呢,現在在鹽食村的南頭鄉民們自發集資蓋起來一座祠堂呢。 聽說那片草地還在呀!

後來王大小姐自己帶著孩子來到了臨村的穀子村(鹽食村離穀子村只有一華里的)生活了下來,(現在的穀子村建立有規模宏大的鬼穀子祠堂的)因為孩子沒有爹,所以就跟著姓了娘家姓:王名禪,王禪小的時候很是好學,年紀輕輕就在姥姥的幫助下偷偷的回王家大院讀了好多的書,到了年輕的時候,立志的王禪就告別母親外出雲游去了, 再後來到了雲夢山這個地方安置下來,因學問有詭辯之術又來自穀子村,所以就號:鬼穀子,開始收學門徒,後來大家都知道的:孫臏、龐涓、蘇秦、張儀、毛遂等慕名來拜師求學。

我們拾台階而上,整個雲夢山分兩部分,大體來說就是南人北神,南邊的山體坡上,主要是供奉人,而北面的山坡山,供奉的是道教的神和一座佛家寺院。 本文說的是南邊的人。



鬼谷祠

“鬼谷祠”三個字是我河南省書法協會主席、中國書法家協會副主席張海先 生書寫的。 “鬼谷三卷隱匡天下,兵家七國才出一門”是我國著名的書畫家張重梅先生書寫的。 講述了鬼穀子及其弟子在七國爭雄的年代裡所起的作用。 中間的對聯“志匡天下,創序育人,功垂萬世,心懷國是,著立說名,播千秋“是由河南省文化廳副廳長周鴻俊先生書寫的。 我們再到背面看看,中間這副對聯“數學、兵學、遊學、出世學、學之不盡,軍戰、心戰、謀戰、縱橫戰、戰之必勝”,也是由張海先 生書寫的。 是對鬼穀子學術思想的高度概括和讚揚。 石門悠悠,能記載多少歲月,台階長長,能漫寫幾多時空,我走過的只是腳印,而邁不進你的心門呀。

聽導遊講這幾個房間就是當年蘇秦、張儀等幾個學生的宿舍。 第一個是蘇秦洞,此洞為一天然洞窟。 進深10 餘米,蘇秦當年隨鬼穀子學習縱橫術時住在這裡。 相當於現在大學生的單身宿舍。 蘇秦,戰國時洛陽人,曾拜鬼谷先生為師,倡導合縱之術,聯合六國抗秦,身偑六國相印,顯赫一時,“頭懸樑,錐刺骨”,說的是蘇秦苦讀鬼穀子著作《陰符》的情景;第二個是蘇秦的鄰居茅濛,據史料記載,茅濛生於戰國一個非常富裕的家庭,因為當時諸候爭霸,戰禍連綿,出於對世道的不滿,所以隱居雲夢山隨鬼穀子學習養生之術(也就是長生不老)。 所以在歷史上關於茅濛的記載,比較少。 第三個洞就是蘇秦的老對手張儀。 張儀,戰國時魏人,曾為秦相數年,他雖和蘇秦一道拜鬼穀子為師,但他專攻連橫術,蘇秦是把六國聯合起來對付秦國,而張儀主張秦國聯合楚、韓等國對付六國,為秦國統一六國奠定了基礎。 而前面遠一的“戰國軍校”四個是原國防部部長張愛萍上將題寫的,



毛遂君住在這裡監視著龐涓洞的行踪,所以我們看到的這兩個山洞是遙遙相對。

這個就是鬼谷先生的關門弟子毛遂,這就是毛遂洞,是一天然洞窟,約20 平方米,洞頂由鍾乳石構成,洞前的建築為明初所建。 毛遂,河南原陽人,有膽略,善言辯,是我國歷史上有名的外交家,看到門口這幅對聯是明代留下來的“活人妙術千秋重,濟世良丹萬古揚”,就是後人讚揚毛遂濟世救人的功德,從這幅對聯上可以看出毛遂還是一位醫學家。 毛遂自薦,趙孝成王九年,秦攻趙都邯鄲,平原君受命向楚國求援,約文武兼備者二十人同往。 已經有十九人,還有一個人未定,毛遂自己推薦自己,願於平原君一道同往,平原君與楚王談論半日不決,毛遂按劍而上,直陳利害,終於說服楚王出兵救趙。 後來平原君說毛遂:“毛先生以三寸不爛之舌,強於百萬雄師。”毛遂他為什麼會住在這兒?
  



龐涓洞


龐涓洞
毛遂君住南山監視著龐涓洞他的行踪,所以我們看到的這兩個山洞是遙遙相對我們轉過身來看對面的山洞,那是龐涓洞,(手勢),說到這兒,各位可能會想,為什麼鬼穀子幾個弟子都住在南山,唯獨龐涓住在北山,而且又是一個不顯眼的地方呢? 各位都知道龐涓心胸狹窄,嫉妒孫臏的才能,處以臏刑加害孫臏,後被孫臏用計射死在馬陵道。 傳說龐涓死後陰魂不散,跑回 雲夢山,鬼穀子惡其為人,不讓他進住南山,礙於他苦苦哀求,就說你到北山去和眾神仙一起享受人間煙火吧。 於是龐涓就選擇在這里居住,鬼穀子這樣還是不放心,就讓毛遂君住在這裡監視著他的行踪,所以我們看到的這兩個山洞是遙遙相對。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龐涓也會修成正果,我們把路給他修了,像也為他塑了,但是在他洞前還是雜草叢生,可見人們的愛憎分明呀。




仙牛洞
王禪老祖的腳力(座騎之意)
鬼谷祠旁邊,有一仙牛洞,而洞穴裡的這頭牛,自然就是老師出行的腳力了, 2000 多年前鬼谷先生就是騎著青牛出入這裡的。 所以這個洞穴是當年鬼穀子的青牛餵養的地方,另個還一層意思,如果弟子犯了錯誤,讓他們蹲牛棚,在這裡反醒、思過。 蹲牛棚”的說法就來源於此。

這是孫臏洞,也叫洗塵洞,該洞是此處最豪華的石頭房子,方正的石頭門,裡面的很大,共有六根石柱子支撐,每一根柱子上都寫有一幅對聯,都是讚揚鬼穀子的學問的,洞也為一天然洞窟,而石門、石柱、楹聯都是明代留下的。 “道講刑名勳垂渤海,胸羅兵甲氣鎮風雲”和里邊的對聯“會眾英勘亂天下,掃群魔旋轉乾坤”這幅對聯都是對孫臏功勳和學術的高度贊述。 室內的牆上還有石刻共41 幅畫, 19 個劇目。 經省戲劇研究所有關專家和淇縣戲曲老藝人鑑定、辨認、考證,均為明代中期所刻。

上面還有三幅畫(手勢)上刻“白猿偷桃獻天書”第一幅。 傳說,當年孫臏隨鬼谷先生學藝期間,在山上開闢了一片荒地,種植了很多桃樹,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桃園,孫臏種植的桃樹,是按鬼谷先生教他的陣方法種植的,孫臏種的桃果大、肉厚、味鮮。 在雲夢山腳下,住著一戶人家,母子二人,相依為命,因孩子長得滿身白毛,又像猴子,人稱“小白猿”。 母親常年臥病不起,偶而一次做夢夢見仙人指點,“吃了雲夢山上的仙桃,你的病就會痊癒。”白猿是個孝子,知道後,就到桃園偷桃,結果進入桃園還沒來得及摘桃,迷失了方向,被孫臏抓住了。 孫臏問他為何偷桃,白猿便把原因告訴了孫臏,孫臏聽過之後,知道白猿是個孝子,就摘下了桃子送給了白猿。 白猿母親吃過桃之後,果然病好了,為了感謝孫臏,就把祖傳的兵書送給了孫臏,以謝救命之恩。 這就是“白猿偷桃獻天書”。第二幅是“孫臏拜壽”,畫的是中秋佳節,孫臏回家為母親祝壽的情景。



孫龐對弈

第三幅是“孫龐對弈”,孫臏、龐涓在雲夢山隨鬼谷先生學藝時,每天到小峰門處打柴,休息時,在那裡下棋鬥智,現在還留有棋盤。

看過洗塵洞之後,大家可能會問,為什麼老師站在外邊,而學生卻坐在屋裡。 這兒有一個“調師離位”的故事。 鬼穀子為了測試孫臏、龐涓的智力,出了這樣一道題:“從今天開始,我坐在屋里三天不動,誰能把我從屋裡請出來,就把這個位置讓給誰。龐涓脫口而出:”這還不好辦,我先來。 “於是,三天內龐涓用了“山上來強盜了,”“廚房失火了”“師爺去世了”等很多計策,都沒有成功。到了第三天黃昏的時候,孫臏對鬼谷先生說:“老師,請你出屋難,但把你請進屋卻不難。 ”鬼穀子說:“一樣難。 ”孫臏搖著頭說:“我不信。 ”鬼穀子說:“走,試試。 ”說著師徒二人就邁出了屋門,鬼穀子剛跨出了門檻,孫臏倒頭便拜,說:“師父,我終於把您請出來了。 ”鬼穀子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所以我們現在看到的是鬼穀子站外邊,學生坐屋裡。老師站著講課,學生坐著聽課,據說也不源於此。有意思吧。



水簾洞

這就是當年鬼穀子講學洞府,水簾洞,又名鬼谷洞,深80 米,寬 6 米,是一自然溶洞,冬暖夏涼,是大型的自然空調。 在洞穴的門口處有一處石刻,全國有很多地方叫雲夢山,都說是鬼穀子的講學之地,但據可以考證的歷史,這個地方是最早的,因為這個時刻記寫的年代是明朝的,而別的地方都是清朝刻寫的碑記,我想的是鬼穀子先生成名之後,不可能一輩子只呆在一個地方,可能會到很多地方雲遊講學的,所以很多地方的雲夢山講學地也不是毫無查據的。 在洞口的一個石碑下,有一隻龍王的兒子:贔屃(音畢喜),最喜歡背負重物,所以經常作為碑座背上馱一塊石碑,在扭著頭往洞裡朝望,這就是當年的偷聽者吧,聽導遊說,這個現象,也是全國祇有此一處呀。 向裡走三、四十米深,有一塊石頭擋住了,叫試心石。 如果有誠心的話,再胖的人也可進去,如果沒有誠心,再瘦也是進不去的。 當年鬼穀子是在裡邊住的。 學生在外邊,誰要有問題,想請教都是就要彎著腰過去,所以,現在學生們見老師都是要鞠躬,就是從這裡留傳下來的。




瑞聚霞迎(霞瑞門,說是為了紀念他的母親而建)




映瑞池

游完後走下山來,山門(霞瑞門,說是為了紀念他的母親而建)處有一池輕波,叫映瑞池,又叫“水底洞天”。 相傳,此井是鬼穀子為懷念其母而鑿,所以叫鬼谷井。 鬼穀子的母親死的時候,讓他在此挖井,說井水中可映出她的容顏。 鬼穀子遵照母親遺囑,率弟子挖了九九八十一天,挖成了這口井。 每天每天來打水時,井水中果然映出母親容顏,朝觀母親十八九,暮觀老母鬢如霜。 天長日久,鬼穀子發現了另一個奧秘,根據井水的升降,可以洞察天氣的變化。 井水上長,天陰有雨,井水下降,無雨天晴,因此這口井又叫“水底洞天”。 後人又稱這口井為“轉運井”。 說如果運氣不好,可以繞著此井左轉三圈、右轉三圈,把運氣轉過來,運氣好的越轉越好。 呵呵,我去轉了呀。 你去的時候轉了嗎



上聖廟供奉三清道祖香火鼎盛

2011年宏德宮雲夢山謁祖團
博文於2011年7月17日


雲夢山入山大門2011年
第二排左側第一位宏德宮主任委員:朱煜
第一排左側第三位宏德宮主持    :黃銣銡


臺灣鶯歌宏德宮孫臏廟雲夢山王禪老祖謁祖合影

河南省鶴壁市淇縣雲夢山  孫臏祠(二)

往此山谷鬼谷五里下坡走去便是孫臏祠


五里鬼谷


五里鬼谷


五里鬼谷


2015年五里鬼谷孫臏祠

五里鬼谷西頭有孫臏廟,原來是僅高五尺的石刻小廟,屬雲夢山四個進山口的四座將軍廟之一。2003年由臺灣捐資改建,有山門、正殿、拜殿。 宋代石窟 在孫臏廟後崖壁20米高處,窟門鑿有門框,門高1.45米,寬1米,迎門鑿一佛龕,四壁雕佛像。

2011年宏德宮雲夢山孫臏祠謁祖合影


孫臏祠天公爐


孫臏真人(道法自然)



毛遂真人(毛叔公)很有名氣的收了許多契子

毛遂戰國時薛(今滕州市張汪鎮)人,趙國平原君的門客。三年無所為,不被人所知。三年無所為,不被人所知。 西元前257年,秦昭王派兵圍攻趙國都城邯鄲。西元前257年,秦昭王派兵圍攻趙國都城邯鄲。 趙孝成王派平原君去楚國求援,臨行前,平原君準備挑選20名門客隨同前往,已選中19人,尚缺1人。趙孝成王派平原君去楚國求援,臨行前,平原君準備挑選20名門客隨同前往,已選中19人,尚缺1人。 這時,毛遂自告奮勇,願與平原君同往。這時,毛遂自告奮勇,願與平原君同往。到楚國後,平原君與楚王會談,求其出兵援趙。到楚國後,平原君與楚王會談,求其出兵援趙。 半日已過,會談仍不見成效。半日已過,會談仍不見成效。 毛遂手握寶劍登階而上,陳其利害,毛遂一席話語說得楚王連連點頭稱是,遂與平原君歃血為盟,決心楚趙聯合共同抗秦。毛遂手握寶劍登階而上,陳其利害,毛遂一席話語說得楚王連連點頭稱是,遂與平原君歃血為盟,決心楚趙聯合共同抗秦。至趙國後,平原君將毛遂視為上客。至趙國後,平原君將毛遂視為上客。 毛遂後卒于薛,葬于薛城北門外(原滕州官橋火車站處),民國初年,修建津浦鐵路時,遷葬官橋車站西,現遷葬墓址尚存。毛遂後卒於薛,葬於薛城北門外(原滕州官橋火車站處),民國初年,修建津浦鐵路時,遷葬官橋車站西,現遷葬墓址尚存。 孟嘗君姓田名文,田嬰之子,戰國時期四君子之一。孟嘗君姓田名文,田嬰之子,戰國時期四君子之一。薛國(今滕州市張汪鎮)人。薛國(今滕州市張汪鎮)人。 田文繼位後,他輕財下士,廣招八方志士仁人。田文繼位後,他輕財下士,廣招八方志士仁人。不久,門下食客達3000人,境內百姓達6萬餘戶。不久,門下食客達3000人,境內百姓達6萬餘戶。 西元前298年,秦昭王聞知孟嘗君賢能,聘為國相,後聽信讒言,將孟嘗君囚禁。西元前298年,秦昭王聞知孟嘗君賢能,聘為國相,後聽信讒言,將孟嘗君囚禁。 孟嘗君靠門客有“狗盜”“雞鳴”之技方才逃出。孟嘗君(田嬰之子)推靠門客有“狗盜”“雞鳴”之技方才逃出。 後孟嘗君又被齊湣王聘為齊相。後孟嘗君又被齊湣王聘為齊相。 在任期間,他主張聯合韓、魏,牽制楚、趙,發展合縱抗秦勢力,使齊國名聲大震。在任期間,他主張聯合韓、魏,牽制楚、趙,發展合縱抗秦勢力,使齊國名聲大震。有一年,門客馮諼替孟嘗君到薛地收債,競“竊矯君命,以債賜諸民,因燒其券,民稱萬歲。”並稱“乃臣所以為君市義也”。有一年,門客馮諼替孟嘗君到薛地收債,競“竊矯君命,以債賜諸民,因燒其券,民稱萬歲。”並稱“乃臣所以為君市義也”。 後因同姓田甲劫湣王,遭人誣告。後因同姓田甲劫湣王,遭人誣告。孟嘗君謝病歸薛時,“未至百里,民扶老攜幼,迎君道中。”孟嘗君卒後,葬于薛城東北隅,現墓址尚存。孟嘗君謝病歸薛時,“未至百里,民扶老攜幼,迎君道中。”孟嘗君卒後,葬於薛城東北隅,現墓址尚存。

毛遂自薦


毛遂墓 古墓碑猶存


毛遂後卒於薛,葬於薛城北門外









白猿真人


白猿真人
白猿偷桃獻天書

傳說,當年孫臏隨鬼谷先生學藝期間,在山上開闢了一片荒地,種植了很多桃樹,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桃園,孫臏種植的桃樹,是按鬼谷先生教他的陣方法種植的,孫臏種的桃果大、肉厚、味鮮。在雲夢山腳下,住著一戶人家,母子二人,相依為命,因孩子長得滿身白毛,又像猴子,人稱“小白猿”。母親常年臥病不起,偶而一次做夢夢見仙人指點,“吃了雲夢山上的仙桃,你的病就會痊癒。”白猿是個孝子,知道後,就到桃園偷桃,結果進入桃園還沒來得及摘桃,迷失了方向,被孫臏抓住了。孫臏問他為何偷桃,白猿便把原因告訴了孫臏,孫臏聽過之後,知道白猿是個孝子,就摘下了桃子送給了白猿。白猿母親吃過桃之後,果然病好了,為了感謝孫臏,就把祖傳的兵書送給了孫臏,以謝救命之恩。這就是“白猿偷桃獻天書”。


五里井


五里井
五里井,相傳鬼谷子王襌的每一位徒弟出師之地,每一位學生成的弟子都要有老師陪同,經過聰明泉,老師為徒弟踐行都要飲上一瓢聰明泉水,使池的弟子成為一代歷史上的軍事家,後人為懷念王襌老祖,把這個泉叫聰明泉又稱五里井,講每個喝過聰明泉的人都金榜題名,學業有成,成為天下有用人才



孫臏祠附近風景非常的好有空可到雲夢山這靈山風水寶地一遊、相信不虛此行、仙人修練的地方。這兒之前來時有許多人在這修道,尚有人遠道而來聽說是來會靈的,法力會大增的…。小弟吾是沒有這慧根,來也空空、去也空空…但相信能給您帶來好運的。山不在高有仙則靈、水不在低有龍則名。

THE END
河北省邯鄲市臨漳縣谷子村王禪老祖故里(三)
 
王禪老祖故里位於河北省邯鄲市臨漳縣谷子村



2015年鬼谷子故里



鬼谷子祠堂



2015年鬼谷子故里


2015年鬼谷子故里


主建築分前後兩座,二樓鬼谷子先生的享殿,塑像正對門口,抬眼即見白髮白眉白鬚的慈祥老者上方端坐,穿道士衣冠手執拂塵,杏黃色披風逶迤在地。兩旁分別是孫臏、毛隧的塑像,孫臏旁邊多了一個書童。鬼谷子原來並不叫鬼谷子,以前有名字,叫王禪老祖。


2015年鬼谷子故里全體謁拜

二樓 王禪老祖廟內



鬼谷行跡 普渡有緣 依命行道 善行千古




  王禪老祖   鬼谷子


孫臏祖師


毛遂真人

相傳鬼谷子之誕生處

 鬼谷觀

相傳鬼谷子之誕生處



思鄉亭




鬼穀子祠堂碑文
戰國時,趙平原君客,說楚退秦後,歸雲蒙山得道,毛真人遂降鸞書。
先生名詡姓王氏,道號鬼谷,曾修道于雲蒙山,周秦之時遊學天下,莫測底蘊,在人間數百歲。稱帝王之師表,作世代之宗工,迷花子搜集古書具在焉。
維夫儀秦之輩,妄加揣摩之功,遂成縱橫之術,不能無憾。
然而先生之道,至大而約,仁見為仁,智見為智,韓之張良得其唾餘,遂能光輔炎漢,橫行宇內,包括寰區,亦可見其一斑矣!
竊念夫學多失墜,傳者實微。而《陰符》一經,文辭猶存。薪火後之人,宜詳為辯之。
嗟嗟!生不能得聖帝,以行其道,死後複加以汙穢之名,此其耿耿不熄者也,若夫禦突捍患,應有祀事,士人自能傳述,乃為之歌曰
維天有鬥,維地有河,昭明不息,源泉實多。
宇宙在手,萬化隨心,煌煌簡策,足證斯人。
地中有水,隨決可見,神無不通,豈斯是巒。
先生往矣,事蹟可考,勤之瑣瑉,清香是寶。



全體團員謁拜王襌老祖。命相師的祖師爺鬼谷子


左  毛遂真人  中  鬼谷子 王禪老祖  右  孫臏真人

 王禪河北省臨漳縣鹽食村人,而該村隸屬於香菜營鄉政府管轄,很多人說他是穀子村的人,其實這裡面有個久遠的傳說,在當年的鹽食村,原叫做王家大院,王員外是當地很有名的鄉紳,而王員外只有一個女兒的,一天王員外的女兒王霞瑞(秀芝)在自家的後花園 裡玩耍,發現在花園的牆角處長有一棵谷苗,長相很奇特,所以就每次來的時候就多多的留意,等到了季節,她就把這個穀子給吃了,再後來,就突然懷孕了,這可讓王員外大為的生氣,自家的門風怎麼會出現這樣的作為呢,但問女兒女兒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於是好面子的王員外就一怒一下把女兒趕出了家門,可憐冤枉的王大小姐一個人無依靠的只好來到村南邊的一個草垛上暫時安身,不時受到一些好心村民的接濟才得以生活下來,眼看著生產來臨,卻不知道該如何想辦,一天夜裡忽然觀音菩薩降臨,派一個仙人幫助她生育下了孩子,隨手把生育時的血水潑在外邊,所以直到現在,當年感染血水的哪片地方長出的草還是紅色的呢,現在在鹽食村的南頭鄉民們自發集資蓋起來一座祠堂呢。  聽說那片草地還在呀!


王襌老祖殿


茅草庵


茅草庵






王禪故居


左  毛遂真人  中  鬼谷子 王禪老祖  右  孫臏真人

後來王大小姐自己帶著孩子來到了臨村的穀子村(鹽食村離穀子村只有一華里的)生活了下來,(現在的穀子村建立有規模宏大的鬼穀子祠堂的)因為孩子沒有爹,所以就跟著姓了娘家姓:王名禪,王禪小的時候很是好學,年紀輕輕就在姥姥的幫助下偷偷的回王家大院讀了好多的書,到了年輕的時候,立志的王禪就告別母親外出雲游去了, 再後來到了雲夢山這個地方安置下來,因學問有詭辯之術又來自穀子村,所以就號:鬼穀子,開始收學門徒,後來大家都知道的:孫臏、龐涓、蘇秦、張儀、毛遂等慕名來拜師求學。

 我們拾台階而上,整個雲夢山分兩部分,大體來說就是南人北神,南邊的山體坡上,主要是供奉人,而北面的山坡山,供奉的是道教的神和一座佛家寺院。  本文說的是南邊的人。

THE END

北京懷柔 雲蒙山國家森林公園 鬼谷廬 (四)
懷柔雲夢仙境景區鬼谷廬
北京市到懷柔區、雲蒙山國家森林公園、鬼谷廬120公里。
北京也有個雲蒙山,王禪廟、孫臏廟



往京加路下交流道




王禪老祖成為往雲蒙山國家森林公園路標


右轉五公里、雲夢仙境、京北第一漂、龍潭澗


右轉五公里、雲夢仙境、京北第一漂、龍潭澗

鬼谷廬相傳是中國古代軍事學創始人王禪老祖(號稱鬼谷子)研學教徒和中國古代軍事學家孫臏習學出道的神秘地方。 該谷呈石鍋型,四面懸崖峭壁,中間是一小盆地,僅有一小石門,出入行走的是架設在懸崖絕壁上的棧道,相傳是孫臏所修。盆地及四週峭壁上長滿野生獼猴桃等各種樹木植物,攀藤擁抱,遮天避日,生機盎然。 崖上百米瀑布直瀉而下,響聲瑟瑟,似撥琴弦。 鬼谷子洞懸嵌崖中,鬼谷子廟坐落崖下。孫臏得道台,龐涓、孫臏對弈亭、古碳窯、月牙湖 、玉帶橋等分布四週。進入谷中,涼風徐徐,香氣撲鼻,即使正午,也僅見幾縷陽光,大有置身西雙版納原始森林之感。令人留戀忘返。特別是 2005 年鬼谷子廟重修後,前來瞻仰進香的遊客更是絡繹不絕。


雲夢僊境









停車場


鬼谷廬入口於道路旁


雲夢仙境景區示意圖






往棧道厚德亭懸崖絕壁上的棧道

雲夢仙境

雲夢仙境相傳是中國古代軍事學家創始人王禪老祖(號稱鬼穀子)研學教徒和古代軍事學家孫臏學習出道的地方。因擁有“千古奇人”鬼穀子的傳說而名揚天下,素有“東有孔府,北有鬼谷”之稱。據悉,老祖廟始建於漢初,鼎盛於唐朝至元、明,衰落於清,2005年鬼穀子廟重建。傳說當年姜子牙雲遊天下時,曾讚歎雲夢山雄奇秀美,遂以手代筆,在石壁上題寫了“雲夢仙境”之名。

文成廟


文成廟供奉的是鬼谷子的四大出世弟子中的蘇秦和張儀。 蘇秦是戰國時期著名的政治家、謀略家和外交家,他用合縱的策略聯合六國合縱抗秦,以縱約長身份配齊、楚、燕、韓、趙、魏共計六國的相印。其頭懸梁,錐刺股的學習精神,亦被傳為千秋佳話,為古今學子的楷模。 張儀,戰國時期著名的政治家、軍事家、外交家。是鬼谷子四大出世弟子之一,他以連橫的謀略,運用雄辯的口才,遊說諸侯,為後來秦國統一六國奠定了基礎。傳說孫臏、龐涓、蘇秦、張儀、毛遂、尉繚、茅蒙、徐福等名家皆出其門下。





得道台




孫臏洞武聖廟


武聖廟供奉孫臏真人


武聖廟內供奉孫臏塑像,仙風道骨、道法自然


武聖廟內敘述孫臏生平事蹟



龐涓洞在孫臏洞的背面?背義



龐涓洞內龐涓像
其實北京雲夢山之人物的塑造對造型確實相當經歷史的考核



孫臏與龐涓對奕亭


古炭窯(北方人供奉孫臏是燒炭祖師)

 燒炭祖師孫臏


   鬼穀子的教學方法別具一格,生逢開學,他總是先讓學生們共同去做一件事,藉以考察學生的擅長,以便因才施教。並讓學生們以師兄弟相稱,但是稱兄道弟不是以年齡大小而論,而是根據拜師的早晚來定的。
    孫臏、龐涓上山之初,鬼穀子問他們要學什麼藝。孫臏和龐涓都說世道荒亂,要讀兵書學兵法,以求治亂世定太平。鬼穀子答應了兩人的要求。但是孫龐二人同時來鬼穀拜師,誰為師兄呢?有一天吃罷早飯,鬼谷先生對孫臏、龐涓說:“冬天快到了,咱們先把吃的、燒的備足,一旦大雪封門還能照常讀書學藝。”說罷,交給孫臏、龐涓每人一把斧頭,讓他們兩個人上山砍柴。並提出在十天之內看誰砍的柴多,好燒而且無煙。領先者為兄,居後者為弟。孫臏和龐捐都尊師命上山砍柴去了。
    孫臏和龐涓在上山路上,各自想著,心事。孫臏覺得自己身小力薄,宜智取不宜強爭。頭一天到山上,先察看地形,依崖頭挖了一個大肚子小門的窯洞,然後用六天時間把砍來的柴放進窯洞,空手回到鬼穀洞來。龐涓呢?他依憑著,自己身強力壯,砍柴時撿最大最幹的樹枝砍,每天挑一擔乾柴下山,放在鬼谷先生面前,顯示他的能幹,他見孫臏空手而歸,便暗自高興,心想“大師兄是我的了!
    鬼穀子對龐涓的滿載而歸沒有表揚,對孫臏的空手而歸也沒有責備,只是觀察孫龐二人的表情。只見孫臏沒有因為自己無一乾柴而氣短,而龐涓卻因為有大堆乾柴而氣盛。
    到第七天頭上,孫臏把堆滿的柴禾引著,柴禾燃燒起來,等到一定火候封閉了窯門。火完全熄滅之後,孫臏扒開窯洞門,搬出來一堆堆木炭,挑重播在老師面前。
    十天期滿,鬼穀子在洞中點燃了龐涓的乾柴,火勢雖然很凶,但濃煙嗆得人透不過氣來,師徒三人只得到窯洞外面去。接著又點燃了孫臏的木炭,火勢既旺又沒有煙。相傳燒木炭的技術就是孫臏發明的,至今有些地區的炭窯還供奉孫臏。
    鬼谷先生高興地說:“孫臏當為師兄。”並讓龐涓向孫臏施禮拜師兄。龐涓對孫臏很不服氣。從此,產生了忌恨孫臏的念頭。
    鬼谷先生根據考核的結果,按照孫臏和龐涓各自的擅長,讓孫臏側重學謀略而兼戰法;讓龐涓主學戰法而兼學謀略。

炭窯
 北山玉皇閣供奉 燒炭祖師孫臏(下回博文北山玉皇閣)

 
鬼谷子講經壇


鬼谷子講經壇


鬼谷子講經壇


鬼谷子講經壇


鬼谷子講經壇

講經壇是鬼谷子講經授徒的地方,春秋戰國時期,鬼谷子在此山講經授徒,造就了一大批精英楚翹,其中最為著名的是孫臏、龐涓、蘇秦和張儀。 孫臏以兵法獨步天下、龐涓雖妒賢嫉能,然攻佔武略,當時無出其右;蘇秦以合縱之謀,配六國相印。張儀以連橫之略被譽為:“已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息”。講經壇是鬼谷子講經授徒的地方,春秋戰國時期,鬼谷子在此山講經授徒,造就了一大批精英楚翹,其中最為著名的是孫臏、龐涓、蘇秦和張儀。孫臏以兵法獨步天下、龐涓雖妒賢嫉能,然攻佔武略,當時無出其右;蘇秦以合縱之謀,配六國相印。張儀以連橫之略被譽為:“已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息”。




鬼谷祠供奉王禪老祖



鬼谷祠供奉王禪老祖的神像、命相師的祖師爺。


鬼谷洞相傳是鬼谷子居住的地方


鬼谷洞拍攝到奇怪的金黃光點,連拍五張都有


鬼谷洞拍攝到奇怪的金黃光點,連拍三張都有






鬼谷洞內供奉王禪老祖






















月牙湖

THE END

北京雲蒙山主峰孫臏廟遺址



胡桃澗景區遊覽示意圖

胡桃澗景區遊覽示意圖孫臏廟遺址

胡桃澗因胡桃樹多而得名,景區山勢雄倖,流水不斷,歷史上傳說眾多。是登主峰之捷徑,此處至主峰5公里,海拔高800–1413.7米,而由此經天狗守門觀峰台至主峰要8公里。但路線景觀不同各具特色。


鬼谷子山寨


淨身池


北京雲蒙山脈


北京雲蒙山孫臏廟遺址


北京雲蒙山孫臏廟遺址


北京雲蒙山孫臏廟遺址


北京雲蒙山孫臏廟遺址


左邊有個地標、糢糊標示著孫臏廟地盤,似乎告示著後人不要遺忘,當年孫臏廟對人們文化的貢獻。雲夢與雲蒙皆隨雲、雲淡風清、雲游四方、雲煙過眼、有如東方朔之豪情。


北京雲蒙山孫臏廟遺址全貌


北京雲蒙山主峰

THE END

河北省 邢台縣 雲夢山風景區
邢台雲夢山


雲夢山風景區位於河北省邢台縣冀家村鄉石板房村北。東距邢台市66公里,交通便利。該景區屬北方山岳類型,主峰1300多米,為河北、山西分水嶺。面積25平方公里,植被覆蓋率95%,珍稀動植物100餘種。 8月份日平均氣溫23℃左右。這里地貌奇特,自下而上分為4層,分別為“下壺天”、“中壺天”、“上壺天”、“天外天”。人進入景區,恍如進入一隻大肚茶壺中,只見四面山勢峭拔,赤壁翠崖,頭頂只一片圓天,神秘莫測,故稱“壺天仙境”。

粉,像煙霧,像銀末,像雪粒,太壯觀了!太神奇了!會人不由自主地想起李白那句詩:“飛流雲夢山山雄、水秀、谷幽、洞奇。四季如畫,景色宜人。已開發景點80餘處,景點密集,遊程安排張弛有度,有驚無險。尤其是白龍溪,從山頂的水簾洞及東、西白龍泉噴湧而出,墜丹崖,漫翠坡,繞檜柏,擠幽澗,一路形成棲鷹瀑、滾蛟瀑、龍吟瀑、曬鱗潭、浣藥潭、碧波潭……九瀑十八潭,若白龍飛騰,如銀練飄舞,令人詩情勃發,被譽為“北方的九寨溝”(最奇之處在於它的九潭十八瀑)。總之,雲夢山是華北不可多得的一處勝境。雲夢仙境

 
邢台雲夢山風景區



邢台雲夢山


雲夢山攻頂路綫


雲夢僊(仙)境


天梯

進入景區後,我們舉目可見“雲夢仙境”四個大字,頓時把人帶到一種超塵脫俗,與世無爭的境界。左手邊這條清綠見底的河流就是貫穿整個景區的白龍溪。左前方(用手指)就是雲夢山主峰,海拔1300多米,是河北省與山西省的交界處。山那邊是山西省的和順縣、昔陽縣,山這邊是河北省的邢台縣。所以當地有句民謠“一腳踏兩省,雞叫三縣明”。


棲鷹瀑

棲鷹瀑講經洞這個洞就是需要雲夢山代表性景點之一“鬼穀子講經洞”,又叫“王禪老祖講經洞”。這個洞大約有400平方米,
洞庭寬敞,可以同時容納二三百人。居中端坐,鶴髮童顏,一派仙風道骨的,就是鬼穀子。他正在給弟子們講經說道呢! “鬼穀子”不是真名,是道號。因為他在雲夢山背後鬼谷溝隱居修煉,才自居鬼穀子,人稱“鬼谷先生”。傳說他是春秋末年晉平公時的人,姓王名栩,單號一個禪字。他與宋國人墨翟(di迪),就是“墨子”在這座山一同採藥修道。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各種學問,無所不會。是個“雜家”。他有四家學問:一“數學”,就是算卦;二“兵學”,就是排兵布陣;三“遊學”,就是口才辯論;四“出世學”,就是飛升導引成仙術。他在這裡隱居,不為別的,就為了日後教幾位天下聞名,能幹出轟轟烈烈大事情的學生。因為他道行太高了,方圓幾百里都尊敬他,所以又尊稱“王禪老祖”。站在我們遊客的方位,面對塑像,從右到左,四個人分別是:蘇秦(紅衣)、張儀(藍衣)、孫臏(紅衣)、龐涓(黑衣)。一邊文,一邊武。其實還應該多塑一尊像,那就是毛遂。
大家可能知道:這幾個人物在中國歷史上可是大名鼎鼎!蘇秦張儀是戰國時代的縱橫家。孫臏龐涓的故事在中國更是家喻戶曉了。毛遂就是“毛遂自薦”中的毛遂。成語“脫穎而出”也是由毛遂的故事留下的。


簡介


“鬼穀子講經洞”,又叫“王禪老祖講經洞”

棲鷹瀑這是邢台雲夢山景區最大的瀑布!從上到下,落差達105米。它像一隻巨大的山鷹,剛剛從遠處歸來,兩旁山壁就是它還沒有收攏的翅膀,中間那塊多棱的石頭就是鷹頭。它想必是被這飛瀑吸引,想飽飲山泉吧?鷹頭兩旁,白龍溪從窄縫裡摔下來,飄飄灑灑,還沒落到底,早被斜坡接住,形成百條銀蛇,順坡漫爬!你看那水花飛濺,像珍珠,像寶玉,像白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鬼穀子講經洞”,又叫“王禪老祖講經洞”
(由右至左)蘇秦(紅衣)、張儀(藍衣)、孫臏(紅衣)、龐涓(黑衣)


遠瞭“王禪老祖講經洞”。攻頂須四至六小時。(龍體保養好才有體力、叔叔人家體力是有練過的。)


話說王禪,見襄王問要什麼東西,不由的自己大笑起來,說道:“臨淄城哪裡有四百里的雲夢山來。自古有聚必有散,賢王何必強留。”使對孫臏道:“伯齡,你是有大事在身之人,但凡事看天時,切勿貪戀紅塵了。倘若再戀,誠恐天台山之仙位,一定難保了。”孫臏聽罷,躬身道:“謹遵師命,弟子此番去吳橋葬母,事畢回天台,斷不敢有違今日之訓。”

THE   END

陝西省銅川市宜君縣 雲夢山

雲夢山西北高東南低,主峰近1500米高,位于銅川市宜君縣境內。它橫亙于陝北關中之交的東西山嶺。北臨橋山黃陵聖地,東接白水文字之祖蒼頡,西望週興之原岐麟,南過金鎖便入八百裡秦川。可見,雲夢山是風水福地,一條綿延千裡繁盛長青的中華龍脈。所以,鬼谷子選此佳境修鍊治學是有道理的。由于所教之人個個叱吒風雲,後人稱這裡是我國第一古軍校。


銅川市宜君雲夢山全景

此山因戰國時期縱橫家鬼谷子在此隱居而名,更因金代全真教的王重陽在此布道而一躍成為道教勝地和洞天福地,香火不斷,歷千年而不衰。
雲夢山谷深壑幽,雲環霧繞,林密樹茂,層巒疊翠。主峰拔地而起突兀俊秀,立壁千仞而入雲天。大山之腰,懸崖峭壁之上,呈現多層千古石洞。洞外古木參天,洞內有神像,在石壁前平坦的場地上,原有大殿、配殿、戲樓,千年古鐘懸掛廟宇間。可以想象在數千年前,鬼谷子先生給眾多弟子講經傳道的宏大場面和眾多弟子刻苦求學的盛況。故此,學成後的眾多弟子在戰國時,上演了一幕又一幕雄壯的史劇,推動著中國歷史的進程。



山門


雲夢山鬼谷子記念館


雲夢山鬼谷子記念館


雲夢山鬼谷子記念館


供奉王禪老祖


迥廊


迥廊


(宜君雲夢山)天公爐

來到雲夢山的人總感到這兒,紫氣升騰,祥雲飄懸,飄飄逸逸,如癡如醉。雲夢山不僅僅佳境盛景之美、之幽、之深,更可體會到中華民族燦爛文化的久遠和深厚。作為一個炎黃子孫更感到驕傲與自豪。

雲夢山可以用一個字來形容,那就是“深”。這裡曾經是戰國時期著名軍事家、道教學派的創始人鬼谷子王禪的隱居地,也是他仙逝的地方,相傳縱橫學家蘇秦、張儀,著名軍事家孫臏與龐涓在此從學于鬼谷子,因此留下了許多關于鬼谷子及其弟子,乃至他住過的山洞及觀測星象時留下的八卦陣等傳奇的故事。

雲夢山距銅川8公裡,雲夢鄉到雲夢山之間有一條玉帶似的公路,行車途中,可見到處雲霧繚繞,曲徑通幽,加上傳說中的掌故,越發勾起人探秘的願望。一路驅車前行,有穿越雲海之感,又無穿越雲海之險。拾階而上,是新修的玉清宮,田面有鬼谷子王禪的塑像及他的四名單子:孫臏、龐涓、蘇秦、張儀。再往上就是鬼谷子當在觀星象的觀星洞,沿著或隱或現的小路上去就到了令天下人嘆為觀止的八卦陣,它是當年鬼谷子觀星象踏出來的足蹟。但凡來此觀光的必到道士那裡打一卦,或到觀音像前訴說心事,這裡是一片還未被完全開發出來的景點,因此,它在原始中透出清麗,在神秘中顯出悠然。



七星洞


七星洞


雲夢山位置圖


陝西省銅川市宜君縣雲夢山



梓童山鬼谷洞遺址

淄博景區—山東省淄博市淄川區梓橦山旅游风景区

據西漢史學家司馬遷所著《史記》載:蘇秦是東周洛陽人,張儀是魏國人。明朝嘉靖二十五年《淄川縣志》載:“鬼穀子於梓橦山授業于蘇秦”。由此而知,春秋戰國時期縱橫家師祖鬼穀子在梓橦山隱居講學,有跡可尋,有史可查。鬼穀子在中國歷史上是位神秘的人物,關於他的歷史資料最早只有《史記》中提到的“鬼穀子”、“鬼谷先生”幾個字,民間更傳說他成了神仙。鬼穀子的名字,說法不一,有的地方叫王栩,有的地方叫王禪,在梓橦山,民間流傳鬼穀子就是“王禪老祖”。他在梓橦山作窟三丈,潛心修煉,著成了《鬼穀子》這本智慧、謀略之書,並在此地講學,傳播他的思想。孫臏、龐涓、蘇秦、張儀就是在梓橦山跟隨鬼穀子學術,得到鬼穀子的真傳而成名天下。這裡似是一處被人遺忘的角落


鬼谷泉

梓童山坐落于淄川雙溝東南,因鬼谷子在此處講學而出名。這裡樹木蒼翠蔥蘢,走在路上有種自然清新的氣息撲面而來。沿路前行,有一泉為“鬼谷 泉”,泉水清冽,井台放一水勺,取水嘗之,清涼甘醇,沁人心脾,常年有水從泉中緩緩流淌,給人一種爽心之氣。


刻影長壁 留世著作分三部 14

沿橋過一河道,才開始接近鬼谷子,此處有一導遊,鬼谷子的故事從她講說開始,鬼谷子,姓王名詡,春秋時人,可謂縱橫家之鼻祖,留世著作分三部,共 14篇,現被刻于長影壁上,共63.8米,可用兩個字概括“縱橫”,內容豐富淵博,捭闔思辯之理均蘊涵其中,其思想被多個國家研究,在國際上有重大影響。


梓橦山鬼谷仙境

門旁左右有小篆藏頭借尾聯,“看破紅塵歸隱(歸隱)並未斷紅塵,超脫世人願得道(得道)未忘辭世人”,暗藏玄機富含哲理,概括了鬼谷子的出世之道及後人對他的敬慕。


過門迎牆正中鬼谷子端坐,氣籲軒揚,淡然彗中。牆正上方陰陽八卦圖符,表天地陰陽變化無窮,稍下有“天,地;日,月;男,女”六象形字,右左 對稱讀,喻宇宙萬物繁衍生息。右側有一大雁正南飛,示春來花開鬼谷子開始著書立說,下有古代盛裝糧食器皿,代表五谷豐登,左有北鬥七星用線貫穿,星象變換 寓于其間,前有其著作排列,整個牆面錯落有序,萬物開合變化用直觀的實物表達了某些思想,涵義深遠豐富。


鬼谷祠
門的內兩側列有兩塑像,右為孫臏,左為龐涓,是鬼谷子有名的弟子。相傳孫臏是孫武之孫,託鬼谷子傳道授業于孫臏,成為著名的軍事家。龐涓奸 狠、心胸狹窄,因其才智低于孫臏,事主魏王時,陷害拘禁孫臏致殘,後被孫臏所敗,落了個七國分屍的下場。鬼谷子另有兩個傑出的弟子,蘇秦、張儀,在春秋戰 國時期都名噪一時。蘇秦憑三寸不爛之舌合縱抗秦,合縱六國,配六國相印,統領六國共同抗秦,顯赫一時。而張儀事秦,憑其謀略與遊說技巧,將六國合縱土蹦瓦 解。相傳張儀三封信氣死楚懷王,間離楚國,致使楚國人心渙散,屈原報國無門而死,楚被秦所滅,他為秦國立下不朽功勞。



孫臏祖師手持杏黃旗

鬼谷子授業講學之地在一洞內,稱“鬼谷洞”,有重建的痕蹟,洞約2米高,入口處1米多寬,入洞後有一稍寬綽的地方,列有鬼谷子及他四個弟子的 座像,相傳鬼谷子在此講學授業與孔子有所不同,他授學方式偏于引導啟發,調動主觀因素,多為權謀策略及言談辯論之技巧,所謂“智用于眾人之所不能知,而能 用于眾人之所不能”,“潛謀于無形,常勝于不爭不費”,此為《鬼谷子》之精髓所在。因他的四個弟子都是歷史上有名的政治家

、軍事家,此講學之地又被現人稱 做“最早的軍校”,可見,鬼谷子在軍事方面的貢獻及影響卓然不群。


鬼谷洞


鬼谷洞


鬼谷洞內 鬼谷子 孫臏 蘇秦(右)


鬼谷洞內 王禪老祖:看破紅塵歸隱、並未斷紅塵、超脫世人願得道、未忘辭世人


塑像上寫著:孫臏祖師
神尊上寫著:孫臏祖師 座在輜車上看來歷史年代久遠
梓橦山孫臏神像,每個角度照的不一樣,旁邊有解說。依神像及輜車看有歷史的歲月痕跡,


孫臏手持杏黃旗

門的內兩側列有兩塑像,右為孫臏,左為龐涓,是鬼谷子有名的弟子。
杏黃旗
杏黃旗‧此寶乃玉虛宮奇寶。有詩為証,詩曰:執掌崑崙按五行。無窮玄法使人驚。展開萬道金光現。致使殷郊性命傾。
《封神演義》所提之杏黃旗等旗是上古人皇所設之旗。
杏黃旗
青蓮寶色旗
素色雲界旗
玄元控水旗
離地焰光旗
人皇九頭氏以天道定地道,乃做五方旗鎮守四方。
後來中央戊己杏黃旗,南方離地焰光旗由鴻鈞老祖得,在分寶岩上傳于太上老君和元始天尊。自此戊己杏黃旗玉虛元始天尊,後元始天尊借給姜子牙,助他完成封神大業。姜子牙大戰殷郊時曾用此旗。
戊己杏黃旗為封神榜中防禦第一法寶,孔宣五色神光也收不走。非各教教主無法制收。

杏黃旗

鋒劍春秋」中的一折『三才陣』,劇情大意主要為「秦始皇興兵攻六國欲吞天下,兵至燕國時,孫臏領軍抵抗,王剪請來海潮老祖助陣,海潮老祖深知秦邦當興而六國該敗,助秦乃順天而為,苦勸孫臏當順天意退隱天台,孫臏以母親燕丹公主年邁需人奉養及燕雖該敗卻時刻未到,不願退回天台,海潮大怒與孫臏定十日之約擺設『一氣坤元天地人三才陣』一決高下。十日後孫臏見陣大驚,思得一計命蒯文通請其師金眼毛遂下山,化成孫臏模樣入陣被困『陷仙坑』中,被海潮老祖察覺,海潮老祖再命馬面神君手執押仙牌金刀夜入燕營要斬孫臏,此時孫臏請來韓國六位旗牌劉邦、蕭何、樊檜等人助陣,當夜眾旗牌歡飲大醉,孫臏命孫燕人將眾旗牌扶入室內同寢,孫臏則躲於床下,子時一到,馬面神君要殺孫臏,眾旗牌現出原神俱是天上星宿,殺不得無功而返。天明後孫臏命諸位旗牌殺入陣中,再命皇姑廉秀英手持玉帝御賜杏黃旗各路接應,陣中天兵天將、陰兵陰將見杏黃旗如見玉帝親臨,各自驚散歸本位,三才陣破,海潮老祖與秦始皇落荒而逃,皇姑廉秀英趁勝追殺海潮老祖,孫臏勸回,三才陣到此完結。」

參考鋒劍春秋第三十回海嘲法遣壓神牌孫臏計破混元陣



龐涓

梓童山孫臏的塑像氣勢非凡,依戰國刖足擒龐涓時塑造,頭戴軍師帽、手持杏黃旗、座輜車,穿道袍。非孫臏仙師得道仙風道骨之造形,應右手持杏黃旗、左手無字天書,騎獨角青牛。


孫臏
梓橦山孫臏神像,每個角度照的不一樣,旁邊有解說。依神像及輪車看有歷史的歲月痕跡,


王禪老祖供奉在鬼谷洞內,這張就比較清晰
簡要描述:梓橦山位于淄川的北訓,張博公路梓童山站東面三公里處,梓橦山鬼谷洞風景區即座落于此。景區內山清水秀、谷幽林茂,名勝遺蹟、民間故事,俯拾皆是,自然景觀與人文景觀和諧融會。現任中央軍委副主席、國防部長遲浩田親筆題寫“鬼谷仙境”4個大字,給予了較高的評價。

淄博市到淄川梓橦山鬼谷仙境 24公里淄博市淄川區雙溝鎮藏梓村


失落的雲夢山
THE END

孫臏真人 九天聖帝
九天大聖帝 九曜山 野龍 袁達
九天二聖帝孫燕 九天三聖帝李牧 九天四聖帝田嬰
九天五聖帝李欉 九天六聖帝田忌 九天七聖帝馬昇
九天八聖帝吳勝 九天九聖帝獨孤陳(藤)
孫臏真人九仙山三擒三縱袁達、李牧、獨孤陳(藤)
袁達、李牧、獨孤陳(藤)識主三進三退

樂毅圖齊七國春秋


臺灣 新北市 鶯歌鎮 宏德宮 孫臏廟 
孫臏真人 九天聖帝



臺灣 新北市 鶯歌鎮 宏德宮 孫臏廟
臺灣 新北市 鶯歌區 中正一路301巷1號
電話:2679–4029


孫臏廟全貌
簡介 • • • • • •


  《孫龐鬥志演義》(又名《孫龐演義》、《前七國志》),是成書于明末的章回小說。
  《孫龐鬥志演義》的版本也不少,存世有明末刊本,藏日本內閣文庫。卷首題“新鐫全像孫龐鬥志演義”,署“吳門嘯客述”。書前有“望古主人序”及“崇禎丙子(九年,1636)新秋七月七日戴氏主人書于挹珠山房”序,有插圖二十頁,分左右兩截,共四十幅。書末有“丙子秋七月錦城居士偶題”的跋。另外,還有岐園藏版本,題《孫龐鬥志演義》;康熙中嘯在花軒刊《前後七國志》合刻本,題《前七國孫龐演義》。近現代版本也有題《孫龐鬥智演義》的。

  戰國時期孫臏與龐涓鬥智的故事長期以來為人們所津津樂道,通過各種藝術形式廣為流傳。

  《孫龐鬥志演義》極可能是根據可能存在的平話《七國春秋前集》改編的。明人吳門嘯客即是在這些基礎上加以演義,寫成... (展開全部)   

  《孫龐鬥志演義》(又名《孫龐演義》、《前七國志》),是成書于明末的章回小說。

  《孫龐鬥志演義》的版本也不少,存世有明末刊本,藏日本內閣文庫。卷首題“新鐫全像孫龐鬥志演義”,署“述吳門嘯客”。書前有“望古主人序”及“崇禎丙子(九年,1636)新秋七月七日戴氏主人書于挹珠山房”序,有插圖二十頁,分左右兩截,共四十幅。書末有“丙子秋七月錦城居士偶題”的跋。另外,還有岐園藏版本,題《孫龐鬥志演義》;康熙中嘯在花軒刊《前後七國志》合刻本,題《前七國孫龐演義》。近現代版本也有題《孫龐鬥智演義》的。

  戰國時期孫臏與龐涓鬥智的故事長期以來為人們所津津樂道,通過各種藝術形式廣為流傳。
  《孫龐鬥志演義》極可能是根據可能存在的平話《七國春秋前集》改編的。明人吳門嘯客即是在這些基礎上加以演義,寫成章回白話小說《孫龐鬥志演義》。

   全書共二十回,約十萬字,詳細敘述孫臏和龐涓的故事。戰國初期,群雄並起,戰事頻繁。燕國駙馬孫操幼子孫臏,天資聰穎,胸懷大志,為報強秦挾制之仇,拜 別父母,向雲夢山鬼谷先生學藝。途中遇到魏國人龐涓,兩人義結金蘭,結伴而行,相約有書同讀,有藝同學,若有私心,天地鑑察。鬼谷先生見龐涓雕心雁面,形 貌奸詐,不想收為弟子。多虧孫臏說情留下。孫臏對龐涓親如手足,一片赤誠。龐涓卻奸詐有私,嫉賢妒能,暗設機關,多次欺騙愚弄孫臏。為趁早打發龐涓離山, 鬼谷先生將假天書傳于孫臏。龐涓窺知,搶來讀後默記心中,然後故意燒毀,別師下山求官。孫臏留在山中,繼續學藝,經白猿指點,得到鬼谷先生的真天書。學會 了行軍布陣、八門遁法、六甲靈文,能呼風喚雨,剪草為馬,撒豆成兵 ,盡學其師藝業。

   龐涓下山後,先後在燕、齊碰壁,恰逢齊兵犯魏,魏王招賢,龐涓應招,率兵出陣,擒住了齊將田忌,被拜為大元帥,封武晉君,並招為駙馬。一時驕狂之極,藐 視列國。龐涓為借助孫臏之力輔佐魏王,派人將孫臏誑騙下山。魏王命孫龐鬥陣,孫臏顯示出非凡的韜略和才華,而龐涓技不如人,當場出醜,因此嫉恨孫臏。他設 計陷害孫臏,在魏王面前誣告孫臏謀反,定罪斬首。但為了得到天書,又免去死罪,改施刖足之刑。善良的孫臏受盡了屈辱的痛苦,卻仍未察覺龐之險惡用心,把他 當作知己,忍著劇痛為其趕抄天書。虧得樊廚揭露了龐涓的陰謀,孫臏方知受騙,憤怒地撕毀天書,裝瘋賣傻,淪為乞丐。

   龐涓仍欲加害孫臏,義士朱亥搭救方幸免于難。龐涓忌才殘友,自以為天下無敵,更加狂妄。各國慕孫臏之才,紛紛來盜孫臏,均未成功。最後,齊國大夫卜商用 茶車將孫臏帶到齊國,住在齊王禦弟魯王田忌府中,與之結為知己。孫臏輔佐田忌,為其排憂解難,又收服九曜山野龍袁達 、李牧、獨孤陳封大 元帥 南 孫臏功高望重,暗中勾結龐涓,裡應外合,擒捉孫臏未果。龐涓又用“七箭定喉書”魘鎮孫臏,危急時刻馮■用奇才破法救了孫臏一命 。為報刖足之仇,引誘龐涓出兵,孫臏詐死,讓龐涓以為孫臏已不在人世,興師伐齊。孫臏藏于齊營之中,運籌帷幄,用減灶計和縮地法迷惑龐涓,誘敵深入,將他 一步步賺至馬陵道上。在此埋下伏兵,萬箭齊發,魏國兵將盡被射死。龐涓抬頭看見面前一株黃楊樹上寫著六個大字“龐涓死此樹下。”心中害怕,正欲逃跑,但被 伏兵生擒活捉,送往魏國,落得個“七國分屍”的可恥下場。孫臏被封為天下總兵軍師,掛七國金印。但歷盡坎坷的孫臏卻寫下辭表,掛冠還帶,退歸山林。

   此書以孫龐兩人的恩怨展開情節,孫臏是其中的主要人物。作者把他寫成襟懷坦蕩、品德高尚、足智多謀的賢人;而龐涓奸詐陰毒、嫉賢妒能的奸賊。作者于生動 感人、跌宕起伏的故事中,謳歌賢才,鞭撻奸賊。待友赤誠卻遭刖足之苦的孫臏,終于掛七國金印;費盡心計陷害賢人的龐涓,落了個七國七屍的下場。七國金印: 七國諸侯授金印,以表示其權力,故又稱孫臏為七國軍師



玉不琢 不成器 人不學 不知義

九天大聖帝 九曜山 野龍 袁達

九天二聖帝孫燕 九天三聖帝李牧 九天四聖帝田嬰

九天五聖帝李欉 九天六聖帝田忌 九天七聖帝馬昇

九天八聖帝吳勝 九天九聖帝獨孤陳(藤)

孫臏真人九仙山三擒三縱袁達、李牧、獨孤陳(藤)

袁達、李牧、獨孤陳(藤)識主三進三

東周列國志

 作者:蔡元放 馮夢龍

• 第八十七回 說秦君衞鞅變法  辭鬼谷孫臏下山
• 第八十八回 孫臏佯狂脫禍   龐涓兵敗桂陵
• 第八十九回 馬陵道萬弩射龐涓 咸陽市五牛分商鞅
• 第九十回  蘇秦合從相六國  張儀被激往秦邦
• 第九十一回 學讓國燕噲召兵  偽獻地張儀欺楚
• 第九十二回 賽舉鼎秦武王絕踁 莽赴會楚懷王陷秦
• 第九十三回 趙主父餓死沙邱宮 孟嘗君偷過函谷關
• 第九十四回 馮驩彈鋏客孟嘗  齊王糾兵伐桀宋
• 第九十五回 說四國樂毅滅齊  驅火牛田單破燕
• 第九十六回 藺相如兩屈秦王  馬服君單解韓圍
• 第九十七回 死范雎計逃秦國  假張祿廷辱魏使
• 第九十八回 質平原秦王索魏齊 敗長平白起坑趙卒
• 第九十九回 武安君含寃死杜郵 呂不韋巧計歸異人
• 第一百回  魯仲連不肯帝秦  信陵君竊符救趙
• 第百零一回 秦王滅周遷九鼎  廉頗敗燕斬二將
• 第百零二回 華陰道信陵敗蒙驁 胡盧河龐煖斬劇辛
• 第百零三回 李國舅爭權除黃歇 樊於期傳檄討秦王
• 第百零四回 甘羅童年取高位  嫪毐偽腐亂秦宮
• 第百零五回 茅焦解衣諫秦王  李牧堅壁卻桓齮
• 第百零六回 王敖反間殺李牧  田光刎頸薦荊軻
• 第百零七回 獻地圖荊軻鬧秦庭 論兵法王翦代李信
• 第百零八回 兼六國混一輿圖  號始皇建立郡縣

東周列國志

 東周列國志是一部反映東周時期,春秋戰國兩階段五百多年風起雲涌、列國紛爭、人才輩出的長篇小說,由蔡元放改編。是除了《三國演義》之外流傳最廣、影響最大的通俗歷史演義。

東周列國志/第087回  說秦君衞鞅變法  辭鬼谷孫臏下山


雲夢山王禪老祖


雲夢山水簾洞

< 東周列國志

   話說衛人公孫鞅原是衛侯之支庶,素好刑名之學,因見衛國微弱,不足展其才能,乃入魏國,欲求事相國田文。田文已卒,公叔痤代為相國,鞅遂委身於痤之門。 痤知鞅之賢,薦為中庶子,每有大事,必與計議。鞅謀無不中,痤深愛之,欲引居大位,未及,而痤病。惠王親往問疾,見痤病勢已重,奄奄一息,乃垂淚而問曰 「公叔恙,萬一不起,寡人將託國於何人?」痤對曰:「中庶子衛鞅,其年雖少,實當世之奇才也。君舉國而聽之,勝痤十倍矣!」惠王默然。痤又曰:「君如不用 鞅,必殺之,勿令出境。恐見用於他國,必為魏害。」惠王曰:「諾。」既上車,嘆曰:「甚矣,公叔之病也,乃使我託國於衛鞅,又曰『不用則殺之』。夫鞅何能 為?豈非昏憒之語哉?」惠王既去,公叔痤召衛鞅至床頭,謂曰:「吾適言於君如此。欲君用子,君不許,吾又言,若不用當殺之,君曰『諾』。吾向者先君而後 臣,故先以告君,後以告子。子必速行,毋及禍也!」鞅曰:「君既不能用相國之言而用臣,又安能用相國之言而殺臣乎?」竟不去。大夫公子卬與鞅善,卬復薦於 惠王,惠王竟不能用。

  至是,聞秦孝公下令 招賢,鞅遂去魏入秦,求見孝公之嬖臣景監。監與論國事,知其才能,言於孝公。公召見,問以治國之道。衛鞅歷舉羲、農、堯、舜為對,語未及終,孝公已睡去 矣。明日,景監入見,孝公責之曰:「子之客,妄人耳!其言迂闊無用,子何為薦之?」景監退朝,謂衛鞅曰:「吾見先生於君,欲投君之好,庶幾重子。奈何以迂 闊無用之談,瀆君之聽耶?」鞅曰:「吾望君行帝道,君不悟也。願更一見而說之。」景監曰:「君意不懌,非五日之後,不可言也。」過五日,景監復言於季公 曰:「臣之客,語尚未盡,自請復見,願君許之。」孝公復召鞅,鞅備陳夏禹畫土定賦,及湯武順天應人之事。孝公曰:「客誠博聞強記,然古今事異,所言尚未適 於用。」乃麾之使退。景監先候於門,見衛鞅從公宮出,迎而問曰:「今日之說何如?」鞅曰:「吾說君以王道,猶未當君意也。」景監慍曰:「人主得士而用,如 弋人治繳,旦暮望獲禽耳。豈能舍目前之效,而遠法帝王哉?先生休矣!」鞅曰:「吾向者未察君意,恐其志高,而吾之言卑,故且探之﹔今得之矣。若使我更得見 君,不憂不入。」景監曰:「先生兩進言,而兩拂吾君,吾尚敢饒舌以干君之怒哉?」明日,景監入朝謝罪,不敢復言衛鞅。景監歸舍,鞅問曰:「子曾為我復言於 君否乎?」監曰:「未曾。」鞅曰:「惜乎!君徒下求賢之令,而不能用才,鞅將去矣。」監曰:「先生何往?」鞅曰:「六王擾擾,豈無好賢之主勝於秦君者哉? 即不然,豈無委曲進賢勝於吾子者哉?鞅將求之。」景監曰:「先生且從容,更待五日,吾當復言。」

   又過五日,景監入侍孝公,孝公方飲酒,忽見飛鴻過前,停盃而嘆。景監進曰:「君目視飛鴻而嘆何也?」孝公曰:「昔齊桓公有言:『吾得仲父,猶飛鴻之有羽 翼也。』寡人下令求賢,且數月矣,而無一奇才至者。譬如鴻雁,徒有沖天之志,而無羽翼之資,是以嘆耳。」景監答曰:「臣客衛鞅,自言有帝、王、伯三術。向 者述帝王之事,君以為迂遠難用,今更有『伯術』欲獻,願君省須臾之暇,請畢其詞。」孝公聞「伯術」二字,正中其懷,命景監即召衛鞅。鞅入,孝公問曰:「聞 子有伯道,何不早賜教於寡人乎?」鞅對曰:「臣非不欲言也。但伯者之術,與帝王異。帝王之道,在順民情,伯者之道,必逆民情。」孝公勃然按劍變色曰:「夫 伯者之道,安在其必逆人情哉!」鞅對曰:「夫琴瑟不調,必改弦而更張之。政不更張,不可為治。小民狃於目前之安,不顧百世之利,可與樂成,難於慮始。如仲 父相齊,作內政而寄軍令,制國為二十五鄉,使四民各守其業,盡改齊國之舊。此豈小民之所樂從哉?及乎政成於內,敵服於外,君享其名,而民亦受其利,然後知 仲父為天下才也。」孝公曰:「子誠有仲父之術,寡人敢不委國而聽子!但不知其術安在?」衛鞅對曰:「夫國不富,不可以用兵,兵不強,不可以摧敵。欲富國莫 如力田,欲強兵莫如勸戰。誘之以重賞,而後民知所趨,脅之以重罰,而後民知所畏。賞罰必信,政令必行,而國不富強者,未之有也。」孝公曰:「善哉!此術寡 人能行之。」鞅對曰:「夫富強之術,不得其人不行﹔得其人而任之不專,不行﹔任之專而惑於人言,二三其意,又不行。」孝公又曰:「善。」衛鞅請退,孝公 曰:「寡人正欲悉子之術,奈何遽退?」鞅對曰:「願君熟思三日,主意已決,然後臣敢盡言。」鞅出朝,景監又咎之曰:「賴君再三稱善,不乘此罄吐其所懷,又 欲君熟思三日,無乃為要君耶?」鞅曰:「君意未堅,不如此恐中變耳。」至明日,孝公使人來召衛鞅,鞅謝曰:「臣與君言之矣,非三日後不敢見也。」景監又勸 令勿辭,鞅曰:「吾始與君約而遂自失信,異日何以取信於君哉?」景監乃服。至第三日,孝公使人以車來迎。衛鞅復入見,孝公賜坐,請教,其意甚切。鞅乃備述 秦政所當更張之事。彼此問答,一連三日三夜,孝公全無倦色。遂拜衛鞅為左庶長,賜第一區,黃金五百鎰,諭群臣:「今後國政,悉聽左庶長施行。有違抗者,與 逆旨同!」群臣肅然。

  衛鞅於是定變法之 令,將條款呈上孝公,商議停當。未及張掛,恐民不信,不即奉行。乃取三丈之木,立於咸陽市之南門,使吏守之,今曰:「有能徒此木於北門者,予以十金。」百 姓觀者甚眾,皆中懷疑怪,莫測其意,無敢徒者。鞅曰:「民莫肯徒,豈嫌金少耶?」復改令,添至五十金。眾人愈疑。有一人獨出曰:「秦法素無重賞,今忽有此 令,必有計議。縱不能得五十金,亦豈無薄賞!」遂荷其木,竟至北門立之。百姓從而觀者如堵。吏奔告衛鞅,鞅召其人至,獎之曰:「爾真良民也,能從吾令!」 隨取五十金與之,曰:「吾終不失信於爾民矣。」市人互相傳說,皆言左庶長令出必行,預相誡諭。次日,將新令頒布,市人聚觀,無不吐舌。(此周顯王十年事 也。)只見新令上云:

    一、定都:秦地 最勝,無如咸陽,被山帶河,金城千里。今當遷都咸陽,永定王業。一、建縣:凡境內村鎮,悉並為縣。每縣設令丞各一人,督行新法﹔不職者,輕重議罪。一、闢 土:凡郊外曠土,非車馬必由之途及田間阡陌,責令附近居民開墾成田。俟成熟之後,計步為畝,照常輸租。六尺為一步,二百四十步為一畝。步過六尺為欺,沒田 入官。一、定賦:凡賦稅悉照畝起科,不用井田什一之制。凡田皆屬於官,百姓不得私尺寸。一、本富:男耕女織,粟帛多者,謂之良民,免其一家之役﹔惰而貧 者,沒為官家奴僕。棄灰於道,以惰農論﹔工商則重征之。民有二男,即令分異,各出丁錢﹔不分異者,一人出兩課。一、勸戰:官爵以軍功為敘,能斬一敵首,即 賞爵一級﹔退一步者即斬。功多者受上爵,車服任其華美不禁﹔無功者雖富室,止許布褐乘犢。宗室以軍功多寡為親疏,戰而無功,削其屬籍,比於庶民。凡有私下 爭鬥者,不論曲直,並皆處斬。一、禁奸:五家為保,十家相連,互相覺察,一家有過,九家間舉﹔不舉者,十家連坐,俱腰斬。能首奸者,與克敵同賞。告一奸, 得爵一級﹔私匿罪人者,與罪人同。客舍宿人,務取文憑辨驗,無驗者不許容留。凡民一人有罪,併其室家沒官。一、重令:政令既出,不問貴賤,一體遵行﹔有不 遵者,戮以狥。

新令既出,百姓議論紛紛,或言 不便,或言便。鞅悉令拘至府中,責之曰:「汝曹聞令,但當奉而行之。言不便者,梗令之民也﹔言便者,亦媚令之民也。此皆非良民!」悉籍其姓名,徙於邊境為 戍卒。大夫甘龍杜摯私議新法,斥為庶人。於是道路以目相視,不敢有言。衛鞅乃大發徒卒,築宮闕於咸陽城中,擇日遷都。太子駟不願遷,且言變法之非。衛鞅怒 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太子君嗣,不可加刑﹔若赦之,則又非法。」乃言於孝公,坐其罪於師傅。將太傅公子虔劓鼻,太師公孫賈鯨面。百姓相謂曰:「太子 違令,且不免刑其師傅,況他人乎?」鞅知人心已定,擇日遷都。雍州大姓徙居咸陽者,凡數千家。分秦國為三十一縣,開墾田畝,增稅至百餘萬。衛鞅常親至渭水 閱囚,一日誅殺七百餘人,渭水為之盡赤,哭聲遍野,百姓夜臥,夢中皆戰。於是道不拾遺,國無盜賊,倉廩充足,勇於公戰,而不敢私鬥。秦國富強,天下莫比。 於是興師伐楚,取商於之地,武關之外,拓地六百餘里。周顯王遣使冊命秦為方伯,於是諸侯畢賀。

   是時,三晉惟魏稱王,有吞併韓趙之意,聞衛鞅用於秦國,嘆曰:「悔不聽公叔痤之言也!」時卜子夏、田子方、魏成、李克等俱卒,乃捐厚幣,招來四方豪傑。 鄒人孟軻字子輿,乃子思門下高弟。子思姓孔名伋,孔子嫡孫。孟軻得聖賢之傳於子思,有濟世安民之志。聞魏惠王好士,自鄒至魏,惠王郊迎,禮為上賓,問以利 國之道。孟軻曰:「臣遊於聖門,但知有仁義,不知有利。」惠王迂其言,不用,軻遂適齊。潛淵有詩云:

    仁義非同功利謀,紛爭誰肯用儒流?子輿空挾圖王術,歷盡諸侯話不投。

雲夢山
 雲夢山

雲夢山王禪老祖

  卻說周之陽城,有一處地面,名曰鬼谷。以其山深樹密,幽不可測,似非人之所居,故云鬼谷。內中有一隱者,但自號曰鬼谷子,相傳姓王名栩,晉平公時人,在雲夢山與宋人墨翟,一同採藥修道。那墨翟不畜妻子,發願雲遊天下,專一濟人利物,拔其苦厄,救其危難。惟王栩潛居鬼谷,人但稱為鬼谷先生。 其人通天徹地,有幾家學問,人不能及。那幾家學問:一曰數學,日星象緯,在其掌中,占往察來,言無不驗﹔二曰兵學,六韜三略,變化無窮,布陣行兵,鬼神不 測﹔三曰游學,廣記多聞,明理審勢,出詞吐辯,萬口莫當﹔四曰出世學,修真養性,服食導引,卻病延年,沖舉可俟。那先生既知仙家沖舉之術,為何屈身世間? 只為要度幾個聰明弟子,同歸仙境,所以借這個鬼谷棲身。初時偶然入市,為人占卜,所言吉凶休咎,應驗如神。漸漸有人慕學其術。先生只看來學者資性,近著那 一家學問,便以其術授之。一來成就些人才,為七國之用﹔二來就訪求仙骨,共理出世之事。他住鬼谷,也不計年數。弟子就學者不知多少,先生來者不拒,去者不 追。就中單說同時幾個有名的弟子:齊人孫賓、魏人龐涓、張儀、洛陽人蘇秦。 賓與涓結為兄弟,同學兵法﹔秦與儀結為兄弟,同學游說﹔各為一家之學。單表龐涓學兵法三年有餘,自以為能,忽一日,為汲水,偶然行至山下,聽見路人傳說魏 國厚幣招賢,訪求將相,龐涓心動,欲辭先生下山,往魏國應聘。又恐先生不放,心下躊躇,欲言不言。先生見貌察情,早知其意,笑謂龐涓曰:「汝時運已至,何 不下山,求取富貴?」龐涓聞先生之言,正中其懷,跪而請曰:「弟子正有此意,未審此行可得意否?」先生曰:「汝往摘山花一枝,吾為汝占之。」 龐涓下山,尋取山花。此時正是六月炎天,百花開過,沒有山花。龐涓左盤右轉,尋了多時,止覓得草花一莖,連根拔起,欲待呈與師父。忽想道:「此花質弱身 微,不為大器。」棄擲於地,又去尋覓了一回。可怪絕無他花,只得轉身將先前所取草花,藏於袖中,回復先生曰:「山中沒有花。」先生曰:「既沒有花,汝袖中 何物?」涓不能隱,只得取出呈上。其花離土,又先經日色,已半萎矣。先生曰:「汝知此花之名乎?乃馬兜鈴也。一開十二朵,為汝榮盛之年數。採於鬼谷,見日而萎﹔鬼傍著委,汝之出身,必於魏國。」龐涓暗暗稱奇。先生又曰:「但汝不合見欺,他日必以欺人之事,還被人欺,不可不戒!吾有八字,汝當記取:『遇羊而榮,遇馬而瘁。』」龐涓再拜曰:「吾師大教,敢不書紳!」臨行,孫賓送之下山,龐涓曰:「某與兄有八拜之交,誓同富貴,此行倘有進身之階,必當舉薦吾兄,同立功業。」孫賓曰:「吾弟此言果實否?」涓曰:「弟若謬言,當死於萬箭之下!」 賓曰:「多謝厚情,何須重誓!」兩下流淚而別。孫賓還山,先生見其淚容,問曰:「汝惜龐生之去乎?」賓曰:「同學之情,何能不惜?」先生曰:「汝謂龐生之 才,堪為大將否?」賓曰:「承師教訓已久,何為不可?」先生曰:「全未,全未!」賓大驚,請問其故。先生不言。至次日,謂弟子曰:「我夜間惡聞鼠聲,汝等 輪流值宿,為我驅鼠。」眾弟子如命。其夜,輪孫賓值宿,先生於枕下,取出文書一卷,謂賓曰:「此乃汝祖孫武子《兵法》十三篇。昔汝祖獻於吳王闔閭,闔閭用其策,大破楚師。後闔閭惜此書,不欲廣傳於人,乃置以鐵櫃,藏於姑蘇臺屋楹之 內。自越兵焚臺,此書不傳。吾向與汝祖有交,求得其書,親為註解﹔行兵祕密,盡在其中,未嘗輕授一人。今見子心術忠厚,特以付子。」賓曰:「弟子少失父 母,遭國家多故,宗族離散,雖知祖父有此書,實未傳領。吾師既有註解,何不並傳之龐涓,而獨授於賓也?」先生曰:「得此書者,善用之為天下利,不善用之為 天下害﹔涓非佳士,豈可輕付哉!」賓乃攜歸臥室,晝夜研誦。三日之後,先生遽向孫賓索其原書。賓出諸袖中,繳還先生。先生逐篇盤問,賓對答如流,一字不遺。先生喜曰:「子用心如此,汝祖為不死矣!」


山東鄄城孫老家之孫臏神像

   再說龐涓別了孫賓,一逕入魏國,以兵法干相國王錯,錯薦於惠王。龐涓入朝之時,正值庖人進蒸羊於惠王之前,惠王方舉箸,涓私喜曰:「吾師言『遇羊而 榮』,斯不謬矣。」惠王見龐涓一表人物,放箸而起,迎而禮之。龐涓再拜,惠王扶住,問其所學。涓對曰:「臣學於鬼谷先生之門,用兵之道,頗得其精。」因指 畫敷陳,傾倒胸中,惟恐不盡。惠王問曰:「吾國東有齊,西有秦,南有楚,北有韓、趙、燕,皆勢均力敵。而趙人奪我中山,此仇未報,先生何以策之?」龐涓 曰:「大王不用微臣則已,如用微臣為將,管教戰必勝,攻必取,可以兼併天下,何憂六國哉?」惠王曰:「先生大言,得無難踐乎:」涓對曰:「臣自揣所長,實 可操六國於掌中,若委任不效,甘當伏罪。」惠王大悅,拜為元帥,兼軍師之職。涓子龐英,姪龐蔥龐茅,俱為列將。涓練兵訓武,先侵衛宋諸小國,屢屢得勝。宋、魯、衛、鄭諸君,相約聯翩來朝。適齊兵侵境,涓復禦卻之,遂自以為不世之功,不勝誇詡。


龐涓

  時墨翟遨遊名山,偶過鬼谷探友,一見孫賓, 與之談論,深相契合。遂謂賓曰:「子學業已成,何不出就功名,而久淹山澤耶?」賓曰:「吾有同學龐涓,出仕於魏,相約得志之日,必相援引,吾是以待之。」 墨翟曰:「涓見為魏將,吾為子入魏,以察涓之意。」墨翟辭去,逕至魏國,聞龐涓自恃其能,大言不慚,知其無援引孫賓之意﹔乃自以野服求見魏惠王。惠王素聞 墨翟之名,降階迎入,叩以兵法。墨翟指說大略。惠王大喜,欲留任官職。墨翟固辭曰:「臣山野之性,不習衣冠。所知有孫武子之孫,名賓者,真大將才,臣萬分 不及也。見今隱於鬼谷,大王何不召之?」惠王曰:「孫賓學於鬼谷,乃是龐涓同門,卿謂二人所學孰勝?」墨翟曰:「賓與涓,雖則同學,然賓獨得乃祖祕傳,雖 天下無其對手,況龐涓乎?」墨翟辭去,惠王即召龐涓問曰:「聞卿之同學有孫賓者,獨得孫武子祕 傳,其才天下無比,將軍何不為寡人召之?」龐涓對曰:「臣非不知孫賓之才,但賓是齊人,宗族皆在於齊,今若仕魏,必先齊而後魏,臣是以不敢進言。」惠王 曰:「『士為知己者死。』豈必本國之人,方可用乎?」龐涓對曰:「大王既欲召孫賓,臣即當作書致去。」龐涓口雖不語,心下躊躇:「魏國兵權,只在我一人之 手,若孫賓到來,必然奪寵﹔既魏王有命,不敢不依,且待來時,生計害他,阻其進用之路,卻不是好?」遂修書一封,呈上惠王。惠王用駟馬高車,黃金白璧,遣 人帶了龐涓之書,一逕望鬼谷來聘取孫賓。賓拆書看之,略曰:

    涓託兄之庇,一見魏王,即蒙重用。臨岐援引之言,銘心不忘。今特薦於魏王,求即驅馳赴召,共圖功業。

孫 賓將書呈與鬼谷先生。先生知龐涓已得時大用,今番有書取用孫賓,竟無一字問候其師,此乃刻薄忘本之人,不足計較。但龐涓生性驕妒,孫賓若去,豈能兩立?欲 待不容他去,又見魏王使命鄭重,孫賓已自行色匆匆,不好阻當。亦使賓取出花一枝,卜其休咎。此時九月天氣,賓見先生几案之上,瓶中供有黃菊一枝,遂拔以呈 上,即時復歸瓶中。先生乃斷曰:「此花見被殘折,不為完好﹔但性耐歲寒,經霜不壞,雖有殘害,不為大凶﹔且喜供養瓶中,為人愛重。瓶乃範金而成,鐘鼎之 屬。終當威行霜雪,名勒鼎鐘矣。但此花再經提拔,恐一時未能得意。仍舊歸瓶,汝之功名,終在故土。吾為汝增改其名,可圖進取。」遂將孫賓「」字,左邊加月為「」。按字書,臏乃刖刑之名,今鬼谷子改孫賓為孫臏,明明知有刖足之事,但天機不肯洩漏耳。豈非異人哉?髯翁有詩云:

    山花入手知休咎,試比蓍龜倍有靈﹔卻笑當今賣卜者,空將鬼谷畫占形。

臨行,又授以錦囊一枚,吩咐:「必遇至急之地,方可開看。」孫臏拜辭先生,隨魏王使者下山,登車而去。

   蘇秦張儀在旁,俱有欣羨之色,相與計議來稟,亦欲辭歸,求取功名。先生曰:「天下最難得者聰明之士,以汝二人之質,若肯灰心學道,可致神仙,何苦要碌碌 塵埃,甘為浮名虛利所驅逐也!」秦儀同聲對曰:「夫『良材不終朽於巖下,良劍不終祕於匣中。』日月如流,光陰不再,某等受先生之教,亦欲乘時建功,圖個名 揚後世耳。」先生曰:「你兩人中肯留一人與我作伴否?」秦儀執定欲行,無肯留者。先生強之不得,嘆曰:「仙才之難如此哉!」乃為之各佔一課,斷曰:「秦先 吉後凶,儀先凶後吉。秦說先行,儀當晚達。吾觀孫龐二子,勢不相容,必有吞噬之事。汝二人異日,宜互相推讓,以成名譽,勿傷同學之情!」二人稽首受教。先 生又取書二本,分贈二人。秦儀觀之,乃太公《陰符篇》也。秦儀曰:「此書弟子久已熟誦,先生今日見賜,有何用處?」先生曰:「汝雖熟誦,未得其精。此去若 未能得意,只就此篇探討,自有進益。我亦從此逍遙海外,不復留於此谷矣。」秦儀既別去,不數日,鬼谷子亦浮海為蓬島之遊,或雲已仙去矣。不知孫臏應聘下 山,後來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東周列國志/第088回

< 東周列國志

  話說孫臏行至魏國,即寓於龐涓府中。臏謝涓舉薦之恩,涓有德色。臏又述鬼谷先生改賓為臏之事,涓驚曰:「臏非佳語,何以改易?」臏曰:「先生之命,不敢違也!」次日,同入朝中,謁見惠王,惠王降階迎接,其禮甚恭。臏再拜奏曰:「臣乃村野匹夫,過蒙大王聘禮,不勝慚愧!」惠王曰:「墨子盛稱先生獨得孫武祕傳。 寡人望先生之來,如渴思飲,今蒙降重,大慰平生!」遂問龐涓曰:「寡人慾封孫先生為副軍師之職,與卿同掌兵權,卿意如何?」龐涓對曰:「臣與孫臏,同牕結 義,臏乃臣之兄也,豈可以兄為副?不旁權拜客卿,候有功績,臣當讓爵,甘居其下。」惠王准奏,即拜臏為客卿,賜第一區,亞於龐涓。(客卿者,半為賓客,不 以臣禮加之,外示優崇,不欲分兵權於臏也。)自此孫龐頻相往來。龐涓想道:「孫子既有秘授,未見吐露,必須用意探之。」遂設席請酒,酒中因談及兵機。孫子 對答如流。及孫子問及龐涓數節,涓不知所出,乃佯問曰:「此非孫武子《兵法》所載乎?」臏全不疑慮,對曰:「然也。」涓曰:「愚弟昔日亦蒙先生傳授,自不 用心,遂至遺忘。今日借觀,不敢忘報。」臏曰:「此書經先生註解詳明,與原本不同,先生止付看三日,便即取去,亦無錄本。」涓曰:「吾兄還記得否?」臏 曰:「依稀尚存記憶。」涓心中巴不得便求傳授,只是一時難以驟逼。

  過數日,惠王欲試孫臏之能,乃閱武於教場,使孫龐二人,各演陣法。龐涓布的陣法,孫臏一見,即能分說此為某陣,用某法破之。孫臏排成一陣,龐涓茫然不識,私問於孫臏。臏曰:「此即『顛倒八門陣』也。」涓曰:「有變乎?」臏曰:「攻之則變為『長蛇陣』 矣。」龐涓探了孫臏說話,先報惠王曰:「孫子所布,乃『顛倒八門陣』,可變『長蛇』。」已而,惠王問於孫臏,所對相同。惠王以龐涓之才,不弱於孫臏,心中 愈喜。只有龐涓回府,思想:「孫子之才,大勝於吾,若不除之,異日必為欺壓。」心生一計,於相會中間,私叩孫子曰:「吾兄宗族俱在齊邦,今兄已仕魏國,何 不遣人迎至此間,同享富貴?」孫臏垂淚言曰:「子雖與吾同學,未悉吾家門之事也。吾四歲喪母,九歲喪父,育於叔父孫喬身畔。叔父仕於齊康公為大夫。及田太 公遷康公於海上,盡逐其故臣,多所誅戮,吾宗族離散,叔與從兄孫平孫卓,挈吾避難奔周,因遇荒歲,復將吾傭於周北門之外,父子不知所往。吾後來年長,聞鄰 人言鬼谷先生道高,而心慕之,是以單身往學。又復數年,家鄉杳無音信,豈有宗族可問哉!」龐涓復問曰:「然則兄長亦還憶故鄉墳墓否?」臏曰:「人非草木, 能忘本原?先生於吾臨行,亦言:『功名終在故土。』今已作魏臣,此話不須提起矣。」龐涓探了口氣,佯應曰:「兄長之言甚當,大丈夫隨地立功,何必故鄉 也?」

  約過半年,孫臏所言,都已忘懷了。 一日,朝罷方回,忽有漢子似山東人語音,問人曰:「此位是孫客卿否?」臏隨喚入府,叩其來歷。那人曰:「小子姓丁名乙,臨淄人氏,在周客販,令兄有書託某 送到鬼谷,聞貴人已得仕魏邦,迂路來此。」說罷,將書呈上。孫臏接書在手,拆而觀之,略云:

     愚兄平卓字達賢弟賓北覽:吾自家門不幸,宗族蕩散,不覺已三年矣。向在宋國為人耕牧,汝叔一病即世,異鄉零落,苦不可言。今幸吾王盡釋前嫌,招還故 里,正欲奉迎吾弟,重立家門。聞吾弟就學鬼谷,良玉受琢,定成偉器。茲因某客之便,作書報聞。幸早為歸計,兄弟復得相見!

孫 臏得書,認以為真,不覺大哭。丁乙曰:「承賢兄吩咐,勸貴人早早還鄉,骨肉相聚。」孫臏曰:「吾已仕於魏,此事不可造次。」乃款待丁乙酒飯,付以回書。前 面亦敘思鄉之語,後云:「弟已仕魏,未可便歸,俟稍有建立,然後徐為首邱之計。」送丁乙黃金一錠為路費。丁乙接了回書,當下辭去。誰知來人不是什麼丁乙, 乃是龐涓手下心腹徐甲也。龐涓套出孫臏來歷姓名,遂偽作孫平孫卓手書,教徐甲假稱齊商丁乙,投見孫子。孫子兄弟自少分別,連手跡都不分明,遂認以為真了。龐涓誆得回書,遂仿其筆跡,改後數句云:「弟今身仕魏國,心懸故土,不日當圖歸計。倘齊王不棄微長,自當盡力。」於是入朝私見惠王,屏去左右,將偽書呈上,言:「孫臏果有背魏向齊之心,近日私通齊使,取有回書,臣遣人邀截於郊外,搜得在此。」 惠王看畢曰:「孫臏心懸故土,豈以寡人未能重用,不盡其才耶?」涓對曰:「臏祖孫武子為吳王大將,後來仍舊歸齊。父母之邦,誰能忘情?大王雖重用臏,臏心 已戀齊,必不能為魏盡力。且臏才不下於臣,若齊用為將,必然與魏爭雄,此大王異日之患也。不如殺之。」惠王曰:「孫臏應召而來,今罪狀未明,遽然殺之,恐 天下議寡人之輕士也。」涓對曰:「大王之言甚善。臣當勸諭孫臏,倘肯留魏國,大王重加官爵,若其不然,大王發到微臣處議罪,微臣自有區處。」龐涓辭了惠 王,往見孫子,問曰:「聞兄已得千金家報,有之乎?」臏是忠直之人,全不疑慮,遂應曰:「果然。」因備述書中要他還鄉之意。龐涓曰:「弟兄久別思歸,人之 至情,兄長何不於魏王前暫給一二月之假,歸省墳墓,然後再來?」臏曰:「恐主公見疑,不允所請。」涓曰:「兄試請之,弟當從旁力贊。」臏曰:「全仗賢弟玉 成。」是夜,龐涓又入見惠工,奏曰:「臣奉大王之命,往諭孫臏,臏意必不願留,且有怨望之語。若目下有表章請假,主公便發其私通齊使之罪。」惠王點頭。次 日,孫臏果然進上一通表章,乞假月餘,還齊省墓。惠王見表大怒,批表尾云:「孫臏私通齊使,今又告歸,顯有背魏之心,有負寡人委任之意。可削其官秩,發軍 師府問罪。」軍政司奉旨,將孫臏拿到軍師府來見龐涓,涓一見佯驚曰:「兄長何為至此!」軍政司宣惠王之命。龐涓領旨訖,問臏曰:「吾兄受此奇冤,愚弟當於 王前力保。」言罷,命輿人駕車,來見惠王,奏曰:「孫臏雖有私通齊使之罪,然罪不至死。以臣愚見,不若刖而黥之,使為廢人,終身不能退歸故土。既全其命,又無後患,豈不兩全?微臣不敢自專,特來請旨!」惠王曰:「卿處分最善。」龐涓辭回本府,謂孫臏曰:「魏王十分惱怒,欲加兄極刑,愚弟再三保奏,恭喜得全性命。但須刖足黥面,此乃魏國法度,非愚弟不盡力也。」孫臏嘆曰:「吾師雲『雖有殘害,不為大凶。』今得保首領,此乃賢弟之力,不敢忘報!」龐涓遂喚刀斧手,將孫臏綁住,剔去雙膝蓋骨。臏大叫一聲,昏絕倒地,半晌方甦。又用針刺面,成「私通外國」四字,以墨塗之。龐涓假意啼哭,以刀瘡藥敷臏之膝,用帛纏裹,使人擡至書館,好言撫慰,好食將息。約過月餘,孫臏瘡口已合,只是膝蓋既去,兩腿無力,不能行動,只好盤足而坐。髯翁有詩云:



山東陻城縣紅船鎮孫老家孫臏塑像

    易名臏字禍先知,何待龐涓用計時?堪笑孫君太忠直,尚因全命感恩私。
孫臏已成廢人,終日受龐涓三餐供養,甚不過意。龐涓乃求臏傳示鬼谷子註解孫武兵書,臏慨然應允。涓給以木簡,要他繕寫。臏寫未及十分之一,有蒼頭名喚誠兒,龐涓使伏侍孫臏,誠兒見 孫子無辜受枉,反有憐憫之意。忽龐涓召誠兒至前,問孫臏繕寫日得幾何?誠兒曰:「孫將軍為兩足不便,長眠短坐,每日只寫得二三策。」龐涓怒曰:「如此遲 慢,何日寫完?汝可與我上緊催促。」誠兒退問涓近侍曰:「軍師央孫君繕寫,何必如此催迫?」近侍曰:「汝有所不知。軍師與孫君,外雖相?,內實相忌,所以 全其性命,單為欲得兵書耳。繕寫一完,便當絕其飲食。汝切不可洩漏!」誠兒聞 知此信,密告孫子。孫子大驚:「原來龐涓如此無義,豈可傳以《兵法》?」又想:「若不繕寫,他必然發怒,吾命旦夕休矣!」左思右想,欲求自脫之計。忽然想 著:「鬼谷先生臨行時,付我錦囊一個,囑雲『到至急時,方可開看。』今其時矣!」遂將錦囊啟視,乃黃絹一幅,中間寫著「詐瘋魔」 三字。臏曰:「原來如此。」當日晚餐方設,臏正欲舉筋,忽然昏憒,作嘔吐之狀,良久發怒,張目大叫曰:「汝何以毒藥害我?」將瓶甌悉拉於地,取寫過木簡, 向火焚燒,撲身倒地,口中含糊罵詈不絕。誠兒不知是詐,慌忙奔告龐涓。涓次日親自來看,臏痰涎滿面,伏地呵呵大笑,忽然大哭。龐涓問曰:「兄長為何而笑? 為何而哭?」臏曰:「吾笑者笑魏王欲害我命,吾有十萬天兵相助,能奈我何?吾哭者哭魏邦沒有孫臏,無人作大將也!」說罷,復睜目視涓,磕頭不已。口中叫: 「鬼谷先生,乞救我孫臏一命!」龐涓曰:「我是龐某,休得錯認了!」臏牽住龐涓之袍,不肯放手,亂叫:「先生救命!」龐涓命左右扯脫,私問誠兒曰:「孫子 病症是幾時發的?」誠兒曰:「是夜來發的。」涓上車而去,心中疑惑不已。恐其佯狂,欲試其真偽,命左右拖入豬圈中,糞穢狼藉,臏被髮覆面,倒身而臥。再使 人送酒食與之,詐雲 :「吾小人哀憐先生被刖,聊表敬意,元帥不知也。」孫子已知是龐涓之計,怒目猙獰,罵曰:「汝又來毒我耶?」將酒食傾翻地下。使者乃 拾狗矢及泥塊以進,臏取而啖之。於是還報龐涓,涓曰:「此真中狂疾,不足為慮矣。」自此縱放孫臏,任其出入。臏或朝出晚歸,仍臥豬圈之內,或出而不返,混 宿市井之間。或談笑自若,或悲號不已。市人認得是孫客卿,憐其病廢,多以飲食遺之。臏或食或不食,狂言誕語,不絕於口,無有知其為假瘋魔者。龐涓卻吩咐地 方,每日侵晨,具報孫臏所在,尚不能置之度外也。髯翁有詩嘆云:
    紛紛七國鬥干戈,俊傑乘時歸網羅﹔堪恨奸臣懷嫉忌,致令良友詐瘋魔。


九天六聖帝田忌

  時墨翟雲遊至齊,客於田忌之家,其弟子禽滑從魏而至,墨翟問:「孫臏在魏得意何如?」禽滑親將孫子被刖之事,述於墨翟。翟嘆曰:「吾本欲薦臏,反害之矣!」乃將孫臏之才,及龐涓妒忌之事,轉述於田忌。田忌言於威王曰:「國有賢臣,而令見辱於異國,大不可也!」威王曰:「寡人發兵以迎孫子如何?」田忌曰:「龐涓不容臏仕於本國,肯容仕於齊國乎?欲迎孫子,須是如此恁般,﹍﹍密載以歸,可保萬全。」威王用其謀,即令客卿淳于髡, 假以進茶為名,至魏欲見孫子。淳于髡領旨,押了茶車,捧了國書,竟至魏國。禽滑裝做從者隨行。到魏都見了魏惠王,致齊侯之命。惠王大喜,送淳于髡於館驛。 禽滑見臏發狂,不與交言,半夜私往候之。臏背靠井欄而坐,見禽滑張目不語。滑垂涕曰:「孫卿困至此乎?吾乃墨子之弟子禽滑也。吾師言孫卿之冤於齊王,齊王 甚相傾慕,淳於公此來,非為貢茶,實欲載孫卿入齊,為卿報刖足之仇耳!」孫臏淚流如雨,良久言曰:「某已分死於溝渠,不期今日有此機會,但龐涓疑慮太甚, 恐不便挈帶,如何?」禽滑曰:「吾已定下計策,孫卿不須過慮,俟有行期,即當相迎。」約定只在此處相會,萬勿移動。次日,魏王款待淳于髡,知其善辯之士, 厚贈金帛。髡辭了魏王欲行,龐涓復置酒長亭餞行。禽滑先於是夜將溫車藏了孫臏,卻將孫臏衣服,與廝養王義穿著,披頭散髮,以泥土塗面,裝作孫臏模樣。地方 已經具報,龐涓以此不疑。淳于髡既出長亭,與龐涓歡飲而別。先使禽滑驅車速行,親自押後。過數日,王義亦脫身而來。地方但見骯髒衣服,撒做一地,已不見孫 臏矣。即時報知龐涓,涓疑其投井而死。使人打撈屍首不得,連連挨訪,並無影響。反恐魏王見責,戒左右只將孫臏溺死申報,亦不疑其投齊也。


臨淄齊國故城


臨淄齊國故城博物館


臨淄齊國故城


臨淄齊國故城

  再說淳于髡載孫臏離了魏境,方與沐浴。既入臨淄田忌親 迎於十里之外。言於威王,使乘蒲車入朝。威王叩以兵法,即欲拜官。孫臏辭曰:「臣未有寸功,不敢受爵。龐涓若聞臣用於齊,又起妒嫉之端,不若姑隱其事,俟 有用臣之處,然後效力何如?」威王從之,乃使居田忌之家,忌尊為上客。臏欲偕禽滑往謝墨翟,他師弟二人,已不別而行了。臏嘆息不已。再使人訪孫平孫卓信 息,杳然無聞,方知龐涓之詐。齊威王暇時,常與宗族諸公子馳射賭勝為樂。田忌馬 力不及,屢次失金。一日,田忌引孫臏同至射圃觀射。臏見馬力不甚相遠,而田忌三棚皆負,乃私謂忌曰:「君明日復射,臣能令君必勝。」田忌曰:「先生果能使 某必勝,某當請於王,以千金決賭。」臏曰:「君但請之。」田忌請於威王曰:「臣之馳射屢負矣。來日願傾家財,一決輸贏,每棚以千金為采。」威王笑而從之。 是日,諸公子皆盛飾車馬,齊至場圃,百姓聚觀者數千人。田忌問孫子曰:「先生必勝之術安在?千金一棚,不可戲也!」孫臏曰:「齊之良馬,聚於王廄,而君欲 與次第角勝,難矣。然臣能以術得之。夫三棚有上中下之別。誠以君之下駟,當彼上駟,而取君之上駟,與彼中駟角,取君之中駟,與彼下駟角﹔君雖一敗,必有二勝。」 田忌曰:「妙哉!」乃以金鞍錦韉,飾其下等之馬,偽為上駟,先與威王賭第一棚。馬足相去甚遠,田忌復失千金。威王大笑,田忌曰:「尚有二棚,臣若全輸,笑 臣未晚。」及二棚三棚,田忌之馬果皆勝,多得采物千金。田忌奏曰:「今日之勝,非臣馬之力,乃孫子所教也。」因述其故。威王嘆曰:「即此小事,已見孫先生 之智矣!」由是益加敬重,賞賜無算。不在話下。




  再說魏惠王既廢孫臏,責成龐涓恢復中山之事。龐涓奏曰:「中山遠於魏而近於趙,與其遠爭,不如近割。臣請為君直擣邯鄲,以報中山之恨。」惠王許之。龐涓遂出車五百乘伐趙,圍邯鄲。邯鄲守臣?選,連戰俱敗,上表趙成侯。成侯使人以中山賂齊求救。齊威王已知孫子之能,拜為大將。臏辭曰:「臣刑餘之人,而使主兵,顯齊國別無人才,為敵所笑。請以田忌為將。」威王乃用田忌為將,孫臏為軍師,常居輜車之中,陰為畫策,不顯其名。 田忌欲引兵救邯鄲,臏止之曰:「趙將非龐涓之敵,比我至邯鄲,其城已下矣。不如駐兵於中道,揚言欲伐襄陵,龐涓必還,還而擊之,無不勝也。」忌用其謀。時 邯鄲候救不至,?選以城降涓,涓遣人報捷於魏王。正欲進兵,忽聞齊遣田忌乘虛來襲襄陵。龐涓驚曰:「襄陵有失,安邑震動,吾當還救根本。」乃班師。離桂陵二十里,便遇齊兵。原來孫臏早已打聽魏兵到來,預作準備,先使牙將袁達,引三千人截路搦戰。龐涓族子龐蔥前隊先到,迎住廝殺。約戰二十餘合,袁達詐 敗而走。龐蔥恐有計策,不敢追趕,卻來稟知龐涓。涓叱曰:「諒偏將尚不能擒取,安能擒田忌乎?」即引大軍追之。將及桂陵,只見前面齊兵排成陣勢,龐涓乘車 觀看,正是孫臏初到魏國時擺的「顛倒八門陣。」龐涓心疑,想道:「那田忌如何也曉此陣法?莫非孫臏已歸齊國乎?」當下亦布隊成列。只見齊軍中閃出大將田旗 號,推出一輛戎車,田忌全裝披掛,手執畫戟,立於車中。田嬰挺戈,立於車右。田忌口呼:「魏將能事者,上前打話。」龐涓親自出車,謂田忌曰:「齊魏一向和 好,魏趙有怨,何與齊事?將軍棄好尋仇,實為失計!」田忌曰:「趙以中山之地獻於吾主,吾主命吾帥師救之。若魏亦割數郡之地,付於吾手,吾當即退。」龐涓 大怒曰:「汝有何本事,敢與某對陣?」田忌曰:「你既有本事,能識我陣否?」龐涓曰:「此乃『顛倒八門陣』,吾受之鬼谷子,汝何處竊取一二,反來問我?我 國中三歲孩童,皆能識之!」田忌曰:「汝既能識,敢打此陣否?」龐涓心下躊躇,若說不打,喪了志氣,遂厲聲應曰:「既能識,如何不能打!」龐涓吩咐龐英、 龐蔥、龐茅曰:「記得孫臏曾講此陣,略知攻打之法。但此陣能變長蛇,擊首則尾應,擊尾則首應,擊中則首尾皆應,攻者輒為所困。我今去打此陣,汝三人各領一 軍,只看此陣一變,三隊齊進,使首尾不能相顧,則陣可破矣。」龐涓吩咐已畢,自帥選鋒五千人,上前打陣。纔人陣中,只見八方旗色,紛紛轉換,認不出那一門 是休、生、傷、杜、景、死、驚、開了。東沖西撞,戈甲如林,並無出路。只聞得金鼓亂鳴,四下吶喊,喼的旗上,俱有軍師「孫」字。龐涓大駭曰:「刖夫果在齊 國,吾墮其計矣!」正在危急,卻得龐英龐蔥兩路兵殺進,單單救出龐涓,那五千選鋒,不剩一人。問龐茅時,已被田嬰所殺,共損軍二萬餘人。龐涓甚是傷感。原來八封陣本按八方,連中央戊己,共是九隊車馬,其形正方。比及龐涓入來打陣,抽去首尾二軍為二角,以遏外救,止留七隊車馬,變為圓陣,以此龐涓迷惑。後來唐朝衛國公李靖,因此作六花陣,即從此圓陣布出。有詩為證:


九天四聖帝田嬰

    八陣中藏不測機,傳來鬼谷少人知,龐涓只曉長蛇勢,那識方圓變化奇?
按今堂邑縣東南有地名古戰場,乃昔日孫龐交兵之處也。
  卻說龐涓知孫臏在軍中,心中懼怕,與龐英龐蔥商議,棄營而遁,連夜回魏國去了。田忌與孫臏探知空營,奏凱回齊。(此周顯王十七年之事。) 魏惠王以龐涓有取邯鄲之功,雖然桂陵喪敗,將功准罪。齊威王遂寵任田忌孫臏,專以兵權委之。騶忌恐其將來代己為相,密與門客公孫閱商量,欲要奪田忌孫臏之 寵。恰好龐涓使人以千金行賂於騶忌之門,要得退去孫臏。騶忌正中其懷,乃使公孫閱假作田忌家人,持十金,於五鼓叩卜者之門,曰:「我奉田忌將軍之差,欲求 占卦。」卦成,卜者問:「何用?」閱曰:「我將軍,田氏之宗也,兵權在握,威震鄰國。今欲謀大事,煩為斷其吉凶。」卜者大驚曰:「此悖逆之事,吾不敢與 聞!」公孫閱囑曰:「先生即不肯斷,幸勿洩!」公孫閱方纔出門,騶忌差人已至,將卜者拿住,說他替叛臣田忌占卦。卜者曰:「雖有人來小店,實不曾占。」騶 忌遂入朝,以田忌所佔之語,告於威王,即引卜者為證。威王果疑,每日使人伺田忌之舉動。田忌聞其故,遂託病辭了兵政,以釋齊王之疑。孫臏亦謝去軍師之職。 明年,齊威王薨,子辟疆即位,是為宣王。宣王素知田忌之冤,與孫臏之能,俱召復故位。

   再說龐涓初時,聞齊國退了田忌孫臏不用,大喜曰:「吾今日乃可橫行天下也!」是時韓昭侯滅鄭國而都之,趙相國公仲侈如韓稱賀,因請同起兵伐魏,約以滅魏 之日,同分魏地。昭侯應允,回言:「偶值荒饉,俟來年當從兵進討。」龐涓訪知此信,言於惠王曰:「聞韓謀助趙攻魏,今乘其未合,宜先伐韓,以沮其謀。」惠 王許之。使太子申為上將軍,龐涓為大將,起傾國之兵,向韓國進發。不知勝負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東周列國志/第089回

< 東周列國志

   話說龐涓同太子申起兵伐韓,行過外黃,有布衣徐生請見太子。太子問曰:「先生辱見寡人,有何見諭?」徐生曰:「太子此行,將以伐韓也。臣有百戰百勝之術 於此,太子欲聞之否?」申曰:「此寡人所樂聞也。」徐生曰:「太子自度富有過於魏,位有過於王者乎?」申曰:「無以過矣!」徐生曰:「今太子自將而攻韓, 幸而勝,富不過於魏,位不過於王也,萬一不勝,將若之何?夫無不勝之害,而有稱王之榮,此臣所謂百戰百勝者也。」申曰:「善哉!寡人請從先生之教,即日班 師。」徐生曰:「太子雖善吾言,必不行也。夫一人烹鼎,眾人啜汁。今欲啜太子之汁者甚眾,太子即欲還,其誰聽之?」徐生辭去。太子出令欲班師。龐涓曰: 「大王以三軍之寄,屬於太子,未見勝敗,而遽班師,與敗北何異?」諸將皆不欲空還。太子申不能自決,遂引兵前進,直造韓都。韓哀侯遣人告急於齊,求其出兵相救。齊宣王大集群臣,問以:「救韓與不救,孰是孰非?」相國騶忌曰:「韓魏相併,此鄰國之幸也,不如勿救。」田忌田嬰皆 曰:「魏勝韓,則禍必及於齊,救之為是。」孫臏獨嘿然無語。宣王曰:「軍師不發一言,豈救與不救,二策皆非乎?」孫臏對曰:「然也。夫魏國自恃其強,前年 伐趙,今年伐韓,其心亦豈須臾忘齊哉?若不救,是棄韓以肥魏,故言不救者非也。魏方伐韓,韓未敝而吾救之,是我代韓受兵,韓享其安,而我受其危,故言救者 亦非也。」宣王曰:「然則何如?」孫臏對曰:「為大王計,宜許韓必救,以安其心。韓知有齊救,必悉力以拒魏,魏亦必悉力以攻韓。吾俟魏之敝,徐引兵而往, 攻敝魏以存危韓,用力少而見功多,豈不勝於前二策耶?」宣王鼓掌稱:「善。」遂許韓使,言:「齊救旦暮且至。」韓昭侯大喜,乃悉力拒魏。前後交鋒五六次, 韓皆不勝,復遣使往齊,催趲救兵。齊復用田忌為大將,田副之,孫子為軍師,率車五百乘救韓。田忌又慾望韓進發,孫臏曰:「不可,不可!吾向者救趙,未嘗至趙,今救韓,奈何往韓乎?」田忌曰:「軍師之意,將欲如何?」孫臏曰:「夫解紛之術,在攻其所必救。今日之計,惟有直走魏都耳。」田忌從之。乃令三軍齊向魏邦進發。龐涓連敗韓師,將逼新都,忽接本國警報,言:「齊兵復寇魏境,望元帥作速班師!」龐涓大驚,即時傳令去韓歸魏,韓兵亦不追趕。孫臏知龐涓將至,謂田忌曰:「三晉兵素悍勇而輕齊,齊號為怯,善戰者因其勢而利導之。《兵法》云:『百里而趨利者蹶上將,五十里而趨利者軍半至。』吾軍遠入魏地,宜詐為弱形以誘之。」田忌曰:「誘之如何?」孫臏曰:「今日當作十萬灶,明後日以漸減去,彼見軍灶頓減,必謂吾兵怯戰,逃亡過半,將兼程逐利。其氣必驕,其力必疲,吾因以計取之。」田忌從其計。

   再說龐涓兵望西南而行,心念韓兵屢敗,正好征進,卻被齊人侵擾,毀其成功,不勝之忿。及至魏境,知齊兵已前去了。遺下安營之跡,地甚寬廣,使人數其灶, 足有十萬,驚曰:「齊兵之眾如此,不可輕敵也!」明日又至前營,查其灶僅五萬有餘,又明日,灶僅三萬。涓以手加額曰:「此魏王之洪福矣!」太子申問曰: 「軍師未見敵形,何喜形於色?」涓答曰:「某固知齊人素怯,今入魏地,纔三日,士卒逃亡,已過半了,尚敢操戈相角乎?」太子申曰:「齊人多詐,軍師須十分 在意。」龐涓曰:「田忌等今番自來送死,涓雖不才,願生擒忌等,以雪桂陵之恥。」當下傳令:選精銳二萬人,與太子申分為二隊,倍日並行,步軍悉留在後,使 龐蔥率領徐進。孫臏時刻使人探聽龐涓消息,回報:「魏兵已過沙鹿山,不分早夜,兼程而進。」孫臏屈指計程,日暮必至馬陵。那馬陵道在兩山中間,溪谷深隘,堪以伏兵。道傍樹木叢密,臏只揀絕大一株留下,餘樹盡皆砍倒,縱橫道上,以塞其行。卻將那大樹向東樹身砍白,用黑煤大書六字云:「龐涓死此樹下!」上面橫書四字云:「軍師孫示。」令部將袁達、獨孤陳,各選弓弩手五千,左右埋伏,吩咐:「但看樹下火光起時,一齊發弩。」再令田嬰引兵一萬,離馬陵三里埋伏,只待魏兵已過,便從後截殺。分撥已定,自與田忌引兵遠遠屯札,准備接應。



九天九聖帝獨孤陳



九天大聖帝袁達

  再說龐涓一路打聽齊兵過去不遠,恨不能一步趕著,只顧催趲。來到馬陵道時, 恰好日落西山,其時十月下旬,又無月色。前軍回報:「有斷木塞路,難以進前。」龐涓叱曰:「此齊兵畏吾躡其後,故設此計也。」正欲指麾軍士搬木開路,忽抬 擡頭看見樹上砍白處,隱隱有字跡,但昏黑難辨。命小軍取火照之。眾軍士一齊點起火來。龐涓於火光之下,看得分明,大驚曰:「吾中刖夫之計矣!」急教軍士: 「速退!」說猶未絕,那袁達、獨孤陳兩支伏兵,望見火光,萬弩齊發。箭如驟雨,軍士大亂。龐涓身帶重傷,料不能脫,嘆曰:「吾恨不殺此刖夫,遂成豎子之名!」即引佩劍自刎其喉而絕。龐英亦中箭身亡。軍士射死者,不計其數。史官有詩云:

    昔日偽書奸似鬼,今宵伏弩妙如神﹔相交須是懷忠信,莫學龐涓自隕身!

昔龐涓下山時,鬼谷曾言:「汝必以欺人之事,還被人欺。」龐涓用假書之事,欺孫臏而刖之,今日亦受孫臏之欺,墮其減灶之計。鬼谷又言:「遇馬而瘁。」果然死於馬陵。計龐涓仕魏至身死,剛十二年,應花開十二朵之兆。始見鬼谷之占,纖微必中,神妙不測。

  時太子申在後隊,聞前軍有失,慌忙屯札住不行。不提防田嬰一軍,反從後面殺到,魏兵心膽俱裂,無人敢戰,各自四散逃生。太子申勢孤力寡,被田嬰生擒,縛置車中。田忌孫臏統大軍接應,殺得魏軍屍橫遍野,輕重軍器,盡歸於齊。田嬰將太子申獻功,袁達、獨孤陳將 龐涓父子屍首獻功。孫臏手斬龐涓之頭,懸於車上。齊軍大勝,奏凱而還。其夜太子申懼辱,亦自刎而死。孫臏嘆息不已。大軍行至沙鹿山,正逢龐蔥步軍,孫臏使 人挑龐涓之頭示之,步軍不戰而潰。龐蔥下車叩頭乞命,田忌欲並誅之。孫臏曰:「為惡者止龐涓一人,其子且無罪,況其姪乎?」乃將太子申及龐英二屍,交付龐 蔥,教他回報魏王:「速速上表朝貢,不然,齊兵再至,宗社不保。」龐蔥喏喏連聲而去。(此周顯王二十八年事也。)

田忌等班師回國,齊宣王大喜,設宴相勞,親為田忌田嬰、孫臏把盞。相國騶忌,自思昔日私受魏賂,欲陷田忌之事,未免於心有愧,遂稱病篤,使人繳還相印。齊宣王遂拜田忌為相國,田嬰為將軍,孫臏軍師如故,加封大邑。孫臏固辭不受。手錄其祖孫武《兵書》十三篇,獻於宣王曰:「臣以廢人,過蒙擢用,今上報主恩,下酬私怨,於願足矣。臣之所學,盡在此書,留臣亦無用,願得閒山一片,為終老之計!」宣王留之不得,乃封以石閭之山孫臏住山歲餘,一夕忽不見,或言鬼谷先生度之出世矣。此是後話。武成王廟有《孫子讚》云:
    孫子知兵,翻為盜憎﹔刖足銜冤,坐籌運能。救韓攻魏,雪恥揚靈﹔功成辭賞,遁跡藏名。揆之祖武,何愧典型!



馬陵古道


龐涓死此樹下

   再說齊宣王將龐涓之首,懸示國門,以張國威。使人告捷於諸侯,諸侯無不聳懼。韓趙二君,尤感救兵之德,親來朝賀。宣王欲與韓趙合兵攻魏,魏惠王大恐,亦 遣使通和,請朝於齊。齊宣王約會三晉之君,同會於博望城,韓、趙、魏無敢違者。三君同時朝見,天下榮之。宣王遂自恃其強,耽於酒色,築雪宮於城內,以備宴 樂。闢郊外四十里為苑囿,以備狩獵。又聽信文學遊說之士,於稷門立左右講室,聚遊客數千人,(內如騶衍、田駢、接輿、環淵﹍﹍等七十六人,皆賜列第,為上 大夫。)日事議論,不修實政。嬖臣王驩等用事,田忌屢諫不聽,鬱鬱而卒。

   一日,宣王宴於雪宮,盛陳女樂。忽有一婦人,廣額深目,高鼻結喉,駝背肥項,長指大足,髮若秋草,皮膚如漆,身穿破衣,自外而入,聲言「願見齊王。」武 王止之曰:「醜婦何人,敢見大王!」醜婦曰:「吾乃齊之無鹽人也,覆姓鐘離,名春,年四十餘,擇嫁不得。聞大王遊宴離宮,特來求見,願入後宮,以備灑 掃。」左右皆掩口而笑曰:「此天下強顏之女子也!」乃奏知宣王。宣王召入。群臣侍宴者,見其醜陋,亦皆含笑。宣王問曰:「我宮中妃侍已備,今婦人貌醜,不 容於鄉里,以布衣欲干千乘之君,得無有奇能乎?」鐘離春對曰:「妾無奇能,特有隱語之術。」宣王曰:「汝試發隱術,為孤度之。若言不中用,即當斬首。」鐘 離春乃揚目衒齒,舉手再四,拊膝而呼曰:「殆哉,殆哉!」宣王不解其意,問於群臣,群臣莫能對。宣王曰:「春來前,為寡人明言之。」春頓首曰:「大王赦妾 之死,妾乃敢言。」宣王曰:「赦爾無罪。」春曰:「妾揚目者,代王視烽火之變﹔衒齒者,代王懲拒諫之口﹔舉手者,代王揮讒佞之臣﹔拊膝者,代王拆遊宴之 臺。」宣王大怒曰:「寡人焉有四失?村婦妄言!」喝令斬之。春曰:「乞申明大王之四失,然後就刑。妾聞秦用商鞅,國以富強,不日出兵函關,與齊爭勝,必首 受其患,大王內無良將,邊備漸弛,以妾為王揚目而視之。妾聞『君有諍臣,不亡其國﹔父有諍子,不亡其家。』大王內耽女色,外荒國政,忠諫之士,拒而不納, 妾所衒炫齒為王受諫也。且王驩等阿諛取容,蔽賢竊位,騶衍等迂談闊論,虛而無實,大王信用此輩,妾恐其有誤社稷,所以舉手為王揮之。王築宮築囿,臺榭陂 池,殫竭民力,虛耗國賦,所以拊膝為王拆之。大王四失,危如累卵,而偷目前之安,不顧異日之患。妾冒死上言,倘蒙採聽,雖死何恨!」宣王嘆曰:「使無鐘離 氏之言,寡人不得聞其過也!」即日罷宴,以車載春歸宮,立為正後。春辭曰:「大王不納妾言,安用妾身?」於是宣王招賢下士,疏遠嬖佞,散遣稷下游說之徒, 以田嬰為相國,以鄒人孟軻為上賓,齊國大治。即以無鹽之邑封春家,號春為無鹽君。此是後話。

   話分兩頭。卻說秦相國衛鞅聞龐涓之死,言於孝公曰:「秦魏比鄰之國,秦之有魏,猶人有腹心之疾,非魏並秦,即秦並魏,其勢不兩存明矣。魏今大破於齊,諸 侯叛之,可乘此時伐魏,魏不能支,必然東徙。然後秦據河山之固,東鄉以制諸侯,此帝王之業也!」孝公以為然。使衛鞅為大將,公子少官副之,帥兵五萬伐魏。 師出咸陽,望東進發,警報已至西河。守臣朱倉告急文書,一日三發。惠王大集群臣,問禦秦之計。公子卬進曰:「鞅昔日在魏時,與臣相善,臣嘗舉薦於大王,大 王不聽。今日臣願領兵前往,先與講和。如若不許,然後固守城池,請救韓趙。」群臣皆贊其策。惠王即拜公子卬為大將,亦率兵五萬,來救西河,進屯吳城。(那 吳城是吳起守西河時所築,以拒秦者,堅固可守。)公子卬正欲修書,遣人往秦寨通問衛鞅,欲其罷兵。守城將士報道:「今有秦相國差人下書,見在城外。」公子 卬命縋城而上,發書看之。書曰:

    鞅始與公子相得甚歡,不異骨肉。今各事其主,為兩國之將,何忍治兵,自相魚肉?鄙意欲與公子相約,各去兵車,釋甲冑,以衣冠之會,相見於玉泉山,樂飲而罷,免使兩國肝腦塗地﹔使千秋而下,稱吾兩人之交情,同於管鮑。公子如肯俯從,幸示其期!

公子卬讀畢大喜曰:「吾意正欲如此。」遂厚待使者,答以書曰:

    相國不忘夙昔之好,舉齊桓故事,以衣裳易兵車,安秦魏之民,明管鮑之誼,此卬志也。三日之內,惟相國示期,敢不聽命。

衛 鞅得了回書,喜曰:「吾計成矣!」復使人入城訂定日期,言:「秦兵前營已撤,打發先回,只等會過元帥,便拔寨都起。」復以旱藕麝香遺之曰:「此二物秦地所 產,旱藕益人,麝香辟邪,聊志舊情,永以為好。」公子卬謂衛鞅愛己,益信其無他,答書謝之。衛鞅假傳軍令,使前營盡撤,公子少官率領先行。卻暗暗吩咐,一 路只說射獵充食,在狐岐山白雀山等處,四散埋伏,期定是日午末未初,齊到玉泉山下,只聽山上放砲為號,便一齊殺入,將來人盡數拿住,不許走漏一人。

   至期,侵晨,衛鞅先使人報入城中,言:「相國先往玉泉山伺候,隨行不滿三百人。」公子卬十分相信,亦以輶車載酒食,並樂工一部,乘車赴會,人數與衛鞅相 當。衛鞅在山下相迎。公子卬見人從既少,且無軍器,坦然不疑。相見之間,各敘昔日交情,並及今日通和之意。魏國從人,無不歡喜。兩邊俱有酒席,公子卬是地 主,先替衛鞅把盞。三獻三酬,奏樂三次。衛鞅使軍吏席上報時,即命撤了魏國筵席,另用本國酒饌。兩個侍酒的,都是秦國有名的勇士,一個喚做烏獲,力舉千 鈞,一個喚做任鄙,手格虎豹。衛鞅纔舉初杯相勸,以目視左右,便去山頂上放起一聲號砲,山下亦放砲相應,聲震陵谷。公子卬大驚曰:「此砲何來?相國莫非見 欺否?」衛鞅笑曰:「暫欺一次,尚容告罪!」公子卬心慌,便欲奔逃。卻被烏獲緊緊幫住,轉動不得。任鄙指揮左右拿人。公子少官率領軍士,拘獲車仗人等,真 個是滴水不漏。衛鞅吩咐將公子卬上了囚車,先遞回秦國報捷。卻將所獲隨行人眾,解其束縛,賜酒壓驚,仍用原來車仗,教他:「只說主帥赴會回來。賺開城門, 另有重賞﹔如若不從,即時斬首!」那一行從人,都是小輩,誰不怕死,盡皆依允。卻教烏獲假作公子卬坐於車中,任鄙作護送使臣,單車隨後。城上認得是自家人 從,即時開門。那兩員勇將,一齊發作,將城門一拳一腳,打個粉碎,關闔不得,軍士上前者,都被打倒。背後衛鞅親率大軍,飛也似趕來。城中軍民亂竄,衛鞅縱 軍士亂殺一陣,遂佔了吳城。朱倉聞知主帥被虜,度西河難守,棄城而遁。衛鞅長驅而入,直逼安邑。惠王大懼,使大夫龍賈往秦軍行成。衛鞅曰:「魏王不能用 吾,吾故出仕秦國。蒙秦王尊為卿相,食祿萬鐘,今以兵權交付,若不滅魏,有負重託。」龍賈曰:「吾聞『良鳥戀舊林,良臣懷故主。』魏王雖不能用足下,然父 母之邦,足下安得無情?」衛鞅沉思半晌,謂龍賈曰:「若要我班師,除非將河西之地,盡割於秦方可。」龍賈只得應諾,回奏惠王。惠王從之,即令龍賈奉河西地 圖,獻於秦軍買和。衛鞅接圖受地,奏凱而歸。公子卬遂降於秦。魏惠王以安邑地近於秦,難守,遂遷都大梁去訖。自此稱為梁國。

   秦孝公嘉衛鞅之功,封為列侯,以前所取魏地商於等十五邑,為鞅食邑,號為商君。後世稱為商鞅為此也。鞅謝恩歸第,謂家臣曰:「吾以衛之支庶,挾策歸秦, 為秦更治,立致富強。今又得魏地七百里,封邑十五城,大丈夫得志,可謂極矣。」賓客齊聲稱賀。內有一士厲聲而前曰:「千人諾諾,不如一士諤諤。爾等居商君 門下,豈可進諂而陷主乎?」眾人視之,乃上客趙良也。鞅曰:「先生謂眾人之諂,試言吾之治秦,與五羖大夫孰賢?」良曰:「五羖大夫之相穆公也,三置晉君, 並國二十,使其主為西戎伯主。及其自奉,暑不張蓋,勞不坐乘,死之日,百姓悲哭,如喪考妣。今君相秦八載,法令雖行,刑戮太慘,民見威而不見德,知利而不 知義。太子恨君刑其師傅,怨入骨髓,民間父兄子弟,久含怨心。一旦秦君晏駕,君之危若朝露,尚可貪商於之富貴,而自誇大丈夫乎?君何不薦賢人以自代?辭祿 去位,退耕於野,尚可望自全也。」商君默然不樂。

   後五月,秦孝公得疾而薨。群臣奉太子駟即位,是為惠文公。商鞅自負先朝舊臣,出入傲慢。公子虔初被商鞅劓鼻,積恨未報,至是,與公孫賈同奏於惠文公曰: 「臣聞『大臣太重者國危,左右太重者身危。』商鞅立法治秦,秦邦雖治,然婦人童稚,皆言商君之法,莫言秦國之法。今又封邑十五,位尊權重,後必謀叛。」惠 文公曰:「吾恨此賊久矣!但以先王之臣,反形未彰,故姑容旦夕。」乃遣使者收商鞅相印,退歸商於。鞅辭朝,具駕出城,儀仗隊伍,猶比諸侯。百官餞送,朝署 為空。公子虔公孫賈密告惠文公,言:「商君不知悔咎,僭擬王者儀制,如歸商於,必然謀叛。」甘龍杜摯證成其事。惠文公大怒,即令公孫賈引武士三千,追趕商 鞅,梟首回報。公孫賈領命出朝。當時百姓連街倒巷,皆怨商君。一聞公孫賈引兵追趕,攘臂相從者,何止數千餘人。商鞅車駕出城,已百餘里,忽聞後面喊聲大 振,使人探聽,回報:「朝廷發兵追趕。」商鞅大驚,知是新王見責,恐不免禍,急卸衣冠下車,扮作卒隸逃亡。走至函關,天色將昏,往旅店投宿。店主索照身之 帖,鞅辭無有。店主曰:「商君之法,不許收留無帖之人,犯者並斬!吾不敢留。」商鞅歎曰:「吾設此法,乃自害其身也。」乃冒夜前行,混出關門,逕奔魏國。 魏惠王恨商鞅誘虜公子卬,割其河西之地,於是欲囚商鞅以獻秦。鞅復逃回商於,謀起兵攻秦,被公孫賈追至縛歸。惠文公歷數其罪,吩咐將鞅押出市曹,五牛分 屍。百姓爭啖其肉,須臾而盡。於是盡滅其族。可憐商鞅變立新法,使秦國富強,今日受車裂之禍,豈非過刻之報乎?(此周顯王三十一年事也。)髯翁有詩云:

    商於封邑未經年,五路分屍亦可憐!慘刻從來凶報至,勸君熟讀《省刑》篇。

自 商鞅之死,百姓歌舞於道,如釋重負。六國聞之,亦皆相慶。甘龍杜摯先被革職,今皆復官。拜公孫衍為相國。衍勸惠文公西並巴蜀,稱王以號召天下,要列國悉如 魏國割地為贄,如有違者,即發兵伐之。惠文公遂稱王,遣使者遍告列國,都要割地為賀。諸侯俱猶豫未決。惟楚威王熊商,任用昭陽,新敗越兵,殺越王無疆,盡 有越地,地廣兵強,與秦為敵。秦使至楚,被楚王叱吒而去。於是洛陽蘇秦挾「兼併」之策,以說秦王。不知蘇秦如何說秦,且看下回分解。

東周列國志/第090回

< 東周列國志

  話說蘇秦張儀,辭鬼谷下山,張儀自往魏國去了。蘇秦回至洛陽家中,老母在堂,一兄二弟,兄已先亡,惟寡嫂在,(二弟乃蘇代蘇厲也。) 一別數年,今日重會,舉家歡喜,自不必說。過了數日,蘇秦欲出遊列國,乃請於父母,變賣家財,為資身之費。母嫂及妻,俱力阻之,曰:「季子不治耕穫,力工 商,求什一之利,乃思以口舌博富貴,棄見成之業,圖未獲之利,他日生計無聊,豈可悔乎?」蘇代蘇厲亦曰:「兄如善於遊說之術,何不就說周王,在本鄉亦可成 名,何必遠出?」蘇秦被一家阻擋,乃求見周顯王,說以自強之術。顯王留之館舍。左右皆素知蘇秦出於農賈之家,疑其言空疏無用,不肯在顯王前保舉。蘇秦在館 舍羈留歲餘,不能討個進身。於是發憤回家,盡破其產,得黃金百鎰,製黑貂裘為衣,治車馬僕從,遨遊列國,訪求山川地形,人民風土,盡得天下利害之詳。如此 數年,未有所遇。聞衛鞅封商君,甚得秦孝公之心,乃西至咸陽,而孝公已薨,商君亦死,乃求見惠文王。惠文王宣秦至殿,問曰:「先生不遠千里而來敝邑,有何 教誨?」蘇秦奏曰:「臣聞大王求諸侯割地,意者欲安坐而并天下乎?」惠文王曰:「然。」秦曰:「大王東有關河,西有漢中,南有巴蜀,北有胡貉,此四塞之國 也。沃野千里,奮擊百萬,以大王之賢,士民之眾,臣請獻謀效力,并諸侯,吞周室,稱帝而一天下,易如反掌。豈有安坐而能成事者乎?」惠文王初殺商鞅,心惡 遊說之士,乃辭曰:「孤聞『毛羽不成,不能高飛。』先生所言,孤有志未逮,更俟數年,兵力稍足,然後議之。」蘇秦乃退。復將古三王五霸攻戰而得天下之術, 彙成一書,凡十餘萬言,次日獻上秦王。秦王雖然留覽,絕無用蘇秦之意。再謁秦相公孫衍,衍忌其才,不為引進。

  蘇秦留秦復歲餘,黃金百鎰,俱已用盡,黑貂之裘亦敝壞,計無所出。乃貨其車馬僕從,以為路資,擔囊徒步而歸。父母見其狼狽,辱罵之。妻方織布,見秦來,不肯下機相見。秦餓甚,向嫂求一飯,嫂辭以無柴,不肯為炊。有詩為證:

    富貴途人成骨肉,貧窮骨肉亦途人﹔試看季子貂裘敝,舉目雖親盡不親。

秦 不覺墮淚,嘆曰:「一身貧賤,妻不以我為夫,嫂不以我為叔,母不以我為子,皆我之罪也!」於是簡書篋中,得太公《陰符》一篇,忽悟曰:「鬼谷先生曾言: 『若遊說失意,只須熟玩書,自有進益。』」乃閉戶探討,務窮其趣,晝夜不息。夜倦欲睡,則引錐自刺其股,血流遍足。既於《陰符》有悟,然後將列國形勢,細 細揣摩,如此一年,天下大勢,如在掌中。乃自慰曰:「秦有學如此,以說人主,豈不能出其金玉錦繡,取卿相之位者乎?」遂謂其弟代厲曰:「吾學已成,取富貴 如寄,弟可助吾行資,出說列國。倘有出身之日,必當相引。」復以《陰符》為弟講解。代與厲亦有省悟,乃各出黃金,以資其行。

   秦辭父母妻嫂,欲再往秦國,思想:「當今七國之中,惟秦最強,可以輔成帝業。可奈秦王不肯收用。吾今再去,倘復如前,何面復歸故里?」乃思一擯秦之策, 必使列國同心協力,以孤秦勢,方可自立。於是東投趙國。時趙肅侯在位,具弟公子成為相國,號奉陽君。蘇秦先說奉陽君,奉陽君不喜。秦乃去趙,北此遊於燕, 求見燕文公,左右莫為通達。居歲餘,資用已罄,饑餓於旅邸。旅邸之人哀之,貸以百錢,秦賴以濟。適值燕文公出遊,秦伏謁道左。文公問其姓名,知是蘇秦,喜 曰:「聞先生昔年以十萬言獻秦王,寡人心慕之,恨未得能讀先生之書。今先生幸惠教寡人,燕之幸也。」遂回車入朝,召秦入見,鞠躬請教。蘇秦奏曰:「大王列 在戰國,地方二千里,兵甲數十萬,車六百乘,騎六千匹,然比於中原,曾未及半。乃耳不聞金戈鐵馬之聲,目不睹覆車斬將之危,安居無事,大王亦知其故乎?」 燕文公曰:「寡人不知也。」秦又曰:「燕所以不被兵者,以趙為之蔽耳。大王不知結好於近趙,而反欲割地以媚遠秦,不愚甚耶?」燕文公曰:「然則如何?」秦 對曰:「依臣愚見,不若與趙從親,因而結連列國,天下為一,相與協力禦秦,此百世之安也。」燕文公曰:「先生合從以安燕國,寡人所願,但恐諸侯不肯為從 耳。」秦又曰:「臣雖不才,願面見趙侯,與定從約。」燕文公大喜,資以金帛路費,高車駟馬,使壯士送秦至趙。適奉陽君趙成已卒,趙肅侯聞燕國送客來至,遂 降階而迎曰:「上客遠辱,何以教我?」蘇秦奏曰:「秦聞天下布衣賢士,莫不高賢君之行義,皆願陳忠於君前,奈奉陽君妒才嫉能,是以遊士裹足而不進,卷口而 不言。今奉陽君捐館舍,臣故敢獻其愚忠。臣聞『保國莫如安民,安民莫如擇交。』當今山東之國,惟趙為強。趙地方二千餘里,帶甲數十萬,車千乘,騎萬匹,粟 支數年。秦之所最忌害者,莫如趙。然而不敢舉兵伐趙者,畏韓魏之襲其後也。故為趙南蔽者,韓魏也。韓魏無名山大川之險,一旦秦兵大出,蠶食二國,二國降, 則禍次於趙矣。臣嘗考地圖,列國之地,過秦萬里,諸侯之兵,多秦十倍,設使六國合一,并力西向,何難破秦。今為秦謀者,以秦恐嚇諸侯,必須割地求和。夫無 故而割地,是自破也。破人與破於人,二者孰愈?依臣愚見,莫如約列國君臣會於洹水,交盟定誓,結為兄弟,聯為唇齒。秦攻一國,則五國共救之,如有敗盟背誓 者,諸侯共伐之。秦雖強暴,豈敢以孤國與天下之眾爭勝負哉?」趙肅侯曰:「寡人年少,立國日淺,未聞至計。今上客欲糾諸侯以拒秦,寡人敢不敬從!」乃佩以 相印,賜以大第,又以飾車百乘,黃金千鎰,白璧百雙,錦繡千匹,使為「從約長」。蘇秦乃使人以百金往燕,償旅邸人之百錢。正欲擇日起行,歷說韓魏諸國。忽 趙肅侯召蘇秦入朝,有急事商議。蘇秦慌忙來見肅侯。肅侯曰:「適邊吏來報:『秦相國公孫衍出師攻魏,擒其大將龍賈,斬首四萬五千,魏王割河北十城以求和。 衍又欲移兵攻趙。』將若之何?」蘇秦聞言,暗暗吃驚:「秦兵若到趙,趙君必然亦效魏求和,『合從』之計不成矣!」正是「人急計生」,且答應過去,另作區 處。乃故作安閒之態,拱手對曰:「臣度秦兵疲敝,未能即至趙國,萬一來到,臣自有計退之。」肅侯曰:「先生且暫留敝邑,待秦兵果然不到,方可遠離寡人 耳。」這句話,正中蘇秦之意,應諾而退。蘇秦回至府第,喚門下心腹,喚做畢成,至於密室,吩咐曰:「吾有同學故人,名曰張儀,字餘子,乃大梁人氏。我今予 汝千金,汝可扮作商賈,變姓名為賈舍人,前往魏邦,尋訪張儀。倘相見時,須如此如此。若到趙之日,又須如此如此。汝可小心在意。」賈舍人領命,連夜望大梁 而行。

  話分兩頭。卻說張儀自離鬼谷歸魏, 家貧,求事魏惠王不得。後見魏兵屢敗,乃挈其妻去魏遊楚,楚相國昭陽留之為門下客。昭陽將兵伐魏,大敗魏師,取襄陵﹍﹍等七城。楚威王嘉其功,以「和氏之 璧」賜之。何謂「和氏之璧」?當初楚厲王之末年,有楚人卞和,得玉璞於荊山,獻於厲王。王使玉工相之,曰:「石也!」厲王大怒,以卞和欺君,刖其左足。及 楚武王即位,和復獻其璞。玉工又以為石。武王怒,刖其右足。及楚文王即位,卞和又欲往獻,奈雙足俱刖,不能行動,乃抱璞於懷,痛哭於荊山之下,三日三夜, 泣盡繼之以血。有曉得卞和的,問曰:「汝再獻再刖,可以止矣。尚希賞乎?又何哭為?」和曰:「吾非為求賞也。所恨者,本良玉而謂之石,本貞士而謂之欺,是 非顛倒,不得自明,是以悲耳!」楚文王聞卞和之泣,乃取其璞,使玉人剖之,果得無瑕美玉,因製為璧,名曰:「和氏之璧」。今襄陽府南漳縣荊山之顛有池,池 旁有石室,謂之抱玉巖,即卞和所居,泣玉處也。楚王憐其誠,以大夫之祿給卞和,終其身。此璧乃無價之寶,只為昭陽滅越敗魏,功勞最大,故以重寶賜之。昭陽 隨身攜帶,未嘗少離。一日,昭陽出遊於赤山,四方賓客從行者百人。那赤山下有深潭,相傳姜太公曾釣於此。潭邊建有高樓,眾人在樓上飲酒作樂,已及半酣。賓 客慕「和璧」之美,請於昭陽,求借觀之。昭陽命守藏豎於車箱中取出寶櫝至前,親自啟鑰,解開三重錦袱,玉光爍爍,照人顏面。賓客次第傳觀,無不極口稱贊。 正賞玩間,左右言:「潭中有大魚躍起。」昭陽起身凭欄而觀,眾賓客一齊出看。那大魚又躍起來,足有丈餘,群魚從之跳躍。俄焉雲興東北,大雨將至,昭陽吩 咐:「收拾轉程。」守藏豎欲收「和璧」置櫝,已不知傳遞誰手,竟不見了。亂了一回,昭陽回府,教門下客捱查盜璧之人。門下客曰:「張儀赤貧,素無行。要盜 璧除非此人。」昭陽亦心疑之。使人執張儀笞掠之,要他招承。張儀實不曾盜,如何肯服。笞至數百,遍體俱傷,奄奄一息。昭陽見張儀垂死,只得釋放。旁有可憐 張儀的,扶儀歸家。其妻見張儀困頓模樣,垂淚而言曰:「子今日受辱,皆由讀書遊說所致,若安居務農,寧有此禍耶?」儀張口向妻使視之,問曰:「吾舌尚在 乎?」妻笑曰:「尚在。」儀曰:「舌在,便是本錢,不愁終困也。」於是將息半愈,復還魏國。

   賈舍人至魏之時,張儀已回魏半年矣。聞蘇秦說趙得意,正欲往訪。偶然出門,恰遇賈舍人休車於門外,相問間,知從趙來。遂問:「蘇秦為趙相國,信果真 否?」賈舍人曰:「先生何人,得無與吾相國有舊耶?何為問之?」儀告以同學兄弟之情。賈舍人曰:「若是,何不往游?相國必當薦揚。吾賈事已畢,正欲還趙, 若不棄嫌微賤,願與先生同載。」張儀欣然從之。即至趙郊,賈舍人曰:「寒家在郊外,有事只得暫別。城內各門俱有旅店,安歇遠客,容卑人過幾日相訪。」張儀 辭賈舍人下車,進城安歇。次日,修刺求謁蘇秦。秦預誡門下人,不許為通。候至第五日,方得投進名刺。秦辭以事冗,改日請會。儀復候數日,終不得見,怒欲 去。地方店主人拘留之,曰:「子已投刺相府,未見發落,萬一相國來召,何以應之?雖一年半載,亦不敢放去也。」張儀悶甚,訪賈舍人何在,人亦無知者。又過 數日,復書刺往辭相府。蘇秦傳命:「來日相見。」儀向店主人假借衣履停當,次日,侵晨往候。蘇秦預先排下威儀,闔其中門,命客從耳門而入。張儀欲登階,左 右止之曰:「相國公謁未畢,客宜少待。」儀乃立於廡下,睨視堂前官屬拜見者甚眾。已而,稟事者又有多人。良久,日將昃,聞堂上呼曰:「客今何在?」左右 曰:「相君召客。」儀整衣升階,只望蘇秦降坐相迎,誰知秦安坐不動。儀忍氣進揖,秦起立,微舉手答之,曰:「餘子別來無恙?」儀怒氣勃勃,竟不答言。左右 稟進午餐。秦復曰:「公事蔥冗,煩餘子久待,恐飢餒,且草率一飯,飯後有言。」命左右設坐於堂下。秦自飯於堂上,珍羞滿案。儀前不過一肉一菜,粗糲之餐而 已。張儀本待不吃,奈腹中飢甚,況店主人飯餞先已欠下許多,只指望今日見了蘇秦,便不肯薦用,也有些金資賷發,不想如此光景。正是:「在他矮簷下,誰敢不 低頭!」出於無奈,只得含羞舉箸。遙望見蘇秦杯盤狼籍,以其餘肴分賞左右,比張儀所食,還盛許多。儀心中且羞且怒。食畢,秦復傳言:「請客上堂。」張儀舉 目觀看,秦仍舊高坐不起。張儀忍氣不過,走上幾步,大罵:「季子,我道你不忘故舊,遠來相投,何竟辱我至此!同學之情何在?」蘇秦徐徐答曰:「以餘子之 才,只道先我而際遇了,不期窮困如此。吾豈不能薦於趙侯,使子富貴?但恐子志衰才退,不能有為,貽累於薦舉之人。」張儀曰:「大丈夫自能取富貴,豈賴汝薦 乎?」秦曰:「你既能自取富貴,何必來謁?念同學情分,助汝黃金一笏,請自方便!」命左右以金授儀。儀一時性起,將金擲於地下,憤憤而出。蘇秦亦不挽留。 儀回至旅店,只見自己鋪蓋,俱已移出在外。儀問其故。店主人曰:「今日足下得見相君,必然贈館授餐,故移出耳。」張儀搖頭,口中只說:「可恨,可恨!」一 頭脫下衣履,交還店主人。店主人曰:「莫非不是同學,足下有些妄扳麼?」張儀扯住主人,將往日交情,及今日相待光景,備細述了一遍。店主人曰:「相君雖然 倨傲,但位尊權重,禮之當然。送足下黃金一笏,亦是美情,足下收了此金,也可打發飯錢,剩些作歸途之費。何必辭之?」張儀曰:「我一時使性,擲之於地,如 今手無一錢,如之奈何?」

  正說話間,只見 前番那賈舍人走入店門,與張儀相見,道:「連日少候,得罪!不知先生曾見過蘇相國否?」張儀將怒氣重復弔起,將手往店案上一拍,罵道:「這無情無義的賊! 再莫提他!」賈舍人曰:「先生出言太重,何故如此發怒?」店主人遂將相見之事,代張儀敘述一遍:「今欠帳無還,又不能作歸計,好不愁悶!」賈舍人曰:「當 初原是小人攛掇先生來的,今日遇而不遇,卻是小人帶累了先生,小人情願代先生償了欠帳,備下車馬,送先生回魏。先生意下何如?」張儀曰:「我亦無顏歸魏 了。欲往秦邦一遊,恨無資斧。」賈舍人曰:「先生欲遊秦,莫非秦邦還有同學兄弟麼?」張儀曰:「非也。當今七國中,惟秦最強,秦之力,可以困趙。我往秦, 幸得用事,可報蘇秦之仇耳!」賈舍人曰:「先生若往他國,小人不敢奉承。若欲往秦,小人正欲往彼探親,依舊與小人同載,彼此得伴,豈不美哉?」張儀大喜 曰:「世間有此高義,足令蘇秦愧死!」遂與賈舍人為八拜之交。賈舍人替張儀算還店錢,見有車馬在門,二人同載,望西秦一路而行。路間為張儀製衣裝,買僕 從,凡儀所須,不惜財費。及至秦國,復大出金帛,賂秦惠文王左右,為張儀延譽。

   時惠文王方悔失蘇秦,聞左右之薦,即時召見,拜為客卿,與之謀諸侯之事。賈舍人乃辭去。張儀垂淚曰:「始吾困阨至甚,賴子之力,得顯用秦國,方圖報德, 何遽言去耶?」賈舍人笑曰:「臣非能知君,知君者,乃蘇相國也。」張儀愕然良久,問曰:「子以資斧給我,何言蘇相國耶?」賈舍人曰:「相國方倡『合從』之 約,慮秦伐趙敗其事,思可以得秦之柄者,非君不可。故先遣臣偽為賈人,招君至趙,又恐君安於小就,故意怠慢,激怒君。君果萌遊秦之意。相君乃大出金資付 臣,吩咐恣君所用,必得秦柄而後已。今君已用於秦,臣請歸報相君。」張儀嘆曰:「嗟乎!吾在季子術中,而吾不覺,吾不及季子遠矣。煩君多謝季子,當季子之 身,不敢言『伐趙』二字,以此報季子玉成之德也。」

   賈舍人回報蘇秦,秦乃奏趙肅侯曰:「秦兵果不出矣。」於是拜辭往韓,見韓宣惠公曰:「韓地方九百餘里,帶甲數十萬,然天下之強弓勁弩,皆從韓出。今大王 事秦,秦必求割地為贄,明年將復求之。夫韓地有限,而秦欲無窮,再三割則韓地盡矣。俗諺云:『寧為雞口,勿為牛後。』以大王之賢,挾強韓之兵,而有『牛 後』之名,臣竊羞之!」宣惠公蹴然曰:「願以國聽於先生,如趙王約。」亦贈蘇秦黃金百鎰。蘇秦乃過魏,說魏惠王曰:「魏地方千里,然而人民之眾,車馬之 多,無如魏者,於以抗秦有餘也。今乃聽群臣之言,欲割地而臣事秦,倘秦求無已,將若之何?大王誠能聽臣,六國從親,并力制秦,可使永無秦患。臣今奉趙王之 命,來此約從。」魏惠王曰:「寡人愚不肖,自取敗辱。今先生以長策下教寡人,敢不從命!」亦贈金帛一車。蘇秦復造齊國,說齊宣王曰:「臣聞臨淄之塗,車轂 擊,人肩摩,富盛天下莫比,乃西面而謀事秦,寧不恥乎?且齊地去秦甚遠,秦兵必不能及齊,事秦何為?臣願大王從趙約,六國和親,互相救援。」齊宣王曰: 「謹受教!」蘇秦乃驅車西南說楚威王曰:「楚地五千餘里,天下莫強。秦之所患,莫如楚。楚強則秦弱,秦強則楚弱。今列國之士,非從則衡。夫『合從』則諸侯 將割地以事楚,『連衡』則楚將割地以事秦,此二策者,相去遠矣!」楚威王曰:「先生之言,楚之福也。」

   秦乃北行回報趙肅侯,行過洛陽,諸侯各發使送之,儀仗旌旄,前遮後擁,車騎輜重,連接二十里不絕,威儀比於王者。一路官員,望塵下拜。周顯王聞蘇秦將 至,預使人掃除道路,設供帳於郊外以迎之。秦之老母,扶杖旁觀,嘖嘖驚嘆﹔二弟及妻嫂側目不敢仰視,俯伏郊迎。蘇秦在車中謂其嫂曰:「嫂向不為我炊,今又 何恭之過也?」嫂曰:「見季子位高而金多,不容不敬畏耳!」蘇秦喟然嘆曰:「世情看冷煖,人面逐高低。吾今日乃知富貴之不可少也!」於是以車載其親屬,同 歸故里。起建大宅,聚族而居,散千金以贍宗黨。今河南府城內有蘇秦宅遺址,相傳有人掘之,得金百錠,蓋當時所埋也。秦弟代厲羨其兄之貴盛,亦習《陰符》, 學遊說之術。

  蘇秦住家數日,乃發車往趙。 趙肅侯封為武安君,遣使約齊、楚、魏、韓、燕五國之君,俱到洹水相會。蘇秦同趙肅侯預至洹水,築壇布位,以待諸侯。燕文公先到,次韓宣惠公到。不數日,魏 惠王、齊宣王、楚威王陸續俱到。蘇秦先與各國大夫相見,私議坐次。論來楚燕是個老國,齊、韓、趙、魏,都是更姓新國﹔但此時戰爭之際,以國之大小為敘:楚 最大,齊次之,魏次之,次趙,次燕,次韓﹔內中楚、齊、魏已稱王,趙、燕、韓尚稱侯,爵位相懸,相敘不便。於是蘇秦建議,六國一概稱王。趙王為約主,居主 位。楚王等以次居客位,先與各國會議停當。至期,各登盟壇,照位排立。蘇秦歷階而上,啟告六王曰:「諸君山東大國,位皆王爵,地廣兵多,足以自雄。秦乃牧 馬賤夫,據咸陽之險,蠶食列國,諸君能以北面之禮事秦乎?」諸侯皆曰:「不願事秦,願奉先生明教。」蘇秦曰:「『合從擯秦』之策,向者已悉陳於諸君之前 矣,今日但當刑牲歃血,誓於神明,結為兄弟,務期患難相恤。」六王皆拱手曰:「謹受教!」秦遂捧盤,請六王以次歃血,拜告天地,及六國祖宗,一國背盟,五 國共擊。寫下誓書六通,六國各收一通,然後就宴。趙王曰:「蘇秦以大策奠安六國,宜封高爵,俾其往來六國,堅此從約。」五王皆曰:「趙王之言是也!」於是 六王合封蘇秦為「從約長」,兼佩六國相印,金牌寶劍,總轄六國臣民。又各賜黃金百鎰,良馬十乘。蘇秦謝恩。六王各散歸國。蘇秦隨趙肅侯歸趙。(此乃周顯王 三十六年事也。)史官有詩云:

    相要洹水誓明神,唇齒相依骨肉親﹔假使合從終不解,何難協力滅孤秦?

是年,魏惠王燕文王俱薨,魏襄王燕易王嗣立。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東周列國志/第091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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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回 學讓國燕噲召兵 偽獻地張儀欺楚

   話說蘇秦既「合從」六國,遂將從約寫一通,投於秦關。關吏送與秦惠文王觀之,惠文王大驚,謂相國公孫衍曰:「若六國為一,寡人之進取無望矣!必須畫一計 散其從約,方可圖大事。」公孫衍曰:「首從約者,趙也。大王興師伐趙,視其先救趙者,即移兵伐之。如是,則諸侯懼而從約可散矣。」時張儀在座,意不欲伐 趙,以負蘇秦之德。乃進曰:「六國新合,其勢未可猝離也。秦如伐趙,則韓軍宜陽,楚軍武關,魏軍河外,齊涉清河,燕悉銳師以助戰。秦師拒鬥不暇,何暇他移 哉?夫近秦之國無如魏,而燕在北最遠。大王誠遣使以重賂求成於魏,以疑各國之心,而與燕太子結婚,如此,則從約自解矣。」惠文王稱善,乃許魏還襄陵﹍﹍等 七城以講和。魏亦使人報秦之聘,復以女許配秦太子。趙王聞之,召蘇秦責之曰:「子倡為從約,六國和親,相與擯秦,今未踰年,而魏燕二國皆與秦通,從約之不 足恃明矣。倘秦兵猝然加趙,尚可望二國之救乎?」蘇秦惶恐謝曰:「臣請為大王出使燕國,必有以報魏也。」秦乃去趙適燕,燕易王以為相國。時易王新即位,齊 宣王乘喪伐之,取十城。易王謂蘇秦曰:「始先君以國聽子,六國和親。今先君之骨未寒,而齊兵壓境,取我十城,如洹水之誓何?」蘇秦曰:「臣請為大王使齊, 奉十城以還燕。」燕易王許之。蘇秦見齊宣王曰:「燕王者,大王之同盟,而秦王之愛婿也。大王利其十城,不惟燕怨齊,秦亦怨齊矣。得十城而結二怨,非計也。 大王聽臣計,不如歸燕之十城,以結燕秦之歡。齊得燕秦,於以號召天下不難矣。」宣王大悅,乃以十城還燕。易王之母文夫人,素慕蘇秦之才,使左右召秦入宮, 因與私通。易王知之而不言。秦懼,乃結好於燕相國子之,與聯兒女之姻。又使其弟蘇代蘇厲與子之結為兄弟,欲以自固。燕夫人屢召蘇秦,秦益懼,不敢往。乃說 易王曰:「燕齊之勢,終當相併。臣願為大王行反間於齊。」易王曰:「反間如何?」秦對曰:「臣偽為得罪於燕,而出奔齊國,齊王必重用臣。臣因敗齊之政,以 為燕地。」易王許之,乃收秦相印,秦遂奔齊。齊宣王重其名,以為客卿。秦因說宣王以田獵鐘鼓之樂。宣王好貨,因使厚其賦歛﹔宣王好色,因使妙選宮女﹔欲俟 齊亂,而使燕乘之。宣王全然不悟,相國田嬰,客卿孟軻極諫,皆不聽。宣王薨,子湣王地立。初年頗勤國政,娶秦女為王后,封田嬰為薛公,號靖郭君,蘇秦客 卿,用事如故。

  話分兩頭。再說張儀聞蘇秦 去趙,知從約將解,不與魏襄陵七邑之地。魏襄王怒,使人索地於秦。秦惠王使公子華為大將,張儀副之,帥師伐魏,攻下蒲陽。儀請於秦王,復以蒲陽還魏。又使 公子繇質於魏,與之結好。張儀送之。魏襄王深感秦王之意。張儀因說曰:「秦王通魏甚厚,得城不取,又納質焉。魏不可無禮於秦,宜謀所以謝之。」襄王曰: 「何以為謝?」張儀曰:「土地之外,非秦所欲也。大王割地以謝秦,秦之愛魏必深。若秦魏合兵以圖諸侯,大王之取償於他國者,必十倍於今之所獻也。」襄王惑 其言。乃獻少梁之地以謝秦,又不敢受質。秦王大悅。因罷公孫衍,用張儀為相。時楚威王已薨,子熊槐立,是為懷王。張儀乃遣人致書懷王,迎其妻子,且言昔日 盜璧之冤。楚懷王面責昭陽曰「張儀賢士,子何不進於先君,而迫之使為秦用也?」昭陽嘿然甚愧,歸家發病死。懷王懼張儀用秦﹔復申蘇秦「合從」之約,結連諸 侯。而蘇秦已得罪於燕,去燕奔齊。張儀乃見秦王,辭相印,自請往魏。惠文王曰:「君舍秦往魏何意?」儀對曰:「六國溺於蘇秦之說,未能即解。臣若得魏柄, 請令魏先事秦,以為諸侯之倡。」惠文王許之。儀遂投魏,魏襄王果用為相國。儀因說曰:「大梁南鄰楚,北鄰趙,東鄰齊,西鄰韓,而無山川之險可恃,此四分五 裂之道也。故非事秦,國不得安」魏襄王計未定。張儀陰使人招秦伐魏,大敗魏師,取曲沃。髯翁有詩云:

    仕齊卻為燕邦去,相魏翻因秦國來﹔雖則從橫分兩路,一般反覆小人才。

襄王怒,益不肯事秦,謀為「合從」,仍推楚懷王為「從約長」。於是蘇秦益重於齊。


靖郭君田嬰之墓


靖郭君田嬰之墓


封田嬰於薛國

  時齊相國田嬰病卒,子田文嗣為薛公,號為孟嘗君。田嬰有子四十餘人,田文乃賤妾之子,以五月五日生。 初生時,田嬰戒其妾棄之勿育。妾不忍棄,乃私育之。既長五歲,妾乃引見田嬰。嬰怒其違命。文頓首曰:「父所以見棄者何故?」嬰曰:「世人相傳五月五日為凶 日,生子者長與戶齊,將不利於父母。」文對曰:「人生受命於天,豈受命於戶耶?若必受命於戶,何不增而高之?」嬰不能答,然暗暗稱奇。及文長十餘歲,便能 接應賓客,賓客皆樂與之遊,為之延譽。諸侯使者至齊,皆求見田文。於是田嬰以文為賢,立為適子,遂繼薛公之爵,號孟嘗君。 孟嘗君既嗣位,大築館舍,以招天下之士。凡士來投者,不問賢愚,無不收留。天下亡人有罪者皆歸之。孟嘗君雖貴,其飲食與諸客同。一日,待客夜食,有人蔽其 火光。客疑飯有二等,投箸辭去。田文起坐,自持飯比之,果然無二。客嘆曰:「以孟嘗君待士如此,而吾過疑之,吾真小人矣!尚何面目立其門下?」乃引刀自剄 而死。孟嘗君哭臨其喪甚哀,眾客無不感動。歸者益眾,食客嘗滿數千人。諸侯聞孟嘗君之賢,且多賓客,皆尊重齊,相戒不敢犯其境。正是:

    虎豹踞山群獸遠,蛟龍在水怪魚藏﹔堂中有客三千輩,天下人人畏孟嘗。

  再說張儀相魏三年,而魏襄王薨,子哀王立。楚懷王遣使弔喪,因徵兵伐秦,哀王許之。朝宣惠王、趙武靈王、燕王噲皆樂於從兵。楚使者至齊,齊湣王集群臣問計。左右皆曰:「秦甥舅之親,未有讎隙,不可伐。」蘇秦主「合從」之約,堅執以為可伐。孟嘗君獨曰:「言可伐與不可伐,皆非也。伐則結秦之仇,不伐則觸五國之怒。以臣愚計,莫如發兵而緩其行,兵發則不與五國為異同,行緩則可觀望為進退。」湣王以為然。即使孟嘗君帥兵二萬以往。孟嘗君方出齊郊,遽稱病延醫療治,一路耽擱不行。

   卻說韓、趙、魏、燕四王,與楚懷王相會於函穀關外,刻期進攻。懷王雖為「從約長」,那四王各將其軍,不相統一。秦守將樗里疾大開關門,陳兵索戰,五國互 相推諉,莫敢先發。相持數日,樗里疾出奇兵,絕楚餉道,楚兵乏食,兵士皆譁。樗里疾乘機襲之,楚兵敗走。於是四國皆還。孟嘗君未至秦境,而五國之師已撤 矣。(此乃孟嘗君之巧計也。)孟嘗君回齊,齊湣王嘆曰:「幾誤聽蘇秦之計!」乃贈孟嘗君黃金百斤,為食客費,益愛重之。蘇秦自愧以為不及。楚懷王恐齊秦交 合,乃遣使厚結於孟嘗君,與齊申盟結好,兩國聘使往來不絕。自齊宣王之世,蘇秦專貴寵用,左右貴戚,多有妒者。及湣王時,秦寵未衰。今日湣王不用蘇秦之 計,卻依了孟嘗君,果然伐秦失利,孟嘗君受多金之賞,左右遂疑湣王已不喜蘇秦矣,乃募壯士,懷利匕首,刺蘇秦於朝。匕首入秦腹,秦以手按腹而走,訴於湣 王。湣王命擒賊,賊已逸去不可得。蘇秦曰:「臣死之後,願大王斬臣之頭,號令於市曰:『蘇秦為燕行反間於齊,今幸誅死,有人知其陰事來告者,賞以千金。』 如是,則賊可得也。」言訖,拔去匕首,血流滿地而死。湣王依其言,號令蘇秦之頭於齊市中。須臾,有人過其頭下,見賞格,自誇於人曰:「殺秦者,我也!」市 吏因執之以見湣王。王令司寇以嚴刑鞫之,盡得主使之人,誅滅凡數家。史官論蘇秦雖身死,猶能用計自報其仇,可為智矣!而身不免見刺,豈非反覆不忠之報乎? 蘇秦死後,其賓客往往洩蘇秦之謀,言:「秦為燕而仕齊。」湣王始悟秦之詐,自是與燕有隙,欲使孟嘗君將兵伐燕。蘇代說燕王,納質子以和齊。燕王從之,使蘇 厲引質子來見湣王。湣王恨蘇秦不已,欲囚蘇厲。蘇厲呼曰:「燕王欲以國依秦,臣之兄弟陳大王之威德,以為事秦不如事齊,故使臣納質請平。大王奈何疑死者之 心,而加生者之罪乎?」湣王悅,乃厚待蘇厲。厲遂委質為齊大夫。蘇代留仕燕國。史官有《蘇秦贊》曰:

    季子周人,師事鬼谷﹔揣摩既就,《陰符》伏讀。合從離橫,佩印者六﹔晚節不終,燕齊反覆。

   再說張儀見六國伐秦無成,心中暗喜,及聞蘇秦已死,乃大喜曰:「今日乃吾吐舌之時矣。」遂乘間說魏哀王曰:「以秦之強,禦五國而有餘,此其不可抗明矣。 本倡『合從』之議者蘇秦,而秦且不保其身,況能保人國乎?夫親兄弟共父母者,或因錢財爭鬥不休,況異國哉?大王猶執蘇秦之議,不肯事秦,倘列國有先事秦 者,合兵攻魏,魏其危矣。」哀王曰:「寡人願從相國事秦,誠恐秦不見納,奈何?」張儀曰:「臣請為大王謝罪於秦,以結兩國之好。」哀王乃飾車從,遣張儀入 秦求和。於是秦魏通好。張儀遂留秦,仍為秦相。

   再說燕相國之身長八尺,腰大十圍,肌肥肉重,面闊口方,手綽飛禽,走及奔馬,自燕易王時,已執國柄。及燕王噲嗣位,荒於酒色,但貪逸樂,不肯臨朝聽政, 子之遂有篡燕之意。蘇代蘇厲與子之相厚,每對諸侯使者,揚其賢名。燕王噲使蘇代如齊,問候質子,事畢歸燕,燕王噲問曰:「聞齊有孟嘗君,天下之大賢也,齊 王有此賢臣,遂可以霸天下乎?」代對曰:「不能。」噲問曰:「何故不能?」代對曰:「知孟嘗君之賢,而任之不專,安能成霸?」噲曰:「寡人獨不得孟嘗君為 臣耳,何難專任哉!」蘇代曰:「今相國子之,明習政事,是即燕之孟嘗君也。」噲乃使子之專決國事。忽一日,噲問於大夫鹿毛壽曰:「古之人君多矣,何以獨稱 堯舜?」鹿毛壽亦是子之之黨,遂對曰:「堯舜所以稱聖者,以堯能讓天下於舜,舜能讓天下於禹也。」噲曰:「然則禹何為獨傳於子?」鹿毛壽曰:「禹亦嘗讓於 天下於益,但使代理政事,而未嘗廢其太子。故禹崩之後,太子啟竟奪益之天下。至今論者謂禹德衰,不及堯舜,以此之故。」燕王曰:「寡人慾以國讓於子之,事 可行否?」鹿毛壽曰:「王如行之,與堯舜何以異哉?」噲遂大集群臣,廢太子平,而禪國於子之。子之佯為謙遜,至於再三,然後敢受。乃郊天祭地,服袞冕,執 圭,南面稱王,略無慚色。噲反北面列於臣位,出就別宮居住。蘇代鹿毛壽俱拜上卿。將軍市被心中不忿,乃帥本部軍士,往攻子之,百姓亦多從之。兩下連戰十餘 日,殺傷數萬人,市被終不勝,為子之所殺。鹿毛壽言於子之曰:「市被所以作亂者,以故太子平在也。」子之因欲收太子平。太傅郭隗與平微服共逃於無終山避 難。平之庶弟公子職,出奔韓國。國人無不怨憤。齊湣王聞燕亂,乃使匡章為大將,率兵十萬,從渤海進兵。燕人恨子之入骨,皆簞食壺漿,以迎齊師,無有持寸兵 拒戰者。匡章出兵,凡五十日,兵不留行,直達燕都,百姓開門納之。子之之黨,見齊兵眾盛,長驅而入,亦皆聳懼奔竄。子之自恃其勇,與鹿毛壽率兵拒戰於大 衢。兵士漸散,鹿毛壽戰死,子之身負重傷,猶格殺百餘人,力竭被擒。燕王噲自縊於別宮。蘇代奔周。匡章因毀燕之宗廟,盡收燕府庫中寶貨,將子之置囚車中, 先解去臨淄獻功。燕地三千餘里,大半俱屬於齊。匡章留屯燕都,以徇屬邑。(此周赧王元年事也。)齊湣王親數子之之罪,凌遲處死,以其肉為醢,遍賜群臣。子 之為王纔一歲有餘,癡心貪位,自取喪滅,豈不愚哉!燕人雖恨子之,見齊王意在滅燕,眾心不服,乃共求故太子平,得之於無終山,奉以為君,是為昭王。郭隗為 相國。時趙武靈王不忿齊之並燕,使大將樂池迎公子職於韓,欲奉立為燕王,聞太子平已立,乃止。敦隗傳檄燕都,告以恢復之義,各邑已降齊者,一時皆叛齊為 燕。匡章不能禁止,遂班師回齊。昭王仍歸燕都,修理宗廟,志復齊仇,乃卑身厚幣,欲以招來賢士,謂相國郭隗曰:「先王之恥,孤早夜在心。若得賢士,可與共 圖齊事者,孤願以身事之,惟先生為孤擇其人。」郭隗曰:「古之人君,有以千金使涓人求千里之馬。途遇死馬,旁人皆環而嘆息,涓人問其故,答曰:『此馬生 時,日行千里,今死,是以惜之。』涓人乃以五百金買其骨,囊負而歸。君大怒曰:『此死骨何用,而廢棄吾多金耶?』涓人答曰:『所以費五百金者,為千里馬之 骨故也。此奇事,人將競傳,必曰:「死馬且得重價,況活馬乎?」馬今至矣。』不期年,得千里之馬三匹。今王欲致天下賢士,請以隗為馬骨,況賢於隗者,誰不 求價而至哉?」於是昭王特為郭隗築宮,執弟子之禮,北面聽教,親供飲食,極其恭敬。復於易水之旁,築起高臺,積黃金於臺上,以奉四方賢士,名曰招賢臺,亦 曰黃金臺。於是燕王好士,傳布遠近。劇辛自趙往,蘇代自周往,鄒衍自齊往,屈景自衛往。昭王悉拜為客卿,與謀國事。元劉因有《黃金臺詩》云:

    燕山不改色,易水無剩聲﹔誰知數尺臺,中有萬古情!區區後世人,猶愛黃金名﹔黃金亦何物,能為賢重輕?周道日東漸,二老皆西行﹔養民以致賢,王業自此成。

   話分兩頭。再說齊湣王既勝燕,殺燕王噲與子之,威震天下,秦惠文王患之。而楚懷王為「從約長」,與齊深相結納,置符為信。秦王欲離齊楚之黨,召張儀問 計。張儀奏曰:「臣憑三寸不爛之舌,南遊於楚,伺便進言,必使楚王絕齊而親於秦。」惠文王曰:「寡人聽子。」張儀乃辭相印遊楚。知懷王有嬖臣,姓靳名尚, 在王左右,言無不從。乃先以重賄納交於尚,然後往見懷王。懷王重張儀之名,迎之於郊,賜坐而問曰:「先生辱臨敝邑,有何見教?」張儀曰:「臣之此來,欲合 秦楚之交耳!」楚懷王曰:「寡人豈不願納交於秦哉?但秦侵伐不已,是以不敢求親也。」張儀對曰:「今天下之國雖七,然大者無過楚齊,與秦而三耳。秦東合於 齊則齊重,南合於楚則楚重。然寡君之意,竊在楚而不在齊。何也?以齊為婚姻之國,而負秦獨深也。寡君欲事大王,雖儀亦願為大王門闌之廝。而大王與齊通好, 犯寡君之所忌。大王誠能閉關而絕齊,寡君願以商君所取楚商於之地六百里,還歸於楚,使秦女為大王箕帚妾。秦楚世為婚姻兄弟,以禦諸侯之患。惟大王納之!」 懷王大悅曰:「秦肯還楚故地,寡人又何愛於齊?」群臣皆以楚復得地,合詞稱賀。獨一人挺然出奏曰:「不可,不可!以臣觀之,此事宜弔不宜賀!」楚懷王視 之,乃客卿陳軫也。懷王曰:「寡人不費一兵,坐而得地六百里,群臣賀,子獨弔,何故?」陳軫曰:「王以張儀為可信乎?」懷王笑曰:「何為不信?」軫曰: 「秦所以重楚者,以有齊也。今若絕齊,則楚孤矣。秦何重於孤國,而割六百里之地以奉之耶?此張儀之詭計也。倘絕齊而張儀負王,不與王地,齊又怨王,而反附 於秦,齊秦合而攻楚,楚亡可待矣!臣所謂宜弔者,為此也。王不如先遣一使隨張儀往秦受地,地入楚而後絕齊未晚。」大夫屈平進曰:「陳軫之言是也。張儀反覆 小人,決不可信!」嬖臣靳尚曰:「不絕齊,秦肯與我地乎?」懷王點頭曰:「張儀不負寡人明矣。陳子閉口勿言,請看寡人受地。」遂以相印授張儀,賜黃金百 鎰,良馬十駟,命北關守將勿通齊使。一面使逢侯丑隨張儀入秦受地。張儀一路與逢侯丑飲酒談心,歡若骨肉。將近咸陽,張儀詐作酒醉,失足墜於車下。左右慌忙 扶起,儀曰:「吾足脛損傷,急欲就醫。」先乘臥車入城,表奏秦王,留逢侯丑於館驛。儀閉門養病,不入朝。逢侯丑求見秦王,不得,往候張儀,只推未愈。如此 三月,丑乃上書秦王,述張儀許地之言。惠文王復書曰:「儀如有約,寡人必當踐之。但聞楚與齊尚未決絕,寡人恐受欺於楚,非得張儀病起,不可信也。」逢侯丑 再往張儀之門,儀終不出。乃遣人以秦王之言,還報懷王。懷王曰:「秦猶謂楚之絕齊未甚耶?」乃遣勇士宋遺假道於宋,借宋符直造齊界,辱罵湣王。湣王大怒, 遂遣使西入秦,願與秦共攻楚國。張儀聞齊使者至,其計已行,乃稱病癒入朝。遇逢侯丑於朝門,故意訝曰:「將軍胡不受地,乃尚淹吾國耶?」丑曰:「秦王專侯 相國面決,今幸相國玉體無恙,請入言於王,早定地界,回覆寡君。」張儀曰:「此事何須關白秦王耶?儀所言者,乃儀之俸邑六里,自願獻於楚王耳。」丑曰: 「臣受命於寡君,言商於之地六百里,未聞只六里也。」張儀曰:「楚王殆誤聽乎?秦地皆百戰所得,豈肯以尺土讓人?況六百里哉?」逢侯丑還報懷王。懷王大怒 曰:「張儀果是反覆小人,吾得之,必生食其肉!」遂傳旨發兵攻秦。客卿陳軫進曰:「臣今日可以開口乎?」懷王曰:「寡人不聽先生之言,為狡賊所欺,先生今 日有何妙計?」陳軫曰:「大王已失齊助,今復攻秦,未見利也。不如割兩城以賂秦,與之合兵而攻齊,雖失地於秦,尚可取償於齊。」懷王曰:「本欺楚者,秦 也,齊何罪焉?合秦而攻齊,人將笑我。」即日拜屈[蟲人]為大將,逢侯丑副之,興兵十萬,取路天柱山西北而進,逕襲藍田。秦王命魏章為大將,甘茂為副,起 兵十萬拒之。一面使人徵兵於齊。齊將匡章亦率師助戰。屈[蟲人]雖勇,怎當二國夾攻,連戰俱北。秦齊之兵,追至丹陽,屈[蟲人]聚殘兵復戰,被甘茂斬之。 前後獲首級八萬有餘,名將逢侯丑等死者七十餘人,盡取漢中之地六百里,楚國震動。韓魏聞楚敗,亦謀襲楚。楚懷王大懼,乃使屈平如齊謝罪。使陳軫如秦軍,獻 二城以求和。魏章遣人請命於秦王,惠文王曰:「寡人慾得黔中之地,請以商於地易之,如允,便可罷兵。」魏章奉秦王之命,使人言於懷王。懷王曰:「寡人不願 得地,願得張儀而甘心焉!如上國肯以張儀畀楚,寡人情願獻黔中之地為謝。」不知秦王肯放張儀入楚否,且看下回分解。

東周列國志/第092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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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楚懷王恨張儀欺詐,願白獻黔中之地,只要換張儀一人。左右忌嫉張儀者,皆曰:「以一人而易數百里之地,利莫大焉!」秦惠文王曰:「張儀吾股肱之臣, 寡人寧不得地,何忍棄之?」張儀自請曰:「微臣願往!」惠文王曰:「楚王含盛怒以待先生,往必見殺,故寡人不忍遣也。」張儀奏曰:「殺臣一人,而為秦得黔 中之地,臣死有餘榮矣!況未必死乎?」惠文王曰:「先生何計自脫?試為寡人言之。」張儀曰:「楚夫人鄭袖,美而有智,得王之寵。臣昔在楚時,聞楚王新幸一 美人,鄭袖謂美人曰:『大王惡人以鼻氣觸之,子見王必掩其鼻。』美人信其言。楚王問於鄭袖曰:『美人見寡人,輒掩鼻,何也?』鄭袖曰:『嫌大王體臭,故惡 聞之。』楚王大怒,命劓美人之鼻。袖遂專寵。又有嬖臣靳尚,媚事鄭袖,內外用事。而臣與靳尚相善,臣自料能借其庇,可以不死。大王但詔魏章等留兵漢中,遙 為進取之勢,楚必然不敢殺臣矣。」秦王乃遣儀行。儀既至楚國,懷王即命使者執而囚之,將擇日告於太廟,然後行誅。張儀別遣人打靳尚關節。靳尚入言於鄭袖 曰:「夫人之寵不終矣,奈何!」鄭袖曰:「何故?」靳尚曰:「秦不知楚王之怒張儀,故遣使楚。今聞楚王欲殺儀,秦將還楚侵地,使親女下嫁於楚,以美人善歌 者為媵,以贖張儀之罪。秦女至,楚王必尊而禮之,夫人雖欲擅寵,得乎?」鄭袖大驚曰:「子有何計,可止其事?」靳尚曰:「夫人若為不知者,而以利害言於大 王,使出張儀還秦,事宜可已。」鄭袖乃中夜涕泣,言於懷王曰:「大王欲以地易張儀,地未入秦,而張儀先至,是秦之有禮於大王也。秦兵一舉而席捲漢中,有吞 楚之勢,若殺張儀以怒之,必將益兵攻楚。我夫婦不能相保,妾中心如刺,飲食不甘者累日矣。且人臣各為其主,張儀天下智士,其相秦國久,與秦偏厚,何怪其 然?大王若厚待儀,儀之事楚,亦猶秦也。」懷王曰:「卿勿憂,容寡人從長計議。」靳尚復乘間言曰:「殺一張儀,何損於秦?而又失黔中數百里之地。不如留 儀,以為和秦之地。」懷王意亦惜黔中之地,不肯與秦,於是出張儀,因厚禮之。張儀遂說懷王以事秦之利。懷王即遣張儀歸秦,通兩國之好。屈平出使齊國而歸, 聞張儀已去,乃諫曰:「前大王見欺於張儀,儀至,臣以為大王必烹食其肉,今赦之不誅,又欲聽其邪說,率先事秦。夫匹夫猶不忘仇讎,況君乎?未得秦歡,而先 觸天下之公憤,臣竊以為非計也。」懷王悔,使人駕軺車追之,張儀已星馳出郊二日矣。張儀既還秦,魏章亦班師而歸。史臣有詩云:

    張儀反覆為嬴秦,朝作俘囚暮上賓﹔堪笑懷王如木偶,不從忠計聽讒人。

   張儀謂秦王曰:「儀萬死一生,得復見大王之面。楚王誠畏秦甚,雖然,不可使臣失信於楚。大王誠割漢中之半,以為楚德,與為婚姻,臣請借楚為端,說六國連 袂以事秦。」秦王許之。遂割漢中五縣,遣人往楚修好。因求懷王之女為太子蕩妃,復以秦女許妻懷王之少子蘭。懷王大喜,以為張儀果不欺楚也。秦王念張儀之 勞,封以五邑,號武信君。因具黃金白璧,高車駟馬,使以「連衡」之術,往說列國。張儀東見齊湣王,曰:「大王自料土地孰與秦廣?甲兵孰與秦強?從人為齊計 者,皆謂齊去秦遠,可以無患。此但狃目前,不顧後患。今秦楚嫁女娶婦,結昆弟之好,三晉莫不悚懼,爭獻地以事秦。大王獨與秦為仇,秦驅韓魏攻齊之南境,悉 趙兵渡黃河,以乘臨淄即墨之敝,大王雖欲事秦,尚可得乎?今日之計,事秦者安,背秦者危!」齊湣王曰:「寡人願以國聽於先生。」乃厚贈張儀。儀復西說趙王 曰:「敝邑秦王,有敝甲凋兵,願與君會於邯鄲之下,使微臣先聞於左右。大王所恃者,蘇秦之約耳。秦背燕逃齊,又以反誅,一身不保,而人猶信之,誤矣!今秦 楚結婚,齊獻魚鹽之地,韓魏稱東藩之臣,是五國為一也。大王欲以孤趙抗五國之鋒,萬無一幸!故臣為大王計,莫如事秦。」趙王許諾。儀復北往燕國,說燕昭王 曰:「大王所最親者,莫如趙。昔趙襄子嘗以其姊為代王夫人,襄子欲並代國,約與代王為好會,令工人製為長柄金斗,方宴,廚人進羹,反斗柄以擊代王,破胸而 死,遂襲據代國。其姊聞之,泣而呼天,因摩笄以自刺。後人因號其山曰摩笄山。夫親姊猶欺之以取利,況他人哉?今趙王已割地謝過於秦,將入朝秦王於澠池。一 旦驅趙而攻燕,則易水長城,非大王之有也!」燕昭王恐懼,願獻恆山之東五城以和秦。

   張儀「連衡」之說既行,將歸報秦。未至咸陽,秦惠文王已病薨,太子蕩即位,是為武王。齊湣王初聽張儀之說,以為三晉皆已獻地事秦,故不敢自異。及聞儀說 齊之後,方往說趙,以儀為欺,大怒。又聞秦惠文王之薨,乃使孟嘗君致書列國,約共背秦復為「合從」。疑楚已結婚於秦,恐其不從,先欲伐之。楚懷王遣其太子 橫為質於齊,齊兵乃止。湣王自為「從約長」,連結諸侯,約能得張儀者,賞以十城。秦武王生性粗直,自為太子時,素惡張儀之多詐。群臣先忌儀寵者,至是皆讒 譖之。儀懼禍,乃入見武王曰:「儀有愚計,願效於左右。」武王曰:「群計安出?」張儀曰:「聞齊王甚憎儀,儀之所在,必興師伐之。儀願辭大王,東往大梁, 齊之伐梁,必矣。梁齊兵連而不解,大王乃乘間伐韓,通三川以窺周室,此王業也。」武王以為然。乃具革車三十乘,送張儀入大梁。魏哀王用為相國,以代公孫衍 之位。衍乃去魏入秦。齊湣王知儀相魏,果然大怒,興師伐魏。魏哀王大懼,謀於張儀。儀乃使其舍人馮喜,偽為楚客,往見湣王曰:「聞大王甚憎張儀,信乎?」 湣王曰:「然。」馮喜曰:「大王如憎儀,願無伐魏也。臣適從咸陽來,聞儀去秦時,與秦王有約,言『齊王惡儀,儀所在,必興師伐之。』故秦王具車乘,送儀於 魏,欲以挑齊魏之鬥。齊魏兵連而不解,秦乃得乘間而圖事於北方。王今伐魏,中儀計。王不如無伐,使秦不信張儀,儀雖在魏,亦無能為矣。」湣王遂罷兵不伐 魏。魏哀王益厚張儀。踰年,張儀病卒於魏。是歲,齊無鹽後死。

   卻說秦武王長大多力,好與勇士角力為戲。烏獲任鄙自先世已為秦將,武王復寵任之,益其祿秩。有齊人孟賁字說,以力聞,水行不避蛟龍,陸行不避虎狼,發怒 吐氣,聲響動天。嘗於野外見兩牛相鬥,孟賁從中以手分之,一牛伏地,一牛猶觸不止。賁怒,左手按牛頭,以右手拔其角,角出牛死。人畏其勇,莫敢與抗。聞秦 王招致天下勇力之士,乃西渡黃河。岸上人待渡者甚眾,常日,以次上船。賁最後至,強欲登船先渡。船人怒其不遜,以楫擊其頭曰:「汝用強如此,豈孟說耶?」 賁瞋目而視,髮植目裂,舉聲一喝,波濤頓作。舟中之人,惶懼顛倒,盡揚播入於河。賁振橈頓足,一去數丈,須臾過岸,竟入咸陽,來見武王。武王試知其勇,亦 拜大官,與烏獲任鄙,並見寵任。(時周赧王六年,秦武王之二年也。)

   秦以六國皆有相國之名,不屑與同,乃特置丞相,左右各一人,以甘茂為左丞相,樗里疾為右丞相。魏章忿其不得相位,奔梁國去了。武王思張儀之言,謂樗里疾 曰:「寡人生於西戎,未睹中原之盛。若得通三川,一遊鞏洛之間,雖死無恨!二卿誰能為寡人伐韓乎?」樗里疾曰:「王之伐韓,欲取宜陽以通三川之道也。宜陽 路險而遠,勞師費財,梁趙之救將至,臣竊以為不可。」武王復問於甘茂,茂曰:「臣請為王使梁,約共伐韓。」武王大喜,使甘茂往說梁王,梁王許秦助兵。甘茂 初與樗里疾相左,恐從中阻撓其事,先遣副使向壽回報秦王,言:「魏已聽命矣。然雖如此,勸王勿伐韓為便。」秦武王疑其言,乃親往迎甘茂,至息壤,與甘茂相 遇。武王曰:「相國許為寡人約魏攻韓,今魏人聽命,相國又曰:『勿伐韓為便。』何也?」甘茂曰:「夫越千里之險,以攻勁韓之大邑,此不可以歲月計也。昔曾 參居費,魯人有與曾參同姓名者殺人,人奔告其母曰:『曾參殺人!』其母方織,應曰:『吾子不殺人。』織如故。未幾,又一人奔告曰:『曾參殺人!』其母停梭 而思,曰:『吾子必無此事。』復織如故。少頃,又一人奔告曰:『殺人者,果曾參也!』其母投杼下機,踰牆走匿。夫以曾參之賢,其母信之,然而三人言殺人, 而慈母亦疑矣。今臣之賢,不及曾參,王之信臣,未必如曾參之母,而謗臣殺人者,恐不止三人,臣恐大王之投杼也。」武王曰:「寡人不聽人言也,請與子盟!」 於是君臣歃血為誓,藏誓書於息壤。遂發兵五萬,使甘茂為大將,向壽副之。兵至宜陽,圍其城五月,宜陽守臣固守不能拔。右相樗里疾言於武王曰:「秦師老矣, 不撤回,恐有變。」武王召甘茂班師。甘茂乃為書一函,以謝武王。武王啟函視之,書中惟「息壤」二字。武王悟曰:「甘茂固嘗言之,是寡人之過也。」更益兵五 萬,使烏獲往助甘茂。韓王亦使大將公叔嬰率師救宜陽,大戰於城下。烏獲持鐵戟一雙,重一百八十斤,獨入韓軍,軍士皆披靡,莫敢禦者。甘茂與向壽各率一軍, 乘勢並進。韓兵大敗,斬首七萬有餘。烏獲一躍登城,手攀城堞,堞毀,獲墮於石上,折肋而死。秦兵乘之,遂拔宜陽。韓王恐懼,乃使相國公仲侈,持寶器入秦乞 和。武王大喜,許之。詔甘茂班師,留向壽安戢宜陽地方。使右丞相樗里疾先往三川開路。隨後引任鄙孟賁一班勇士起程,直入雒陽。周赧王遣使郊迎,親具賓主之 禮。秦武王謝弗敢見,知九鼎在太廟之傍室,遂往觀之。見九位寶鼎一字排列,果然整齊。那九鼎是禹王收取九州的貢金,各鑄成一鼎,載其本州山川人物,及貢賦 田土之數,足耳俱有龍文,又謂之「九龍神鼎」。夏傳於商,為鎮國之重器。及周武王克商,遷之於雒邑。遷時,用卒徒牽挽,舟車負載,分明是九座小鐵山相似, 正不知重多少斤兩。武王周覽了一回,贊嘆不已。鼎腹有荊、梁、雍、豫、徐、揚、青、兗、冀等九字分別,武王指雍字一鼎嘆曰:「此雍州,乃秦鼎也!寡人當攜 歸咸陽耳。」因問守鼎吏曰:「此鼎曾有人能舉之否?」吏叩首對曰:「自有鼎以來,未曾移動。聞人傳說每鼎有千鈞之重,誰人能舉?」武王遂問任鄙孟賁曰: 「二卿多力,能舉此鼎否?」任鄙知武王恃力好勝,辭曰:「臣力止可勝百鈞,此鼎十倍之重,臣不能勝。」孟賁攘臂而前曰:「臣請試之,若不能舉,休得見 罪。」即命左右取青絲為巨索,寬寬的繫於鼎耳之上,孟賁將腰帶束緊,揎起雙袖,用兩枝鐵臂,套入絲絡,狠狠的喝一聲:「起!」那鼎離起約有半尺,仍還於 地。用力過猛,眼珠迸出,目眥流血。武王笑曰:「卿大費力。既然卿能舉起此鼎,寡人難道不如!」任鄙諫曰:「大王萬乘之軀,不可輕試!」武王不聽。即時卸 下錦袍玉帶,束縛腰身,更用大帶扎縛其袖。任鄙拖袖固諫。武王曰:「汝自不能,乃妒寡人耶?」鄙遂不敢復言。武王大踏步向前,亦將雙臂套入絲絡,想道: 「孟賁止能舉起,我偏要行動數步,方可誇勝。」乃儘生平神力,屏一口氣,喝聲:「起!」那鼎亦離地半尺。方欲轉步,不覺力盡失手,鼎墜於地,正壓在武王右 足上,趷札一聲,將脛骨壓個平斷。武王大叫:「痛哉!」登時悶絕。左右慌忙扶歸公館。血流床席,痛極難忍,捱至夜半而薨。武王自言:「得游鞏雒,雖死無 恨。」今日果然死於雒陽,前言豈非讖乎?周赧王聞變大驚,急備美棺,親往視殮,哭弔盡禮。樗里疾奉其喪以歸。武王無子,迎其異母弟稷嗣位,是為昭襄王。樗 里疾討舉鼎之罪,磔孟賁,族滅其家﹔以任鄙能諫,用為漢中太守。疾復宣言於朝曰:「通三川者,甘茂之謀也!」甘茂懼為疾所害,遂奔魏國,後死於魏。

  再說秦昭襄王聞楚送質子於齊,疑其背秦而向齊,乃使樗里疾為大將,興兵伐楚。楚使大將景快迎戰,兵敗被殺。楚懷王恐懼。昭襄王乃遣使遺懷王書,略云:

     始寡人與王約為兄弟,結為婚姻,相親久矣。王棄寡人而納質於齊,寡人誠不勝其憤!是以侵王之邊境,然非寡人之情也。今天下大國,惟楚與秦,吾兩君不 睦,何以令於諸侯?寡人願與王會於武關,面相訂約,結盟而散。還王之侵地,復遂前好,惟王許之。王如不從,是明絕寡人也,寡人不能以兵退矣。

懷 王覽書,即召群臣計議曰:「寡人慾勿往,恐激秦之怒﹔欲往,恐被秦之欺。二者孰善?」屈原進曰:「秦,虎狼之國也。楚之見欺於秦,非一二次矣,王往必不 歸。」相國昭睢曰:「靈均乃忠言也!王其勿行。速發兵自守,以防秦兵之至。」靳尚曰:「不然。楚惟不能敵秦,故兵敗將死,輿地日削。今歡然結好,而復拒 之,倘秦王震怒,益兵伐楚,奈何?」懷王之少子蘭,娶秦女為婦,以為婚姻可恃,力勸王行,曰:「秦楚之女,互相嫁娶,親莫過於此。彼以兵來,尚欲請和,況 歡然求為好會乎?上官大夫所言最當,王不可不聽。」懷王因楚兵新敗,心本畏秦,又被勒尚子蘭二人攛掇不過,遂許秦王赴會。擇日起程,只有靳尚相隨。

   秦昭王使其弟涇陽君悝,乘王車羽旄,侍衛畢具,詐為秦王,居武關﹔使將軍白起引兵一萬,伏於關內,以劫楚王﹔使將軍蒙驁引兵一萬,伏於關外,以備非常。 一面遣使者為好語前迎楚王,往來不絕。楚懷王信之不疑,遂至武關之下。只見關門大開,秦使者復出迎曰:「寡君候大王於關內三日矣。不敢辱車從於草野,請至 敝館,成賓主之禮。」懷王已至秦國,勢不容辭,遂隨使者入關。懷王剛剛進了關門,一聲砲響,關門已緊閉矣。懷王心疑,問使者曰:「閉關何太急也?」使者 曰:「此秦法也。戰爭之世,不得不然。」懷王問:「爾王何在?」對曰:「先在公館伺候車駕。」即叱御者速馳。約行二里許,望見秦王侍衛,排列公館之前,使 者吩咐停車。館中一人出迎,懷王視之,雖然錦袍玉帶,舉動卻不像秦王。懷王心下躊躇,未肯下車。那人鞠躬致詞曰:「大王勿疑,臣實非秦王,乃王弟涇陽君 也。請大王至館,自有話講。」懷王只得就館。涇陽君與懷王相見。方欲就坐,只聽得外面一片聲喊起,秦兵萬餘,圍住公館。懷王曰:「寡人赴秦王之約,奈何以 兵見困耶?」涇陽君曰:「無傷也。寡人適有微恙,不能出門,又恐失信於君王,故使微臣悝奉迎君王,屈至咸陽,與寡君一會。以些少軍卒,為君侍衛,萬勿推 辭。」那時不由楚王做主,擁之登車。留蒙驁一軍於關上。涇陽君陪乘,白起領兵四下擁衛,西望咸陽而去。靳尚逃歸楚國。懷王嘆曰:「悔不聽昭睢屈平之言,乃 為靳尚所誤!」流淚不已。懷王既至咸陽,昭襄王大集群臣及諸侯使者於章臺之上。秦王南面上坐,使懷王北面參謁,如藩臣禮。懷王大怒,抗聲大言曰:「寡人信 婚姻之好,輕身赴會。今君王假稱有疾,誘寡人至於咸陽,復不以禮相接,此何意也?」昭襄王曰:「向者蒙君許我黔中之地,已而不果。今日相屈,欲遂前約耳! 倘君王朝許割地,暮即送王歸楚矣。」懷王曰:「秦縱欲得地,亦當善言,何必詭計如此?」昭襄王曰:「不如此,君必不從。」懷王曰:「寡人願割黔中矣!請與 君王為盟,以一將軍隨寡人至楚受地,何如?」昭襄王曰:「盟不可信也。必須先遣使回楚,將地界交割分明,方與王餞行耳。」秦之群臣,皆前勸懷王。懷王益怒 曰:「汝詐誘我至此,復強要我以割地,寡人死即死耳,不受汝脅也!」昭襄王乃留懷王於咸陽城中,不放回國。

   再說靳尚逃回,報與昭睢,如此恁般:「秦王欲得楚黔中之地,拘留在彼。」昭睢曰:「吾王在秦不得還,而太子又質於齊,倘齊人與秦合謀,復留太子,則楚國 無君矣!」靳尚曰:「公子蘭見在,何不立之?」昭睢曰:「太子之立已久,今王猶在秦,遽棄其命,舍嫡立庶,異日王幸歸國,何以自解?吾今詐訃於齊,以請太 子,齊必信從。」靳尚曰:「吾不能為君禦難,此行當效微勞耳!」昭睢即遣靳尚使齊,詐稱楚王已薨,迎太子奔喪嗣位。齊湣王謂其相國孟嘗君田文曰:「楚國無 君,吾欲留太子以求淮北之地,何如?」孟嘗君曰:「不可。楚王固非一子,吾留太子,而彼以地來贖,可也﹔倘彼別立一人為王,我無尺寸之利,而徒抱不義之 名,將安用之?」湣王以為然。乃以禮歸太子橫於楚。橫即楚王位,是為頃襄王。子蘭靳尚用事如故。遣使告於秦曰:「賴社稷神靈,國已有王矣!」秦王空留懷 王,不可得地,乃大慚怒,使白起為將,蒙驁副之,帥師十萬攻楚,取十五城而歸。楚懷王留秦歲餘,秦守者久而懈怠,懷王變服,逃出咸陽,欲東歸楚國。秦王發 兵追之,懷王不敢東行,遂轉北路,間道走趙。不知趙國肯納懷王否。且看下回分解。

東周列國志/第093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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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趙武靈王身長八尺八寸,龍顏鳥噣,廣鬢虯髯,面黑有光,胸開三尺,氣雄萬夫,志吞四海。即位五年,娶韓女為夫人,生子曰章,立為太子。至十六年,因 夢美人鼓琴,心慕其貌,次日,向群臣言之。大夫胡廣自言其女孟姚,善於琴。武靈王召見於大陵之臺,容貌宛如夢中所見,因使鼓琴,大悅之,納於宮中,謂之吳 娃,生子曰何。及韓後薨,竟立吳娃為後,廢太子章,而立何為太子。武靈王自念趙國北邊於燕,東邊於胡,西邊於林胡樓煩,與趙為鄰,而秦止一河之隔,居四戰 之地,恐日就微弱。乃身自胡服,革帶皮靴,使民皆效胡俗,窄袖左衽,以便騎射。國中無貴賤,莫不胡服者。廢車乘馬,日逐射獵,兵以益強。武靈王親自帥師略 地,至於常山,西極雲中,北盡雁門,拓地數百里。遂有吞秦之志,欲取路雲中,自九原而南,竟襲咸陽。以諸將不可專任,不若使其子治國事,而出其身經略四 方。乃使群臣大朝於東官,傳位於太子何,是為惠王。武靈王自號曰主父。(主父者,猶後世稱太上皇也。)使肥義為相國,李兌為太傅,公子成為司馬。封長子章 以安陽之地,號安陽君,使田不禮為之相。(此周赧王十七年事也。)主父欲窺秦之山川形勢,及觀秦王之為人,乃詐稱趙國使者趙招,賷國書來告立君於秦國。攜 工數人,一路圖其地形﹔竟入咸陽,來謁秦王。昭襄王問曰:「汝王年齒幾何?」對曰:「尚壯。」又問曰:「既在壯年,何以傳位於子?」對曰:「寡君以嗣位之 人,多不諳事,欲及其身,使嫻習之。寡君雖為『主父』,然國事未嘗不主裁也。」昭襄王曰:「汝國亦畏秦乎?」對曰:「寡君不畏秦,不胡服習騎射矣。今馳馬 控弦之士,十倍昔年,以此待秦,或者可終徼盟好。」昭襄王見其應對鑿鑿,甚相敬重。使者辭出就館。昭襄王睡至中夜,忽思趙使者形貌魁梧軒偉,不似人臣之 相,事有可疑,展轉不寐。天明,傳旨宣趙招相見。其從人答曰:「使人患病,不能入朝,請緩之。」過三日,使者尚不出。昭襄王怒,遣吏迫之。吏直入舍中,不 見使者,止獲從人,自稱真趙招,乃解到昭襄王面前。王問:「汝既是真趙招,使者的係何人?」對曰:「實吾王主父也。主父欲睹大王威容,故詐稱使者而來,今 已出咸陽三日矣。特命臣招待罪於此。」昭襄王大驚,頓足曰:「主父大欺吾也!」即使涇陽君同白起領精兵三千,星夜追之。至函谷關,守關將士言:「趙國使 者,於三日前已出關矣。」涇陽君等回復秦王,秦王心跳不寧者數日,乃以禮遣趙招還國。髯翁有詩云:

    分明猛虎踞咸陽,誰敢潛窺函谷關?不道龍顏趙主父,竟從堂上認秦王。

   次年,主父復出巡雲中,自代而西,收兵於樓煩。築城於靈壽,以鎮中山,名趙王城。吳娃亦於肥鄉築城,號夫人城。是時趙之強,甲於三晉。其年,楚懷王自秦 來奔,惠王與群臣計議,恐觸秦怒,且主父遠在代地,不敢自專,遂閉關不納。懷王計窮,欲南奔大梁。秦兵追及之,復與涇陽君俱至咸陽。懷王憤甚,嘔血斗餘, 遂發病,未幾而薨。秦乃歸其喪於楚。楚人憐懷王為秦所欺,客死於外,百姓往迎喪者,無不痛哭,如悲親戚。諸侯咸惡秦之無道,復為「合從」以擯秦。

   楚大夫屈原痛懷王之死,繇子蘭靳尚誤之,今日二人,仍舊用事,君臣貪於苟安,絕無報秦之志,乃屢屢進諫,勸頃襄王進賢遠佞,選將練兵,以圖雪懷王之恥。 子蘭悟其意,使靳尚言於頃襄王曰:「原自以同姓不得重用,心懷怨望,且每向人言大王忘秦仇為不孝,子蘭等不主張伐秦為不忠。」頃襄王大怒,削屈原之職,放 歸田裡。原有姊名嬃,已遠嫁,聞原被放,乃歸家,訪原於夔之故宅。見原被髮垢面,形容枯槁,行吟於江畔,乃喻之曰:「楚王不聽子言,子之心已盡矣!憂思何 益?幸有田畝,何不力耕自食,以終餘年乎?」原重違姊意,乃秉耒而耕,里人哀原之忠者,皆為助力。月餘,姊去,原嘆曰:「楚事至此,吾不忍見宗室之亡 滅!」忽一日,晨起,抱石自投汨羅江而死。其日乃五月五日。里人聞原自溺,爭掉小舟,出江拯救,已無及矣。乃為角黍投於江中以祭之,繫以彩線,恐為蛟龍所 攖食也。又龍舟競渡之戲,亦因拯救屈原而起,至今自楚至吳,相沿成俗。屈原所耕之田,獲米如白玉,因號曰:「玉米田」。里人私為原立祠,名其鄉曰姊歸鄉。 今荊州府有歸州,亦因姊歸得名也。至宋元豐中,封原為清烈公,兼為其姊立廟,號姊歸廟,後復加封原為忠烈王。髯翁有過《忠烈王廟詩》云:

    峨峨廟貌立江傍,香火爭趨忠烈王﹔佞骨不知何處朽,龍舟歲歲弔滄浪。

   再說趙主父出巡雲中,回至邯鄲,論功行賞,賜通國百姓酒𫗦五日。是日,群臣畢集稱賀。主父使惠王聽朝,自己設便坐於傍,觀其行禮。見何年幼,服兗冕南 面為王,長子章魁然丈夫,反北面拜舞於下,兄屈於弟,意甚憐之。朝既散,主父見公子勝在側,私謂曰:「汝見安陽君乎?雖隨班拜舞,似有不甘之色。吾分趙地 為二,使章為代王,與趙相並,汝以為何如?」趙勝對曰:「王昔日已誤矣!今君臣之分已定,復生事端,恐有爭變!」主父曰:「事權在我,又何慮哉?」主父回 宮,夫人吳娃見其色變,問曰:「今日朝中有何事?」主父曰:「吾見故太子章,以兄朝弟,於理不順,欲立為代王,勝又言其不便,吾是以躊躇而未決也。」吳娃 曰:「昔晉穆侯生二子,長日仇,弟曰成師,穆侯薨,子仇嗣立,都於翼,封其弟成師於曲沃,其後曲沃益強,遂盡滅仇之子孫,併吞翼國。此主父所知也。成師為 弟,尚能戕兄,況以兄而臨弟,以長而臨少乎?吾母子且為魚肉矣!」主父惑其言,遂止。有侍人舊曾服事故太子章於東宮者,聞知主父商議之事,乃私告於章。章 與田不禮計之。不禮曰:「主父分王二子,出自公心,特為婦人所阻耳。王年幼,不諳事,誠乘間以計圖之,主父亦無如何也。」章曰:「此事惟君留意,富貴共 之!」太傅李兌與肥義相善,密告曰:「安陽君強壯而驕,其黨甚眾,且有怨望之心。田不禮剛狠自用,知進而不知退。二人為黨,行險僥倖,其事不遠。子任重而 勢尊,禍必先及,何不稱病,傳政於公子成,可以自免。」肥義曰:「主父以王屬義,尊為相國,謂義可託安危也。今未見禍形,而先自避,不為荀息所笑乎?」李 兌嘆曰:「子今為忠臣,不得復為智士矣。」因泣下,久之,別去。肥義思李兌之言,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展轉躊躇,未得良策,乃謂近侍高信曰:「今後若有召 吾王者,必先告我。」高信曰:「諾。」

  忽 一日,主父與王同遊於沙邱,安陽君章亦從行。那沙邱有臺,乃商紂王所築。有離宮二所,主父與王各居一宮,相去五六里,安陽君之館適當其中。田不禮謂安陽君 曰:「王出遊在外,其兵眾不甚集。若假以主父之命召王,王必至。吾伏兵於中途,要而殺之,因奉主父以撫其眾,誰敢違者!」章曰:「此計甚妙!」即遣心腹內 侍,偽為主父使者,夜召惠王曰:「主父卒然病發,欲見王面,幸速往!」高信即走告相國肥義,義曰:「王素無病,事可疑也。」乃入謂王曰:「義當以身先之, 俟無他故,王乃可行。」又謂高信曰:「緊閉宮門,慎勿輕啟。」肥義與數騎隨使者先行,至中途,伏兵誤以為王,群起盡殺之。田不禮舉火驗視,乃肥義也。田不 禮大驚曰:「事已變矣!及其機未露,宜悉眾乘夜襲王,幸或可勝。」於是奉安陽君以攻王。高信因肥義吩咐,已預作準備。田不禮攻王宮不能入。至天明,高信使 從軍乘屋發矢,賊多傷死者。矢盡,乃飛瓦下擲之。田不禮命取巨石繫於木,以撞宮門,譁聲如雷。惠王正在危急,只聽得宮外喊聲大舉,兩隊軍馬殺來,賊兵大 敗,紛紛而散。原來是公子成李兌在國中商議,恐安陽君乘機為亂,各率一枝軍前來接應,正遇著賊圍王宮,解救了此難。安陽君兵敗,謂田不禮曰:「今當如 何?」不禮曰:「急走主父處涕泣哀求,主父必然相庇,吾當力拒追兵。」章從其言,乃單騎奔主父宮中,主父果然開門匿之,殊無難色。田不禮驅殘兵再與成兌交 戰,眾寡不敵,不禮被兌斬之。兌度安陽君無處託身,必然往投主父,乃引兵前圍主父之宮。打開宮門,李兌仗劍當先開路,公子成在後,入見主父,叩頭曰:「安 陽君反叛,法所不宥,願主父出之。」主父曰:「彼未嘗至吾宮中,二卿可他覓也。」兌成再四告稟,主父並不統口。李兌曰:「事已至此,當搜簡一番,即不得 賊,謝罪未晚。」公子成曰:「君言是也。」乃呼集親兵數百人,遍搜宮中,於複壁中得安陽君,牽之以出。李兌遽拔劍擊斷其頭。公子成曰:「何急也?」兌曰: 「若遇主父,萬一見奪,抗之則非臣禮,從之則為失賊,不如殺之。」公子成乃服。李兌提安陽君之首,自宮內出,聞主父泣聲,復謂公子成曰:「主父開宮納章, 心已憐之矣!吾等以章故,圍主父之宮,搜章而殺之,無乃傷主父之心?事平之後,主父以圍宮加罪,吾輩族滅矣!王年幼不足與計,吾等當自決也。」乃吩咐軍 士:「不許解圍。」使人詐傳惠王之令曰:「在宮人等,先出者免罪﹔後出者即係賊黨,夷其族!」從宮及內侍等,聞王令,爭先出宮,單單剩得主父一人。主父呼 人,無一應者,欲出,則門已下鑰矣。一連圍了數日,主父在宮中餓甚,無從取食。庭中樹有雀巢,乃探其卵生啖之,月餘餓死。髯仙有詩嘆曰:

    胡服行邊靖虜塵,雄心直欲並西秦﹔吳娃一脈能胎禍,夢里琴聲解誤人。

   主父既死,外人未知。李兌等尚不敢入,直待三月有餘,方纔啟鑰入視,主父屍身已枯癟矣。公子成奉惠王往沙邱宮,視殮發喪,葬於代地。今靈邱縣,以葬武靈 王得名也。惠王回國,以公子成為相國,李兌為司寇。未幾,公子成卒,惠王以公子勝曾阻主父分王之謀,乃用為相國,封以平原,號為平原君。

  平原君亦好士,有孟嘗君之 風。既貴,益招致賓客,坐食者常數千人。平原君之府第,有畫樓,置美人於上。其樓俯臨民家,民家之主人有躄疾,曉起蹣跚而出汲,美人於樓上望見,大笑。少 頃,躄者造平原君之門,請見。公子勝揖而進之。躄者曰:「聞君之喜士,士所以不遠千里集於君之門者,以君貴士而賤色也。臣不幸有罷癃之病,不良於行,君之 後宮,乃臨而笑臣。臣不甘受婦人之辱,願得笑臣者之頭!」勝笑應曰:「諾。」躄者去。平原君笑曰:「愚哉此豎也!以一笑之故,遂欲殺吾美人乎?」平原君門 下有個常規:主客者,每月一進客籍,稽客之多少,料算錢穀出入之數。前此客有增無減,至是日漸引去,歲餘客減半。公子勝怪之,乃鳴鐘大會諸客,問曰:「勝 所以待諸君者,未嘗敢失禮,乃紛紛引去,何也?」客中一人前對曰:「君不殺笑躄之美人,眾皆咈然,以君愛色而賤士,所以去耳。臣等不日亦將辭矣!」平原君 大驚,引罪曰:「此勝之過也!」即解佩劍,令左右斬樓上美人之頭,自造躄者之門,長跽請罪。躄者乃喜。於是門下皆稱頌平原君之賢,賓客復聚如初。時人為三 字語云:

    食我飽,衣我溫,息其館,遊其門。齊孟嘗,趙平原,佳公子,賢主人。

   時秦昭襄王聞平原君斬美人謝躄之事,一日,與向壽述之,嗟嘆其賢。向壽曰:「尚不及齊孟嘗君之甚也!」秦王曰:「孟嘗君如何?」向壽曰:「孟嘗君自其父 田嬰存日,即使主家政,接待賓客。賓客歸之如雲,諸侯咸敬慕之,請於田嬰以為世子。及嗣為薛公,賓客益盛,衣食與己無二,供給繁費,為之破產。士從齊來 者,人人以為孟嘗君親己,無有間言。今平原容美人笑躄而不誅,直待賓客離心,乃斬頭以謝,不亦晚乎?」秦王曰:「寡人安得一見孟嘗君,與之同事哉?」向壽 曰:「王如欲見孟嘗君,何不召之?」秦王曰:「彼齊相國也,召之安肯來乎?」向壽曰:「王誠以親子弟為質於齊,以請孟嘗君,齊信秦,不敢不遣。王得孟嘗 君,即以為相,齊亦必相王之親子弟。秦齊互相,其交必合,然後共謀諸侯不難矣。」秦王曰:「善!」乃以涇陽君悝為質於齊:「願易孟嘗君來秦,使寡人一見其 面,以慰飢渴之想。」賓客聞秦召,皆勸孟嘗君必行。時蘇代適為燕使於齊,謂孟嘗君曰:「今代從外來,見土偶人與木偶人相與語,木偶人謂土偶人曰:『天方 雨,子必敗矣!奈何!』土偶人笑曰:『我生於土,敗則仍還於土耳。子遭雨漂流,吾不知其所底也!』秦,虎狼之國,楚懷王猶不返,況君乎?若留君不遣,臣不 知君之所終矣。」孟嘗君乃辭秦不欲行。匡章言於湣王曰:「秦之效質而求見孟嘗君,欲親齊也。孟嘗君不往,失秦懽矣!雖然,留秦之質,猶為不信秦也。王不如 以禮歸涇陽君於秦,而使孟嘗君聘秦,以答秦之禮。如是,則秦王必聽信孟嘗君,而厚於齊。」湣王以為然。謂涇陽君曰:「寡人行將遣相國文,行聘於上國,以候 秦王之顏色,豈敢煩貴人為質?」即備車乘送涇陽君還秦,而使孟嘗君行聘於秦。

  孟嘗君同 賓客千餘人,車騎百餘乘,西入咸陽,謁見秦王。秦王降階迎之,握手為歡,道平生相慕之意。孟嘗君有白狐裘,毛深二寸,其白如雪,價值千金,天下無雙。以此 為私禮,獻於秦王。秦王服此裘入宮,誇於所幸燕姬。燕姬曰:「此裘亦常有,何以足貴?」秦王曰:「狐非數千歲色不白。今之白裘,皆取狐腋下一片,補綴而 成。此乃純白之皮,所以貴重,真無價之珍也。齊乃山東大國,故有此珍服耳。」時天氣尚煖,秦王解裘付主藏吏,吩咐珍藏,以俟進御。擇日將立孟嘗君為丞相。 樗里疾忌孟嘗君見用,恐奪其相權,乃使其客公孫奭說秦王曰:「田文,齊族也,今相秦,必先齊而後秦。夫以孟嘗君之賢,其籌事無不中,又加以賓客之眾,而借 秦權以陰為齊謀,秦其危矣!」秦王以其言問於樗里疾。疾對曰:「奭言是也。」秦王曰:「然則遣之乎?」疾對曰:「孟嘗君居秦月餘,其賓客千人,盡已得秦鉅 細之事,若遣之歸齊,終為秦害,不如殺之。」秦王惑其言,命幽孟嘗君於館舍。涇陽君在齊時,孟嘗君待之甚厚,日具飲食,臨行,復餽以寶器數事,涇陽君甚德 之。至是,聞秦王之謀,私見孟嘗君言其事。孟嘗君懼而問計。涇陽君曰:「王計尚未決也。宮中有燕姬者,最得王心,所言必從。君攜有重器,吾為君進於燕姬, 求其一言,放君還國,則禍可免矣。」孟嘗君以白璧二雙,託涇陽君獻於燕姬求解。燕姬曰:「妾甚愛白狐裘,聞山東大國有之,若有此裘,妾不惜一言,不願得璧也。」涇陽君回報孟嘗君。孟嘗君曰:「只有一裘,已獻秦王,何可復得?」遍問賓客:「有能復得白狐裘者否?」眾皆束手莫對。最下坐有一客,自言:「臣能得之。」孟嘗君曰:「子有何計得裘?」客曰:「臣能為狗盜。」孟嘗君笑而遣之。客是夜裝束如狗,從竇中潛入秦宮庫藏,為狗吠聲。主藏吏以為守狗,不疑。客伺吏睡熟,取身邊所藏鑰匙,逗開藏櫃,果得白狐裘,遂盜之以出,獻於孟嘗君。 孟嘗君使涇陽君轉獻燕姬,燕姬大悅。值與王夜飲方懽,遂進言曰:「妾聞齊有孟嘗君,天下之大賢也!孟嘗君方為齊相,不欲來秦,秦請而致之,不用則已矣,乃 欲加誅?夫請人國之相,而無故誅之,又有戮賢之名,妾恐天下賢士,將裹足而避秦也!」秦王曰:「善。」明日御殿,即命具車馬,給驛券,放孟嘗君還齊。孟嘗 君曰:「吾僥倖燕姬之一言,得脫虎口,萬一秦王中悔,吾命休矣。」客有善為偽券者,為孟嘗君易券中名姓,星馳而去。至函谷關,夜方半,關門下鑰已久。孟嘗 君慮追者或至,急欲出關。關開閉,俱有常期,人定即閉,雞鳴始開。孟嘗君與賓客咸擁聚關內,心甚惶迫。忽聞雞鳴聲自客隊中出。孟嘗君怪而視之,乃下客一 人,能效雞聲者。於是群雞盡鳴。關吏以為天且曉,即起驗券開關。孟嘗君之眾,復星馳而去。謂二客曰:「吾之得脫虎口,乃狗盜雞鳴之力也!」眾賓客自愧無 功,從此不敢怠慢下坐之客。髯翁有讚曰:

    明珠彈雀,不如泥丸﹔白璧療飢,不如壺餐。狗吠裘得,雞鳴關啟﹔雖為聖賢,不如彼鄙。細流納海,累塵成岡﹔用人惟器,匆陋孟嘗。

樗 里疾聞孟嘗君得放歸國,即趨入朝,見昭襄王曰:「王即不殺田文,亦宜留以為質,奈何遣之?」秦王大悔,即使人馳急傳追孟嘗君,至函谷關,索出客籍閱之,無 齊使田文姓名。使者曰:「得無從間道,尚未至乎?」候半日,杳無影響。乃言孟嘗君狀貌及賓客車馬之數。關吏曰:「若然,則今早出關者是矣。」使者曰:「還 可追否?」關吏曰:「其馳如飛,今已去百里之遠,不可追也。」使者乃還報秦王。王嘆曰:「孟嘗君有鬼神不測之機,果天下賢士也!」後秦王索狐白裘於主藏吏 不得,及見燕姬服之,因叩其故,知其為孟嘗君之客所盜,復嘆曰:「孟嘗君門下,如通都之市,無物不有。吾秦國未有其比!」竟以裘賜燕姬,不罪主藏吏。不知 孟嘗君歸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東周列國志/第094回

< 東周列國志

   話說孟嘗君自秦逃歸,道經於趙,平原君趙勝,出迎於三十里外,極其恭敬。趙人素聞人傳說孟嘗之名,未見其貌,至是,爭出觀之。孟嘗君身材短小,不踰中 人。觀者或笑曰:「始吾慕孟嘗君,以為天人,必魁然有異。今觀之,但渺小丈夫耳!」和而笑者復數人。是夜,凡笑孟嘗君者皆失頭。平原君心知孟嘗門客所為, 不敢問也。

  再說齊湣王既遣孟嘗君往秦,如 失左右手,恐其遂為秦用,深以為憂。乃聞其逃歸,大喜,仍用為相國,賓各歸者益眾。乃置為客舍三等:上等曰「代舍」,中等曰「幸舍」,下等曰「傳舍」。代 舍者,言其人可以自代也﹔上客居之,食肉乘輿。幸舍者,言其人可任用也﹔中客居之,但食肉不乘輿。傳舍者,脫粟之飯,免其飢餒﹔出入聽其自便,下客居之。 前番雞鳴狗盜及偽券有功之人,皆列於代舍。所收薛邑俸人,不足以給賓客,乃出 錢行債於薛,歲收利息,以助日用。一日,有一漢子,狀貌修偉,衣敝褐,躡草屨,自言姓馮,名驩,齊人,求見孟嘗君。孟嘗君揖之與坐,問曰:「先生下辱,有 以教文乎?」驩曰:「無也。竊聞君好士,不擇貴賤,故不揣以貧身自歸耳。」孟嘗君命置傳舍。十餘日,孟嘗君問於傳舍長曰:「新來客何所事?」傳舍長答曰: 「馮先生貧甚,身無別物,止存一劍﹔又無劍囊,以蒯緱繫之於腰間,食畢,輙彈其劍而歌曰:『長鋏歸來兮,食無魚!』」孟嘗君笑曰:「是嫌吾食儉也。」乃遷 之於幸舍,食魚肉。仍使幸舍長候其舉動:「五日後,來告我。」居五日,幸舍長報曰:「馮先生彈劍而歌如故,但其辭不同矣。曰:『長鋏歸來兮,出無車!』」 孟嘗君驚曰:「彼欲為我上客乎?其人必有異也。」又遷之代舍。復使代舍長伺其歌否。驩乘車日出夜歸,又歌曰:「長鋏歸來兮,無以為家!」代舍長詣孟嘗君言 之。孟嘗君蹙額曰:「客何無饜之甚乎?」更使伺之,驩不復歌矣。居一年有餘,主家者來告孟嘗君:「錢穀只勾一月之需。」孟嘗君查貸券,民間所負甚多,乃問 左右曰:「客中誰能為我收債於薛者?」代舍長進曰:「馮先生不聞他長,然其人似忠實可任。向者自請為上客,君其試之。」孟嘗君請馮驩與言收債之事。馮驩一 諾無辭,遂乘車至,坐於公府。薛民萬戶,多有貸者,聞薛公使上客來徵息,時 輸納甚眾,計之得息錢十萬。馮驩將錢多市牛酒,預出示:「凡負孟嘗君息錢者,勿論能償不能償,來日悉會府中驗券。」百姓聞有牛酒之犒,皆如期而來。馮驩一 一勞以酒食,勸使酣飽。因而旁觀,審其中貧富之狀,盡得其實。食畢,乃出券與合之,度其力饒,雖一時不能,後可相償者,與為要約,載於券上﹔其貧不能償 者,皆羅拜哀乞寬期。馮驩命左右取火,將貧券一笥,悉投火中燒之,謂眾人曰:「孟嘗君所以貸錢於民者,恐爾民無錢以為生計,非為利也。然君之食客數千,俸 食不足,故不得已而徵息以奉賓客。今有力者更為期約,無力者焚券蠲免。君之施德於爾薛人,可謂厚矣。」百姓皆叩頭歡呼曰:「孟嘗君真吾父母也!」早有人將 焚券事報知孟嘗君。孟嘗君大怒,使人催召驩,驩空手來見,孟嘗君假意問曰:「客勞苦,收債畢乎?」驩曰:「不但為君收債,且為君收德!」孟嘗君色變,讓之 曰:「文食客三千人,俸食不足,故貸錢於薛,冀收餘息,以助公費。聞客得息錢,多具牛酒,與眾樂飲,復焚券之半,猶曰『收德』,不知所收何德也?」驩對 曰:「君請息怒,容備陳之。負債者多,不具牛酒為歡,眾疑,不肯齊赴,無以驗其力之饒乏。力饒者與為期約。其乏者雖嚴責之,亦不能償﹔久而息多,則逃亡 耳。區區之薛,君之世封,其民乃君所與共安危者也。今焚無用之券,以明君之輕財而愛民。仁義之名,流於無窮,此臣所謂為君收德者矣。」孟嘗君迫於客費,心 中殊不以為然,然已焚券,無可奈何,勉為放顏,揖而謝之。史臣有詩云:

    逢迎言利號佳賓,焚券先虞觸主嗔﹔空手但收仁義返,方知彈鋏有高人。

  卻說秦昭襄王悔失孟嘗君, 又見其作用可駭,想道:「此人用於齊國,終為秦害!」乃廣布謠言,流於齊國,言:「孟嘗君名高天下,天下知有孟嘗君,不知有齊王,不日孟嘗君且代齊矣!」 又使人說楚頃襄王曰:「向者六國伐秦,齊兵獨後,因楚王自為從約長,孟嘗君不服,故不肯同兵。及懷王在秦,寡君欲歸之,孟嘗君使人勸寡君勿歸懷王﹔以太子 見質於齊,欲秦殺懷王,彼得留太子以要地於齊﹔故太子幾不得歸,而懷王竟死於秦。寡君之得罪於楚,皆孟嘗君之故也。寡君以楚之故,欲得孟嘗君而殺之,會逃 歸不獲。今復為齊相專權,旦暮篡齊,秦楚自此多事矣。寡君願悔前之禍,與楚結好,以女為楚王婦,共備孟嘗君之變。幸大王裁聽!」楚王惑其言,竟通和於秦, 迎秦王之女為夫人,亦使人布流言於齊。齊湣王疑之,遂收孟嘗君相印,黜歸於薛。賓客聞孟嘗君罷相,紛紛散去﹔惟馮驩在側,為孟嘗君御車。未至薛,薛百姓扶 老攜幼相迎,爭獻酒食,問起居。孟嘗君謂驩曰:「此先生所謂為文收德者也!」馮驩曰:「臣意不止於此。倘借臣以一乘之車,必令君益重於國,而俸邑益廣。」 孟嘗君曰:「惟先生命!」

  過數日,孟嘗君 具車馬及金幣,謂馮驩曰:「聽先生所往。」馮驩駕車,西入咸陽,求見昭襄王,說曰:「士之游秦者,皆欲強秦而弱齊﹔其游齊者,皆欲強齊而弱秦。秦與齊勢不 兩雄,其雄者,乃得天下。」秦王曰:「先生何策可使秦為雄而不為雌乎?」馮驩曰:「大王知齊之廢孟嘗君否?」秦王曰:「寡人曾聞之,而未信也。」馮驩曰: 「齊之所以重於天下者,以有孟嘗君之賢也。今齊王惑於讒毀,一旦收其相印,以功為罪,孟嘗君怨齊必深,乘其懷怨之時,而秦收之以為用,則齊國之陰事,以將 盡輸於秦,用以謀齊,齊可得也,豈特為雄而已哉?大王急遣使,載重幣,陰迎孟嘗君於薛,時不可失!萬一齊王悔悟而復用之,則兩國之雌雄未可定矣。」時樗里 疾方卒,秦王急欲得賢相,聞驩言大喜,乃飾良車十乘,黃金百鎰,命使者以丞相之儀從,迎孟嘗君。馮驩曰:「臣請為大王先行報孟嘗君,使之束裝,毋淹來 使。」馮驩疾驅至齊,未暇見孟嘗君,先見齊王,說曰:「齊秦之互為雌雄,王所知也。得人者為雄,失人者為雌。今臣聞道路之言,秦王幸孟嘗君之廢,陰遣良車 十乘,黃金百鎰,迎孟嘗君為相。倘孟嘗君西入相秦,反其為齊謀者以為秦謀,則雄在秦,而臨淄即 墨危矣!」湣王色動,問曰:「然則如何?」馮驩曰:「秦使旦暮且至薛,大王乘其未至,先復孟嘗君相位,更其邑封,孟嘗君必喜而受之。秦使者雖強,豈能不告 於王,而擅迎人之相國哉?」湣王曰:「善。」然口雖答應,意未深信。使人至境上,探其虛實,只見車騎紛紛而至,詢之,果秦使也。使者連夜奔告湣王,湣王即 命馮驩,持節迎孟嘗君,復其相位,益封孟嘗君千戶。秦使者至薛,聞孟嘗君已復相齊,乃轉轅而西。孟嘗君既復相位,前賓客去者復歸。孟嘗君謂馮驩曰:「文好 客無敢失禮,一日罷相,客皆棄文而去﹔今賴先生之力,得復其位,諸客有何面目復見文乎?」馮驩答曰:「夫榮辱盛衰,物之常理。君不見大都之市乎?旦則側肩 爭門而入,日暮為墟矣,為所求不在焉。夫富貴多士,貧賤寡交,事之常也。君又何怪乎?」孟嘗君再拜曰:「敬聞命矣。」乃待客如初。

   是時,魏昭王與韓釐王奉周王之命,「合從」伐秦。秦使白起將兵迎之,大戰於伊闕,斬首二十四萬,虜韓將公孫喜,取武遂地二百里﹔遂伐魏,取河東地四百 里。昭襄王大喜﹔以七國皆稱王,不足為異,欲別立帝號,以示貴重,而嫌於獨尊,乃使人言於齊湣王曰:「今天下相王,莫知所歸。寡人意欲稱西帝,以主西方﹔ 尊齊為東帝,以主東方﹔平分天下,大王以為何如?」湣王意未決,問於孟嘗君。孟嘗君曰:「秦以強橫見惡於諸侯,王勿效之。」踰一月,秦復遣使至齊,約共伐 趙。適蘇代自燕復至,湣王先以並帝之事,請教於代。代對曰:「秦不致帝於他國,而獨致於齊,所以尊齊也。卻之,則拂秦之意,直受之,則取惡於諸侯。願王受 之而勿稱。使秦稱之,而西方之諸侯奉之,王乃稱帝,以王東方,未晚也﹔使秦稱之,而諸侯惡之,王因以為秦罪。」湣王曰:「敬受教。」又問:「秦約伐趙,其 事何如?」蘇代曰:「兵出無名,事故不成。趙無罪而伐之,得地則為秦利,齊無與焉。今宋方無道,天下號為桀宋。王與其伐趙,不如伐宋,得其地可守,得其民 可臣,而又有誅暴之名,此湯武之舉也。」湣王大悅,乃受帝號而不稱。厚待秦使,而辭其伐趙之請。秦昭襄王稱帝纔二月,聞齊仍稱王,亦去帝號,不敢稱。

   話分兩頭。卻說宋康王乃宋辟公辟兵之子,剔成之弟,其母夢徐偃王來託生,因名曰偃。生有異相,身長九尺四寸,面闊一尺三寸,目如巨星,面有神光,力能屈 伸鐵鉤。於周顯王四十一年,逐其兄剔成而自立。立十一年,國人探雀巢,得蛻卵,中有小鸇,以為異事,獻於君偃。偃召太史占之。太史布卦奏曰:「小而生大, 此反弱為強,崛起霸王之象。」偃喜曰:「宋弱甚矣,寡人不興之,更望何人。」乃多檢壯丁,親自訓練,得勁兵十萬餘。東伐齊,取五城﹔南敗楚,拓地三百餘里 ﹔西又敗魏軍,取二城﹔滅滕,有其地。因遣使通好於秦,秦亦遣使報之。自是宋號強國,與齊、楚、三晉相並。偃遂稱為宋王。自謂天下英雄,無與為比,欲速就 霸王之業。每臨朝,輙令群臣齊呼萬歲。堂上一呼,堂下應之,門外侍衛亦俱應之,聲聞數里。又以革囊盛牛血,懸於高竿,挽弓射之。弓強矢勁,射透革囊,血雨 從空亂灑,使人傳言於市曰:「我王射天得勝。」欲以恐嚇遠人。又為長夜之飲,以酒強灌群臣,而陰使左右以熱水代酒自飲。群臣量素洪者,皆潦倒大醉,不能成 禮﹔惟康王惺然。左右獻諛者,皆曰:「君王酒量如海,飲千石不醉也。」又多取婦人為淫樂,一夜御數十女,使人傳言:「宋王精神兼數百人,從不倦怠。」以此 自炫。一日,游封父之墟,遇見採桑婦甚美,築青陵之臺以望之。訪其家,乃舍人韓憑之妻息氏也。王使人喻憑以意,使獻其妻。憑與妻言之,問其願否。息氏作詩 以對曰:

    南山有鳥,北山張羅﹔鳥自高飛,羅當奈何?

宋王慕息氏不已,使人即其家奪之。韓憑見息氏升車而去,心中不忍,遂自殺。宋王召息氏共登青陵臺,謂之曰:「我宋王也,能富貴人,亦能生殺人。況汝夫已死,汝何所歸?若從寡人,當立為王后。」息氏復作詩以對曰:

    鳥有雌雄,不逐鳳凰﹔妾是庶人,不樂宋王。

宋 王曰:「卿今已至此,雖欲不從寡人,不可得也!」息氏曰:「容妾沐浴更衣,拜辭故夫之魂,然後侍大王巾櫛耳。」宋王許之。息氏沐浴更衣訖,望空再拜,遂從 臺上自投於地。宋王急使人攬其衣,不及,視之,氣已絕矣。簡其身畔,於裙帶得書一幅,書云:「死後,乞賜遺骨與韓憑合葬於一塚,黃泉感德!」宋王大怒,故 為二塚,隔絕埋之,使其東西相望,而不相親。埋後三日,宋王還國。忽一夜,有文梓木生於二塚之傍,旬日間,木長三丈許,其枝自相附結成連理。有鴛鴦一對, 飛集於枝上,交頸悲鳴。里人哀之曰:「此韓憑夫婦之魂所化也!」遂名其樹曰「相思樹」。髯仙有詩嘆云:

    相思樹上兩鴛鴦,千古情魂事可傷!莫道威強能奪志,婦人執性抗君王。

群臣見宋王暴虐,多有諫者。宋王不勝其瀆,乃置弓矢於座側,凡進諫者,輒引弓射之。嘗一日間射殺景成、戴烏、公子勃等三人。自是舉朝莫敢開口。諸侯號曰桀宋。

   時齊湣王用蘇代之說,遣使於楚魏,約共攻宋,三分其地。兵既發,秦昭王聞之,怒曰:「宋新與秦懽,而齊伐之,寡人必救宋,無再計。」齊湣王恐秦兵救宋, 求於蘇代。代曰:「臣請西止秦兵,以遂王伐宋之功。」乃西見秦王曰:「齊今伐宋矣,臣敢為大王賀。」秦王曰:「齊伐宋,先生何以賀寡人乎?」蘇代曰:「齊 王之強暴,無異於宋。今約楚魏而攻宋,其勢必欺楚魏。楚魏受其欺,必向西而事秦。是秦損一宋以餌齊,而坐收楚魏之二國也,王何不利焉?敢不賀乎?」秦王 曰:「寡人慾救宋何如?」代答曰:「桀宋犯天下之公怒,天下皆幸其亡,而秦獨救之,眾怒且移於秦矣。」秦王乃罷兵不救宋。齊師先至宋郊,楚魏之兵亦陸續來 會。齊將韓聶,楚將唐昧,魏將芒卯,三人做一處商議。唐昧曰:「宋王志大氣驕,宜示弱以誘之。」芒卯曰:「宋王淫虐,人心離怨,我三國皆有喪師失地之恥, 宣傳檄文,布其罪惡,以招故地之民,必有反戈而向宋者。」韓聶曰:「二君之言皆是也。」乃為檄數桀宋十大罪。一、逐兄篡位,得國不正﹔二、滅滕兼地,桀強 凌弱﹔三、好攻樂戰,侵犯大國﹔四、革囊射天,得罪上帝﹔五、長夜酣飲,不恤國政﹔六、奪人妻女,淫蕩無恥﹔七、射殺諫臣,忠良結舌﹔八、僭擬王號,妄自 尊大﹔九、獨媚強秦,結怨鄰國﹔十、慢神虐民,全無君道。檄文到處,人心聳懼,三國所失之地,其民不樂附宋,皆逐其官吏,登城自守,以待來兵。於是所向皆 捷,直逼睢陽。宋王偃大閱車徒,親領中軍,離城十里結營,以防攻突。韓聶先遣部下將閭丘儉,以五千人挑戰。宋兵不出。閭丘儉使軍士聲洪者數人,登轈車朗誦 桀宋十罪。宋王偃大怒,命將軍盧曼出敵。略戰數合,閭丘儉敗走,盧曼追之,儉盡棄其車馬器械,狼狽而奔。宋王偃登壘,望見齊師已敗,喜曰:「敗齊一軍,則 楚魏俱喪氣矣!」乃悉師出戰,直逼齊營。韓聶又讓一陣,退二十里下寨,卻教唐昧芒卯二軍,左右取路,抄出宋王大營之後。

   次日,宋王偃只道齊兵已不能戰,拔寨都進,直攻齊營。閭丘儉打著韓聶旗號,列陣相持。自辰至午,合戰三十餘次。宋王果然英勇,手斬齊將二十餘員,兵士死 者百餘人。宋將盧曼亦死於陣。閭丘儉復大敗而奔,委棄車仗器械無數。宋兵爭先掠取。忽有探子報道:「敵兵襲攻睢陽城甚急!探是楚魏二國軍馬。」宋王大怒, 忙教整隊回軍。行不上五里,刺斜裏一軍突出,大叫:「齊國上將韓聶在此!無道昏君,還不速降!」宋王左右將戴直屈志高,雙車齊出。韓聶大展神威,先將屈志 高斬於車下。戴直不敢交鋒,保護宋王,且戰且走。回至睢陽城下,守將公孫拔認得自家軍馬,開門放入。三國合兵攻打,晝夜不息。忽見塵頭起處,又有大軍到 來,乃是齊湣王恐韓聶不能成功,親帥大將王蠋太史敫等,引生軍三萬前來,軍勢益壯。宋軍知齊王親自領兵,人人喪膽,個個灰心。又兼宋王不恤士卒,晝夜驅率 男女守瞭,絕無恩賞,怨聲籍籍。戴直言於王偃曰:「敵勢猖狂,人心已變,大王不如棄城,權避河南,更圖恢復。」宋王此時,一片圖王定霸之心,化為秋水,嘆 息了一回,與戴直半夜棄城而遁。公孫拔遂喼起降旗,迎湣王入城。湣王安撫百姓,一面令諸軍追逐宋王。宋王走至溫邑,為追兵所及,先擒戴直斬之。宋王自投於 神農澗中,不死,被軍士牽出,斬首,傳送睢陽。齊、楚、魏遂共滅宋國,三分其地。楚魏之兵既散,湣王曰:「伐宋之役,齊力為多﹔楚魏安得受地?」遂引兵銜 枚尾唐昧之後,襲敗楚師於重丘。乘勝逐北,盡收取淮北之地。又西侵三晉,屢敗其軍。楚魏恨湣王之負約,果皆遣使附秦,秦反以為蘇代之功矣。湣王既兼有宋 地,氣益驕恣,使嬖臣夷維,往合衛、魯、鄒三國之君,要他稱臣入朝。三國懼其侵伐,不敢不從。湣王曰:「寡人殘燕滅宋,闢地千里﹔敗梁割楚,威加諸侯。魯 衛盡已稱臣,泗上無不恐懼。旦晚提一旅兼併二周,遷九鼎於臨淄,正號天子,以令天下,誰敢違者!」孟嘗君田文諫曰:「宋王偃惟驕,故齊得而乘之,願大王以 宋為戒!夫周雖微弱,然號為共主。七國攻戰,不敢及周,畏其名也。大王前去帝號不稱,天下以此多齊之讓。今忽萌代周之志,恐非齊福!」湣王曰:「湯放桀, 武王伐紂,桀紂非其主乎?寡人何不如湯武?惜子非伊尹太公耳!」於是復收孟嘗君相印。

   孟嘗君懼誅,乃與其賓客走大梁,依公子無忌以居。那公子無忌,乃是魏昭王之少子,為人謙恭好士,接人惟恐不及。嘗朝膳,有一鳩為鷂所逐,急投案下,無忌 蔽之,視鷂去,乃縱鳩。誰知鷂隱於屋脊,見鳩飛出,逐而食之。無忌自咎曰:「此鳩避患而投我,乃竟為鷂所殺,是我負此鳩也!」竟日不進膳。令左右捕鷂,共 得百餘頭,各置一籠以獻。無忌曰:「殺鳩者止一鷂,吾何可累及他禽!」乃按劍於籠上,祝曰:「不食鳩者,向我悲鳴,我則放汝。」群鷂皆悲鳴。獨至一籠,其 鷂低頭不敢仰視,乃取而殺之。遂開籠放其餘鷂。聞者嘆曰:「魏公子不忍負一鳩,忍負人乎?」由是士無賢愚,歸之如市。食客亦三千餘人,與孟嘗君平原君相 亞。

  魏有隱士,姓侯名嬴,年七十餘,家 貧,為大梁夷門監者。無忌聞其素行修潔,且好奇計,里中尊敬之,號為侯生。於是駕車往拜,以黃金二十鎰為贄。侯生謝曰:「嬴安貧自守,不妄受人一錢,今且 老矣,寧為公子而改節乎?」無忌不能強。欲尊禮之,以示賓客,乃置酒大會。是日,魏宗室將相諸貴客畢集堂中,坐定,獨虛左第一席。無忌命駕親往夷門,迎侯 生赴會。侯生登車,無忌揖之上坐,生略不謙遜。無忌執轡在傍,意甚恭敬。侯生又謂無忌曰:「臣有客朱亥,在市屠中,欲往看之,公子能枉駕同一往否?」無忌 曰:「願與先生偕往。」即命引車枉道入市。及屠門,侯生曰:「公子暫止車中,老漢將下看吾客。」侯生下車,入亥家,與亥對坐肉案前,絮語移時。侯生時時睨 視公子,公子顏色愈和,略無倦怠。時從騎數十餘,見侯生絮語不休,厭之,多有竊罵者。侯生亦聞之,獨視公子色終不變。乃與朱亥別,復登車,上坐如故。無忌 以午牌出門,比回府,已申末矣。諸貴客見公子親往迎客,虛左以待,正不知甚處有名的遊士,何方大國的使臣,俱辦下一片敬心伺候。及久不見到,各各心煩意 懶。忽聞報說:「公子迎客已至。」眾貴客敬心復萌,俱起坐出迎,睜眼相看。及客到,乃一白鬚老者,衣冠敝陋,無不駭然。無忌引侯生遍告賓客。諸貴客聞是夷 門監者,意殊不以為然。無忌揖侯生就首席,侯生亦不謙讓。酒至半酣,無忌手捧金巵為壽於侯生之前。侯生接巵在手,謂無忌曰:「臣乃夷門抱關吏也。公子枉駕 下辱,久立市中,毫無怠色。又尊臣於諸貴之上,於臣似為過分。然所以為此,欲成公子下士之名耳!」諸貴客皆竊笑。席散,侯生遂為公子上客。侯生因薦朱亥之 賢,無忌數往候見,朱亥絕不答拜。無忌亦不以為怪,其折節下士如此。今日孟嘗君至魏,獨依無忌,正合著古語:「同聲相應,同氣相求」八個字,自然情投意 合。孟嘗君原與趙平原君公子勝交厚,因使無忌結交於趙勝。無忌將親姊嫁於平原君為夫人。於是魏趙通好,而孟嘗君居間為重。齊湣王自孟嘗君去後,益自驕矜, 日夜謀代周為天子。時齊境多怪異:天雨血,方數百里,沾人衣,腥臭難當﹔又地坼數丈,泉水湧出﹔又有人當關而哭,但聞其聲,不見其形。由是百姓惶惶,朝不 保夕。大夫狐咺陳舉先後進諫,且請召還孟嘗君。湣王怒而殺之,陳屍於通衢,以杜諫者。於是王蠋太史敫等,皆謝病棄職,歸隱鄉里。不知湣王如何結果,且看下 回分解。

東周列國志/第095回

< 東周列國志
   話說燕昭王自即位之後,日夜以報齊雪恥為事。弔死問孤,與士卒同甘苦,尊禮賢士,四方豪傑,歸者如市。有趙人樂毅,乃樂羊之孫,自幼好講兵法。當初樂羊 封於靈壽,子孫遂家焉。趙主父沙邱之亂,樂毅挈家去靈壽,奔大梁,事魏昭王,不甚信用。聞燕王築黃金臺,招致天下賢士,欲往投之,乃謀出使於燕。見燕昭王 說以兵法,燕王知其賢,待以客禮。樂毅謙讓不敢當。燕王曰:「先生生於趙,仕於魏,在燕固當為客。」樂毅曰:「臣之仕魏,以避亂也。大王若不棄微末,請委 質為燕臣。」燕王大喜,即拜毅為亞卿,位於劇辛諸人之上。樂毅悉召其宗族居燕,為燕人。其時齊國強盛,侵伐諸侯。昭王深自韜晦,養兵恤民,待時而動。及湣 王逐孟嘗君,恣行狂暴,百姓弗堪﹔而燕國休養多年,國富民稠,士卒樂戰。於是昭王進樂毅而問曰:「寡人銜先人之恨,二十八年於茲矣!常恐一旦溘先朝露,不 及剸刃於齊王之腹,以報國恥,終夜痛心。今齊王驕暴自恃,中外離心,此天亡之時。寡人慾起傾國之兵,與齊爭一旦之命,先生何以教之?」樂毅對曰:「齊國地 大人眾,士卒習戰,未可獨攻也。王必欲伐之,必與天下共圖之。今燕之比鄰,莫密於趙,王宜首與趙合,則韓必從。而孟嘗君相魏,方恨齊,宜無不聽。如是,而 齊可攻也。」燕王曰:「善。」乃具符節,使樂毅往說趙國。

   平原君趙勝為言於惠文王,王許之。適秦國使者在趙,樂毅並說秦使者以伐齊之利。使者還報秦王。秦王忌齊之盛,懼諸侯背秦而事齊,於是復遣使者報趙,願共 伐齊之役。劇辛往說魏王,見孟嘗君,孟嘗君果主發兵,復為約韓與共事。俱與訂期。於是燕王悉起國中精銳,使樂毅將之。秦將白起,趙將廉頗,韓將暴鳶,魏將 晉鄙,各率一軍,如期而至。於是燕王命樂毅並護五國之兵,號為樂上將軍,浩浩蕩蕩,殺奔齊國。齊湣王自將中軍,與大將韓聶迎戰於濟水之西。樂毅身先士卒, 四國兵將,無不賈勇爭奮,殺得齊兵屍橫原野,流血成渠。韓聶被樂毅之弟樂乘所殺。諸軍乘勝逐北,湣王大敗,奔回臨淄,連夜使人求救於楚,許盡割淮北之地為 賂﹔一面檢點軍民,登城設守。秦、魏、韓、趙乘勝,各自分路收取邊城,獨樂毅自引燕軍,長驅深入,所過宣諭威德,齊城皆望風而潰,勢如破竹,大軍直逼臨 淄。湣王大懼,遂與文武數十人,潛開北門而遁。行至衛國,衛君郊迎稱臣。既入城,讓正殿以居之,供具甚敬。湣王驕傲,侍衛君不以禮。衛諸臣意不能平,夜往 掠其輜重。湣王怒,欲俟衛君來見,責以捕盜。衛君是日竟不朝見,亦不復給廩餼。湣王甚愧,候至日昃餓甚,恐衛君圖己,與夷維數人,連夜逃去。從臣失主,一 時皆四散奔走。湣王不一日,逃至魯關,關吏報知魯君。魯君遣使者出迎,夷維謂曰:「魯何以待吾君?」對曰:「將以十太牢待子之君。」夷維曰:「吾君,天子 也。天子巡狩,諸侯辟宮,朝夕親視膳於堂下,天子食已,乃退而聽朝,豈止十牢之奉而已!」使者回復魯君,魯君大怒,閉關不納。復至鄒,值鄒君方死,湣王欲 入行弔。夷維謂鄒人曰:「天子下弔,主人必背其殯棺,立西階,北面而哭,天子乃於阼階上,南面而弔之。」鄒人曰:「吾國小,不敢煩天子下弔。」亦拒之不 受。湣王計窮。夷維曰:「聞莒州尚完,何不往?」乃奔莒州,僉兵城守,以拒燕軍。樂毅遂破臨淄,盡收取齊之財物祭器,並查舊日燕國重器前被齊掠者,大車裝 載,俱歸燕國。燕昭王大悅,親至濟上,大犒三軍,封樂毅於昌國,號昌國君。燕昭王返國,獨留樂毅於齊,以收齊之餘城。齊之宗人有田單者,有智術,知兵。湣 王不能用,僅為臨淄市椽。燕王入臨淄,城中之人,紛紛逃竄。田單與同宗逃難於安平,盡截去其車軸之頭,略與轂平,而以鐵葉裹軸,務令堅固。人皆笑之。未 幾,燕兵來攻安平,城破,安平人復爭竄,乘車者捱擠,多因軸頭相觸,不能疾驅,或軸折車覆,皆為燕兵所獲。惟田氏一宗,以鐵籠堅固,且不礙,竟得脫,奔即 墨去訖。樂毅分兵略地,至於畫邑,聞故太傅王蠋家在畫邑,傳令軍中,環畫邑三十里,不許入犯。使人以金幣聘蠋,欲薦於燕王。蠋辭老病,不肯往。使者曰: 「上將軍有令:『太傅來,即用為將,封以萬家之邑﹔不行,且引兵屠邑!』」蠋仰天嘆曰:「『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齊王疏斥忠諫,故吾退而耕於 野。今國破君亡,吾不能存,而又劫吾以兵,吾與其不義而存,不若全義而亡!」遂自懸其頭於樹上,舉身一奮,頸絕而死。樂毅聞之嘆息,命厚葬之,表其墓曰: 「齊忠臣王蠋之墓。」樂毅出兵六個月,所攻下齊地共七十餘城,皆編為燕之郡縣,惟莒州與即墨堅守不下。毅乃休兵享士,除其暴令,寬其賦役,又為齊桓公管夷 吾立祠設祭,訪求逸民,齊民大悅。樂毅之意,以為齊止二城,在掌握之中,終不能成大事,且欲以恩結之,使其自降,故不極其兵力。(此周赧王三十一年事 也。)

  卻說楚頃襄王,見齊使者來請救兵, 許盡割淮北之地,乃命大將淖齒,率兵二十萬,以救齊為名,往齊受地。謂淖齒曰:「齊王急而求我,卿往彼可相機而行,惟有利於楚,可以便宜從事。」淖齒謝恩 而出,率兵從齊湣王於莒州。湣王德淖齒,立以為相國,大權皆歸於齒。齒見燕兵勢盛,恐救齊無功,獲罪二國,乃密遣使私通樂毅,欲弒齊王,與燕中分齊國,使 燕人立己為王。樂毅回報曰:「將軍誅無道,以自立功名,桓文之業,不足道也。所請惟命!」淖齒大悅,乃大陳兵於鼓裡,請湣王閱兵。湣王既至,遂執而數其罪 曰:「齊有亡徵三:雨血者,天以告也﹔地坼者,地以告也﹔有人當闕而哭,人以告也。王不知省戒,戮忠廢賢,希望非分。今全齊盡失,而偷生於一城,尚欲何 為?」湣王俯首不能答。夷維擁王而哭,淖齒先殺夷維,乃生擢王筋,懸於屋樑之上,三日而後氣絕。湣王之得禍,亦慘矣哉!淖齒回莒州,欲覓王世子殺之,不 得。齒乃為表奏燕王,自陳其功,使人送於樂毅,求其轉達。是時莒州與臨淄,陰自相通,往來無禁。

   卻說齊大夫王孫賈,年十二歲,喪父,止有老母。湣王憐而官之。湣王出奔,賈亦從行,在衛相失,不知湣王下處,遂潛自歸家。其老母見之,問曰:「齊王何 在?」賈對曰:「兒從王於衛,王中夜逃出,已不知所之矣。」老母怒曰:「汝朝去而晚回,則吾倚門而望。汝暮出而不還,則吾倚閭而望。君之望臣,何異母之望 子?汝為齊王之臣,王昏夜出走,汝不知其處,尚何歸乎?」賈大愧,復辭老母,蹤跡齊王,聞其在莒州,趨往從之。比至莒州,知齊王已為淖齒所殺。賈乃袒其左 肩,呼於市中曰:「淖齒相齊而弒其君,為臣不忠,有願與吾誅討其罪者,依吾左袒。」市人相顧曰:「此人年幼,尚有忠義之心,吾等好義者,皆當從之。」一時 左袒者,四百餘人。時楚兵雖眾,皆分屯於城外。淖齒居齊王之宮,方酣飲,使婦人奏樂為歡。兵士數百人,列於宮外。王孫賈率領四百人,奪兵士器仗,殺入宮 中,擒淖齒剁為肉醬,因閉城堅守。楚兵無主,一半逃散,一半投降於燕國。

   再說齊世子法章,聞齊王遇變,急更衣為窮漢,自稱臨淄人王立,逃難無歸,投太史敫家為傭工,與之灌園,力作辛苦,無人知其為貴介者。太史敫有女,年及 笄,偶遊園中,見法章之貌,大驚曰:「此非常人,何以屈辱於此?」使侍女叩其來歷。法章懼禍,堅不肯吐。太史女曰:「白龍魚服,畏而自隱,異日富貴,不可 言也。」時時使侍女給其衣食,久益親近。法章因私露其跡於太史女。女遂與訂夫婦之約,因而私通,舉傢俱不知也。

  時即墨守臣病死,軍中無主,欲擇知兵者,推戴為將,而難其人。有人知田單鐵籠得全之事,言其才可將,乃共擁立為將軍。田單身操版鍤,與士卒同操作﹔宗族妻妾,皆編於行伍之間。城中人畏而愛之。

   再說齊諸臣四散奔逃,聞王蠋死節之事,嘆曰:「彼已告者,尚懷忠義之心,我輩見立齊朝,坐視君亡國破,不圖恢復,豈得為人!」乃共走莒州,投王孫賈,相 與訪求世子。歲餘,法章知其誠,乃出自言曰:「我實世子法章也。」太史敫報知王孫賈,乃具法駕迎之,即位,是為襄王。告於即墨,相約為犄角,以拒燕兵。樂 毅圍之,三年不克。乃解圍退九里,建立軍壘,令曰:「城中民有出樵採者,聽之,不許擒拿。其有睏乏饑餓者食之,寒者衣之。」欲使感恩悅附。不在話下。

   且說燕大夫騎劫,頗有勇力,亦喜談兵,與太子樂資相善,覬得兵權。謂太子曰:「齊王已死,城之不拔者,惟莒與即墨耳。樂毅能於六月間,下齊七十餘城,何 難於二邑?所以不肯即拔者,以齊人未附,欲徐以恩威結齊,不久當自立為齊王矣。」太子樂資述其言於昭王。昭王怒曰:「吾先王之仇,非昌國君不能報,即使真 欲王齊,於功豈不當耶?」乃笞樂資二十,遣使持節至臨淄,即拜樂毅為齊王。毅感泣,以死自誓,不受命。昭王曰:「吾固知毅之本心,決不負寡人也。」昭王好 神仙之術,使方士𫔀金石為神丹,服之,久而內熱發病,遂薨。太子樂資嗣位,是為惠王。

   田單每使細作入燕窺覘事情。聞騎劫謀代樂毅,及燕太子被笞之事,嘆曰:「齊之恢復,其在燕後王乎!」及燕惠王立,田單使人宣言於燕國曰:「樂毅久欲王 齊,以受燕先王厚恩,不忍背,故緩攻二城,以待其事。今新王即位,且與即墨連和,齊人所懼,惟恐他將來,則即墨殘矣。」燕惠王久疑樂毅,及聞流言與騎劫之 言相合,因信為然。乃使騎劫往代樂毅,而召毅歸國。毅恐見誅,曰:「我趙人也。」遂棄其家,西奔趙國。趙王封樂毅於觀津,號望諸君。騎劫既代將,盡改樂毅 之令,燕軍俱憤怨不服。騎劫住壘三日,即率師往攻即墨,圍其城數匝,城中設守愈堅。田單晨起謂城中人曰:「吾夜來夢見上帝告我云:齊當復興,燕當即敗。不 日當有神人為我軍師,戰無不克。」有一小卒悟其意,趨近單前,低語曰:「臣可以為師否?」言畢,即疾走。田單急起持之,謂人曰:「吾夢中所見神人,即此是 也!」乃為小卒易衣冠,置之幕中上坐,北面而師事之。小卒曰:「臣實無能。」田單曰:「子勿言。」因號為「神師」。每出一約束,必稟命於神師而行。謂城中 人曰:「神師有令:『凡食者必先祭其先祖於庭,當得祖宗陰力相助。』」城中人從其教。飛鳥見庭中祭品,悉翔舞下食。如此早暮二次,燕軍望見,以為怪異。聞 有神君下教,因相與傳說,謂齊得天助,不可敵,敵之違天,皆無戰心。單復使人揚樂毅之短曰:「昌國君太慈,得齊人不殺,故城中不怕。若劓其鼻而置之前行, 即墨人苦死矣!」騎劫信之,將降卒盡劓其鼻。城中人見降者割鼻,大懼,相戒堅守,惟恐為燕人所得。田單又揚言:「城中人家,墳墓皆在城外,倘被燕人發掘, 奈何?」騎劫又使兵卒盡掘城外墳墓,燒死人,暴骸骨。即墨人從城上望見,皆涕泣,欲食燕人之肉。相率來軍門,請出一戰,以報祖宗之仇。田單知士卒可用,乃 精選強壯者五千人,藏匿於民間,其餘老弱,同婦女輪流守城。遣使送款於燕軍,言:「城中食盡,將以某日出降。」騎劫謂諸將曰:「我比樂毅何如?」諸將皆 曰:「勝毅多倍!」軍中悉踴躍呼:「萬歲!」田單又收民間金得千鎰,使富家私遺燕將,囑以城下之日,求保全家小。燕將大喜,受其金,各付小旗,使插於門 上,以為記認。全不準備,獃獃的只等田單出降。單乃使人收取城中牛共千餘頭,製為絳繒之衣,畫以五色龍文,披於牛體,將利刃束於牛角,又將麻葦灌下膏油, 束於牛尾,拖後如巨帚,於約降前一日,安排停當。眾人皆不解其意。田單椎牛具酒,候至日落黃昏,召五千壯卒飽食,以五色塗面,各執利器,跟隨牛後。使百姓 鑿城為穴,凡數十處,驅牛從穴中出,用火燒其尾帚。火熱漸迫牛尾,牛怒,直奔燕營。五千壯卒,銜枚隨之。燕軍信為來日受降入城,方夜,皆安寢。忽聞馳驟之 聲,從夢中驚起,那帚炬千餘,光明照耀,如同白日,望之皆龍文五采,突奔前來,角刃所觸,無不死傷,軍中擾亂。那一夥壯卒,不言不語,大刀闊斧,逢人便 砍,雖只五千個人,慌亂之中,恰像幾萬一般。況且向來聽說神師下教,今日神頭鬼臉,不知何物,田單又親率城中人鼓噪而來,老弱婦女,皆擊銅器為聲,震天動 地,一發膽都嚇破了,腳都嚇軟了,那個還敢相持!真個人人逃竄,個個奔忙,自相蹂踏,死者不計其數。騎劫乘車落荒而走,正遇田單,一戟刺死,燕軍大敗。 (此周赧王三十六年事也。)史官有詩云:

    火牛奇計古今無,畢竟機乘騎劫愚﹔假使金臺不易將,燕齊勝負竟何如?

田 單整頓隊伍,乘勢追逐,戰無不克。所過城邑,聞齊兵得勝,燕將已死,盡皆叛燕而歸齊。田單兵勢日盛,掠地直逼河上,抵齊北界,燕所下七十餘城,復歸於齊。 眾軍將以田單功大,欲奉為王。田單曰:「太子法章自在莒州,吾疏族,安敢自立?」於是迎法章於莒。王孫賈為法章御車,至於臨淄,收葬湣王,擇日告廟臨朝。 襄王謂田單曰:「齊國危而復安,亡而復存,皆叔父之功也!叔父知名始於安平,今封叔父為安平君,食邑萬戶。」王孫賈拜爵亞卿。迎太史女為後,是為君王后。 那時太史敫方知其女先以身許法章,怒曰:「汝不取媒而自嫁,非吾種也!」終身誓不復相見。齊襄王使人益其官祿,皆不受。惟君王后歲時遣人候省,未嘗缺禮。 此是後話。

  時孟嘗君在魏,讓相印於公子無忌。魏封無忌為信陵君。孟嘗君退居於薛,比於諸侯,與平原君信陵君相善。齊襄王畏之,復遣使迎為相國。孟嘗君不就。於是與之連和通好,孟嘗君往來於齊魏之間。其後,孟嘗君死,無子,諸公子爭立。齊魏共滅薛,分其地。

   再說燕惠王自騎劫兵敗,方知樂毅之賢,悔之無及。使人遺毅書謝過,欲招毅還國。毅答書不肯歸。燕王恐趙用樂毅以圖燕,乃復以毅子樂間,襲封昌國君,毅從 弟樂乘為將軍,並貴重之。毅遂合燕趙之好,往來其間。二國皆以毅為客卿。毅終於趙。時廉頗為趙大將,有勇,善用兵,諸侯皆憚之。秦兵屢侵趙境,賴廉頗力 拒,不能深入。秦乃與趙通好。不知後事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東周列國志/第096回

< 東周列國志

   卻說趙惠文王寵用一個內侍,姓繆名賢,官拜宦者令,頗干預政事。忽一日,有外客以白璧來求售,繆賢愛其玉色光潤無瑕,以五百金得之,以示玉工。玉工大驚 曰:「此真和氏之璧也!楚相昭陽因宴會偶失此璧,疑張儀偷盜,捶之幾死,張儀以此入秦。後昭陽懸千金之賞,購求此璧,盜者不敢出獻,竟不可得。今日無意中 落於君手,此乃無價之寶,須什襲珍藏,不可輕示於人也。」繆賢曰:「雖然,良玉何以遂為無價?」玉工曰:「此玉置暗處,自然有光,能卻塵埃,辟邪魅,名曰 『夜光之璧』。若置之座間,冬月則煖,可以代爐,夏月則涼,百步之內,蠅蚋不入。有此數般奇異,他玉不及,所以為至寶。」繆賢試之,果然。乃製為寶櫝,藏 於內笥。早有人報知趙王,言:「繆中侍得和氏璧。」趙王問繆賢取之,賢愛璧不即獻。趙王怒,因出獵之便,突入賢家,搜其室,得寶櫝,收之以去。繆賢恐趙王 治罪誅之,欲出走。其舍人藺相如牽衣問曰:「君今何往?」賢曰:「吾將奔燕。」相如曰:「君何以受知於燕王,而輕身往投也?」繆賢曰:「吾昔年嘗從大王與 燕王相會於境上,燕王私握吾手曰:『願與君結交。』以此相知,故欲往。」相如諫曰:「君誤矣!夫趙強而燕弱,而君得寵於趙王,故燕王欲與君結交。非厚君 也,因君以厚於趙王也。今君得罪於王,亡命走燕,燕畏趙王之討,必將束縛君以媚於趙王,君其危矣。」繆賢曰:「然則如何?」相如曰:「君無他大罪,惟不早 獻璧耳!若肉袒負斧鑕,叩首請罪,王必赦君。」繆賢從其計,趙王果赦賢不誅。賢重相如之智,以為上客。

   再說玉工偶至秦國,秦昭襄王使之治玉,玉工因言及和氏之璧,今歸於趙。秦王問:「此璧有甚好處?」玉工如前誇獎。秦王想慕之甚,思欲一見其璧。時昭襄王 之母舅魏冉為丞相,進曰:「王欲見和璧,何不以酉陽十五城易之?」秦王訝曰:「十五城,寡人所惜也,奈何易一璧哉?」魏冉曰:「趙之畏秦久矣!大王若以城 易璧,趙不敢不以璧來,來則留之。是易城者名也,得璧者實也。王何患失城乎?」秦王大喜,即為書致趙王,命客卿胡傷為使。書略曰:

    寡人慕和氏璧有日矣,未得一見。聞君王得之,寡人不敢輕請,願以酉陽十五城奉酬。惟君王許之。

趙 王得書,召大臣廉頗等商議。欲予秦,恐其見欺,璧去城不可得﹔欲勿予,又恐觸秦之怒。諸大臣或言不宜與,或言宜與,紛紛不決。李克曰:「遣一智勇之士,懷 璧以往﹔得城則授璧於秦,不得城仍以璧歸趙,方為兩全。」趙王目視廉頗,頗俛首不語。宦者令繆賢進曰:「臣有舍人姓藺名相如,此人勇士,且有智謀。若求使 秦,無過此人。」趙王即命繆賢召藺相如至,相如拜謁已畢,趙王問曰:「秦王請以十五城易寡人之璧,先生以為可許否?」相如曰:「秦強趙弱,不可不許。」趙 王曰:「倘璧去城不可得,如何?」相如對曰:「秦以十五城易璧,價厚矣。如是趙不許璧,其曲在趙。趙不待入城而即獻璧,禮恭矣。如是而秦不予城,其曲在 秦。」趙王曰:「寡人慾求一人使秦,保護此璧。先生能為寡人一行乎?」相如曰:「大王必無其人,臣願奉璧以往。若城入於趙,臣當以璧留秦﹔不然,臣請完璧 歸趙。」趙王大喜,即拜相如為大夫,以璧授之。相如奉璧西入咸陽。

   秦昭襄王聞璧至,大喜,坐章臺之上,大集群臣,宣相如入見。相如留下寶櫝,只用錦袱包裹,兩手捧定,再拜奉上秦王。秦王展開錦袱觀看,但見純白無瑕,寶 光閃爍,雕鏤之處,天成無跡,真希世之珍矣。秦王飽看了一回,嘖嘖嘆息。因付左右群臣遞相傳示,群臣看畢,皆羅拜稱「萬歲!」秦王命內侍重將錦袱包裹,傳 與後宮美人玩之,良久送出,仍歸秦王案上。藺相如從旁伺候,良久,並不見說起償城之話。相如心生一計,乃前奏曰:「此璧有微瑕,臣請為大王指之。」秦王命 左右以璧傳與相如。相如得璧在手,連退數步,靠在殿柱之上,睜開雙目,怒氣勃不可遏,謂秦王曰:「和氏之璧,天下之至寶也。大王欲得璧,發書至趙,寡君悉 召群臣計議,群臣皆曰:『秦自負其強,以空言求璧,恐璧往,城不可得,不如勿許。』臣以為:『布衣之交,尚不相欺,況萬乘之君乎?奈何以不肖之心待人,而 得罪於大王?』於是寡君乃齋戒五日,然後使臣奉璧拜送於庭,敬之至也。今大王見臣,禮節甚倨,坐而受璧,左右傳觀,復使後宮美人玩弄,褻瀆殊甚。以此知大 王無償城之意矣,臣所以復取璧也。大王必欲迫臣,臣頭今與璧俱碎於柱,寧死不使秦得璧!」於是持其璧睨柱,欲以擊柱。秦王惜璧,恐其碎之,乃謝曰:「大夫 無然,寡人豈敢失信於趙?」即召有司取地圖來,秦王指示,從某處至某處,共十五城予趙。相如心中暗想:「此乃秦王欲誑取璧,非真情。」乃謂秦王曰:「寡君 不敢愛希世之寶,以得罪於大王,故臨遣臣時,齋戒五日,遍召群臣,拜而遣之。今大王亦宜齋戒五日,陳設車輅文物,具左右威儀,臣乃敢上璧。」秦王曰: 「諾。」乃命齋戒五日,送相如於公館安歇。相如抱璧至館,又想道:「我曾在趙王面前誇口:『秦若不償城,願完璧歸趙。』今秦王雖然齋戒,倘得璧之後,仍不 償城,何面目回見趙王?」乃命從者穿粗褐衣,裝作貧人模樣,將布袋纏璧於腰,從徑路竊走。附奏於趙王曰:「臣恐秦欺趙,無意償城,謹遣從者歸璧大王。臣待 罪於秦,死不辱命!」趙王曰:「相如果不負所言矣。」

   再說秦王假說齋戒,實未必然,過五日。升殿陳設禮物,令諸侯使者皆會,共觀受璧,欲以誇示列國。使贊禮引趙國使臣上殿。藺相如從容徐步而入。謁見已畢, 秦王見相如手中無璧,問曰:「寡人已齋戒五日,敬受和璧,今使者不持璧來,何故?」相如奏曰:「秦自穆公以來,共二十餘君,皆以詐術用事。遠則子欺鄭,孟 明欺晉,近則商鞅欺魏,張儀欺楚,往事歷歷,從無信義。臣今者惟恐見欺於王,以負寡君,已令從者懷璧從間道還趙矣。臣當死罪!」秦王怒曰:「使者謂寡人不 敬,故寡人齋戒受璧。使者以璧歸趙,是明欺寡人也!」叱左右前縛相如。相如面不改色,奏曰:「大王請息怒,臣有一言。今日之勢,秦強趙弱,但有秦負趙之 事,決無趙負秦之理。大王真欲得璧,先割十五城予趙,隨一介之使,同臣往趙取璧,趙豈敢得城而留璧,負不信之名,以得罪於大王哉?臣自知欺大王之罪,罪當 萬死,臣已寄奏寡君,不望生還矣。請就鼎鑊之烹,令諸侯皆知秦以欲璧之故,而誅趙使,曲直有所在矣。」秦王與群臣面面相覷,不能吐一語。諸侯使者旁觀,皆 為相如危懼。左右欲牽相如去,秦王喝住,謂群臣曰:「即殺相如,璧未可得,徒負不義之名,絕秦趙之好。」乃厚待相如,禮而歸之。髯翁讀史至此,論秦人攻城 取邑,列國無可奈何,一璧何足為重?相如之意,只恐被秦王欺趙得璧,便小覷了趙國,將來難以立國,倘索地索貢,不可復拒,故於此顯個力量,使秦王知趙國之 有人也。

  藺相如既歸,趙王以為賢,拜上大 夫。其後秦竟不予趙城,趙亦不與秦璧。秦王心中終不釋然於趙,復遣使約趙王於西河外澠池之地,共為好會。趙王曰:「秦以會欺楚懷王,錮之咸陽,至今楚人傷 心未已。今又來約寡人為會,得無以懷王相待乎?」廉頗與藺相如計議曰:「王若不行,示秦以弱。」乃共奏曰:「臣相如願保駕前往。臣頗願輔太子居守。」趙王 喜曰:「相如且能完璧,況寡人乎?」平原君趙勝奏曰:「昔宋襄公以乘車赴會,為楚所劫。魯君與齊會於夾谷,具左右司馬以從。今保駕雖有相如,請精選銳卒五 千扈從,以防不虞。再用大軍,離三十里屯札,方保萬全。」趙王曰:「五千銳卒,何人為將?」趙勝對曰:「臣所知田部吏李牧者,真將才也。」趙王曰:「何以見之?」趙勝對曰:「李牧為 田部吏,取租稅,臣家過期不納,牧以法治之,殺臣司事者九人。臣怒責之,牧謂臣曰:『國之所恃者,法也。今縱君家而不奉公,則法削,法削則國弱,而諸侯加 兵,趙且不保其國,君安得保其家乎?以君之貴,奉公如法,法立而國強,長保富貴,豈不善耶?』此其識慮非常,臣是以知其可將也。」趙王即用李牧為中軍大夫,使率精兵五千扈從同行。平原君以大軍繼之。廉頗送至境上,謂趙王曰:「王入虎狼之秦,其事誠不測!今與王約:度往來道路,與夫會遇之禮畢,為期不過三十日耳。若過期不歸,臣請如楚國故事,立太子為王,以絕秦人之望。」趙王許諾。遂至澠池,秦王亦到,各歸館驛。


九天三聖帝李牧

   至期,兩王以禮相見,置酒為歡。飲至半酣,秦王曰:「寡人竊聞趙王善於音樂,寡人有寶瑟在此,請趙王奏之。」趙王面赤,然不敢辭。秦侍者將寶瑟進於趙王 之前,趙王為奏《湘靈》一曲,秦王稱善不已。鼓畢,秦王曰:「寡人聞趙之始祖烈侯好音,君王真得家傳矣。」乃顧左右召御史,使載其事。秦御史秉筆取簡,書 曰:「某年月日,秦王與趙王會於澠池,令趙王鼓瑟。」藺相如前進曰:「趙王聞秦王善於秦聲,臣謹奉盆缶,請秦王擊之,以相娛樂。」秦王怒,色變不應。相如 即取盛酒瓦器,跪請於秦王之前,秦王不肯擊。相如曰:「大王恃秦之強乎?今五步之內,相如得以頸血濺大王矣!」左右曰:「相如無禮!」欲前執之。相如張目 叱之,鬚髮皆張,左右大駭,不覺倒退數步。秦王意不悅,然心憚相如,勉強擊缶一聲。相如方起,召趙御史亦書於簡曰:「某年月日,趙王與秦王會於澠池,令秦 王擊缶。」秦諸臣意不平,當筵而立,請於趙王曰:「今日趙王惠顧,請王割十五城為秦王壽!」相如亦請於秦王曰:「禮尚往來,趙既進十五城於秦,秦不可不 報。亦願以秦之咸陽為趙王壽!」秦王曰:「吾兩君為好,諸君不必多言。」乃命左右,更進酒獻酬,假意盡歡而罷。秦客卿胡傷﹍﹍等密勸拘留趙王及藺相如,秦 王曰:「諜者言:『趙設備甚密。』萬一其事不濟,為天下笑。」乃益敬重趙王,約為兄弟,永不侵伐。使太子安國君之子,名異人者,為質於趙。群臣皆曰:「約 好足矣,何必送質?」秦王笑曰:「趙方強,未可圖也。不送質,則趙不相信。趙信我,其好方堅,我乃得專事於韓矣。」群臣乃服。

   趙王辭秦王而歸,恰三十日。趙王曰:「寡人得藺相如,身安於泰山,國重於九鼎。相如功最大,群臣莫及。」乃拜為上相,班在廉頗之右。廉頗怒曰:「吾有攻 城野戰之大功,相如徒以口舌微勞,位居吾上。且彼乃宦者舍人,出身微賤,吾豈甘為之下乎?今見相如,必擊殺之!」相如聞廉頗之言,每遇公朝,託病不往,不 肯與頗相會。舍人俱以相如為怯,竊議之。偶一日,藺相如出外,廉頗亦出,相如望見廉頗前導,忙使御者引車避匿傍巷中去,俟廉頗車過方出。舍人等益忿,相約 同見相如,諫曰:「臣等拋井裡,棄親戚,來君之門下者,以君為一時之丈夫,故相慕悅而從之。今君與廉將軍同列,班況在右,廉君口出惡言,君不能報,避之於 朝,又避之於市,何畏之甚也?臣等竊為君羞之!請辭去!」相如固止之曰:「吾所以避廉將軍者有故,諸君自不察耳!」舍人等曰:「臣等淺近無知,乞君明言其 故。」相如曰:「諸君視廉將軍孰若秦王?」諸舍人皆曰:「不若也。」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天下莫敢抗,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雖駑,獨畏一廉將 軍哉?顧吾念之,強秦所以不敢加兵於趙者,徒以吾兩人在也。今兩虎共鬥,勢不俱生,秦人聞之,必乘間而侵趙。吾所以強顏引避者,國計為重,而私讎為輕 也。」舍人等乃嘆服。未幾,藺氏之舍人,與廉氏之客,一日在酒肆中,不期而遇,兩下爭坐。藺氏舍人曰:「吾主君以國家之故,讓廉將軍﹔吾等亦宜體主君之 意,讓廉氏客。」於是廉氏益驕。河東人虞卿遊趙,聞藺氏舍人述相如之語,乃說趙王曰:「王今日之重臣,非藺相如廉頗乎?」王曰:「然。」虞卿曰:「臣聞前 代之臣,師師濟濟,同寅協恭,以治其國。今大王所恃重臣二人,而使自相水火,非社稷之福也。夫藺氏愈益讓,而廉氏不能諒其情。廉氏愈益驕,而藺氏不敢折其 氣。在朝則有事不共議,為將則有急不相恤,臣竊為大王憂之!臣請合廉藺之交,以為大王輔。」趙王曰:「善。」虞卿往見廉頗,先頌其功,廉頗大喜。虞卿曰: 「論功則無如將軍矣。論量則還推藺君。」廉頗勃然曰:「彼懦夫以口舌取功名,何量之有哉?」虞卿曰:「藺君非懦士也,其所見者大。」因述相如對舍人之言, 且曰:「將軍不欲託身於趙則已,若欲託身於趙,而兩大臣一讓一爭,恐盛名之歸,不在將軍也。」廉頗大慚曰:「微先生之言,吾不聞過。吾不及藺君遠矣。」因 使虞卿先道意於相如,頗肉袒負荊,自造於藺氏之門,謝曰:「鄙人志量淺狹,不知相國能寬容至此,死不足贖罪矣!」因長跪庭中。相如趨出引起曰:「吾二人比 肩事主,為社稷臣,將軍能見諒,已幸甚,何煩謝為。」廉頗曰:「鄙性麤暴,蒙君見容,慚愧無地!」因相持泣下。相如亦泣。廉頗曰:「從今願結為生死之交, 雖刎頸不變!」頗先下拜,相如答拜。因置酒筵款待,極歡而罷。後世稱刎頸之交,正謂此也。無名子有詩云:

    引車趨避量誠洪,肉袒將軍志亦雄﹔今日紛紛競門戶,誰將國計置胸中!

趙王賜虞卿黃金百鎰,拜為上卿。

  是時,秦大將軍白起擊破楚軍,收郢都。置南郡。楚頃襄王敗走,東保於陳。大將魏冉復攻取黔中,置黔中郡,楚益衰削。乃使太傅黃歇,侍太子熊完,入質於秦以求和。白起等復攻魏,至於大梁。梁遣大將暴鳶迎戰,敗績,斬首四萬,魏獻三城以和。秦封白起武安君。 未幾,客卿胡傷復攻魏,敗魏將芒卯,取南陽,置南陽郡。秦王以賜魏冉,號為穰侯。復遣胡傷帥師二十萬伐韓,圍閼與。韓釐王遣使求救於趙。趙惠文王聚集群臣 商議:「韓可救與否?」藺相如、廉頗、樂乘皆言:「閼與道險且狹,救之不便。」平原君趙勝曰:「韓魏唇齒相蔽,不救則還戈即向趙矣!」趙奢嘿然無言。趙王 獨問之,奢對曰:「道險且狹,譬如兩鼠鬥於穴中,將勇者勝。」趙王乃選軍五萬,使奢帥之救韓。出邯鄲東門三十里,傳令立壁壘下寨。安插已定,又出令曰: 「有言及軍事者斬!」閉營高臥,軍中寂然。秦軍鼓噪勒兵,聲如震霆,閼與城中,屋瓦皆為振動。軍吏一人來報,秦兵如此恁般﹍﹍。趙奢以為犯令,立斬之以 狥。留二十八日不行,日使人增壘濬溝,為自固計。秦將胡傷,聞有趙兵來救,不見其來,再使諜人探聽,報云:「趙果有救兵,乃大將趙奢也。出邯鄲城三十里, 即立壘下寨不進。」胡傷未信,更使親近左右,直入趙軍,謂趙奢曰:「秦攻閼與,旦暮且下矣,將軍能戰,即速來!」趙奢曰:「寡君以鄰邦告急,遣某為備,某 何敢與秦戰乎?」因具酒食厚款之,使周視壁壘。秦使者還報胡傷,胡傷大喜曰:「趙兵去國纔三十里,而堅壁不進,乃增壘自固,已無戰情,閼與必為吾有矣。」 遂不為禦趙之備,一意攻韓。趙奢既遣秦使,約三日,度其可至秦軍,遂出令選騎兵善射慣戰者萬人為前鋒,大軍在後,銜枚卷甲,晝夜兼行。二日一夜及韓境,去 閼與城十五里,復立軍壘。胡傷大怒,留兵一半圍城,悉起老營之眾,前來迎敵。趙營軍士許歷書一簡,上為「請諫」二字,跪於營前。趙奢異之,命刊去前令,召 人曰:「汝欲何言?」許歷曰:「秦人不意趙師卒至,此其來氣盛。元帥必厚集其陣,以防沖突,不然必敗。」趙奢曰:「諾。」即傳令列陣以待。許歷又曰: 「《兵法》:『得地利者勝。』閼與形勢,惟北山最高,而秦將不知據守,此留以待元帥也,宜速據之。」趙奢又曰:「諾。」即命許歷引軍萬人,屯據北山嶺上, 凡秦兵行動,一望而知。胡傷兵到,便來爭山。山勢崎嶇,秦兵膽大的,有幾個上前,都被趙軍飛石擊傷。胡傷咆哮大怒,指揮軍將四下尋路。忽聞鼓聲大振,趙奢 引軍殺到,胡傷命分軍拒敵。趙奢將射手萬人,分為二隊,左右各五千人,向秦軍亂射。許歷驅萬人,從山頂上趁勢殺下,喊聲如雷,前後夾攻。殺得秦軍如天崩地 裂,沒處躲閃,大敗而奔。胡傷馬蹶墜下,幾為趙兵所獲,卻遇兵尉斯離引軍剛到,抵死救出。趙奢追至五十里,秦軍屯札不住,只得望西逃奔,遂解閼與之圍。韓 釐王親自勞軍,致書稱謝趙王。趙王封奢為馬服君,位與藺相如廉頗相並。趙奢薦許歷之才,以為國尉。

   趙奢子趙括,自少喜談兵法,家傳《六韜》《三略》之書,一覽而盡﹔嘗與父奢論兵,指天畫地,目中無人,雖奢亦不能難也。其母喜曰:「有子如此,可謂將門 出將矣!」奢蹴然不悅曰:「括不可為將。趙不用括,乃社稷之福耳!」母曰:「括盡讀父書,其談兵自以為天下莫及,子曰『不可為將。』何故?」奢曰:「括自 謂天下莫及,此其所以不可為將也。夫兵者,死地,戰戰兢兢,博諮於眾,猶懼有遺慮﹔而括易言之!若得兵權,必果於自用,忠謀善策,無繇而入,其敗必矣。」 母以奢之語告括,括曰:「父年老而怯,宜有是言也!」後二歲,趙奢病篤,謂括曰:「兵凶戰危,古人所戒。汝父為將數年,今日方免敗衂之辱,死亦瞑目。汝非 將才,切不可妄居其位,自壞家門!」又囑括母曰:「異日若趙王召括為將,汝必述吾遺命辭之。喪師辱國,非細事也!」言訖而終。趙王念奢之功,以括嗣馬服君 之職。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東周列國志/第097回

< 東周列國志

第九十七回 死范雎計逃秦國 假張祿廷辱魏使

    話說大梁人范睢字叔,有談天說地之能,安邦定國之志。欲求事魏王,因家貧,不能自通。乃先投於中大夫須賈門下,用為舍人。當初,齊湣王無道,樂毅糾合四 國,一同伐齊,魏亦遣兵助燕。及田單破燕復齊,齊襄王法章即位,魏王恐其報復,同相國魏齊計議,使須賈至齊修好。賈使范睢從行。齊襄王問於須賈曰:「昔我 先王,與魏同兵伐宋,聲氣相投。及燕人殘滅齊國,魏實與焉。寡人念先王之仇,切齒腐心!今又以虛言來誘寡人,魏反覆無常,使寡人何以為信?」須賈不能對。 范睢從旁代答曰:「大王之言差矣!先寡君之從於伐宋,以奉命也。本約三分宋國,上國背約,盡收其地,反加侵虐。是齊之失信於敝邑也!諸侯畏齊之驕暴無厭, 於是暱就燕人,濟西之戰,五國同仇,豈獨敝邑?然敝邑不為已甚,不敢從燕於臨淄,是敝邑之有禮於齊也。今大王英武蓋世,報仇雪恥,光啟前人之緒。寡君以為 桓威之烈,必當再振,可以上蓋湣王之愆,垂休無窮,故遣下臣賈來修舊好。大王但知責人,不知自反,恐湣王之覆轍,又見於今矣。」齊襄王愕然起謝曰:「是寡 人之過也!」即問須賈:「此位何人?」須賈曰:「臣之舍人范睢也。」齊王顧盼良久,乃送須賈於公館,厚共廩餼。使人陰說范睢曰:「寡君慕先生人才,欲留先 生於齊,當以客卿相處,萬望勿棄!」范睢辭曰:「臣與使者同出,而不與同入,不信無義,何以為人?」齊王益愛重之,復使人賜范睢黃金十斤及牛酒。睢固辭不 受。使者再四致齊王之命,堅不肯去。睢不得已,乃受牛酒而還其金。使者嘆息而去。早有人報知須賈,須賈召范睢問曰:「齊使者為何而來?」范睢曰:「齊王以 黃金十斤及牛酒賜臣,臣不敢受。再四相強,臣止留其牛酒。」須賈曰:「所以賜子者何故?」范睢曰:「臣不知。或者以臣在大夫之左右,故敬大夫以及臣耳。」 須賈曰:「賜不及使者而獨及子,必子與齊有私也。」范睢曰:「齊王先曾遣使,欲留臣為客卿,臣峻拒之。臣以信義自矢,豈敢有私哉?」須賈疑心益甚。使事既 畢,須賈同范睢還魏,賈遂言於魏齊曰:「齊王欲留舍人范睢為客卿,又賜以黃金牛酒,疑以國中陰事告齊,故有此賜也。」魏齊大怒,乃會賓客,使人擒范睢,即 席訊之。睢至,伏於階下。魏齊厲聲問曰:「汝以陰事告齊乎?」范睢曰:「怎敢?」魏齊曰:「汝若無私於齊,齊王安用留汝?」睢曰:「留果有之,睢不從 也。」魏齊曰:「然則黃金牛酒之賜,子何受之?」睢曰:「使者十分相強,睢恐拂齊王之意,勉受牛酒。其黃金十斤,實不曾收。」魏齊咆哮大喝曰:「賣國賊! 還要多言!即牛酒之賜,亦豈無因?」呼獄卒縛之,決脊一百,使招承通齊之語。范睢曰:「臣實無私,有何可招?」魏齊益怒曰:「為我笞殺此奴,勿留禍種!」 獄卒鞭笞亂下,將牙齒打折。睢血流被面,痛極難忍,號呼稱冤。賓客見相國盛怒之下,莫敢勸止。魏齊教左右一面用巨觥行酒,一面教獄卒加力,自辰至未,打得 范睢遍體皆傷,血肉委地,咶喇一響,脅骨亦斷,睢大叫失聲,悶絕而死。

    可憐信義忠良士,翻作溝渠枉死人!傳語上官須仔細,莫將屈棒打平民。

潛淵居士又有詩云:

    張儀何曾盜楚璧?范叔何曾賣齊國?疑心盛氣總難平,多少英雄受冤屈!

左 右報曰:「范睢氣絕矣。」魏齊親自下視,見范睢斷脅折齒,身無完膚,直挺挺在血泊中不動。齊指罵曰:「賣國賊死得好!好教後人看樣!」命獄卒以葦薄卷其 屍,置之坑廁間,使賓客便溺其上,勿容他為乾淨之鬼。看看天晚,范睢命不該絕,死而復蘇,從葦薄中張目偷看,只有一卒在旁看守。范睢微嘆一聲。守卒聞之, 慌忙來看。范睢謂曰:「吾傷重至此,雖暫醒,決無生理。汝能使我死於家中,以便殯殮,家有黃金數兩,盡以相謝。」守卒貪其利,謂曰:「汝乃作死狀,吾當入 稟。」時魏齊與賓客皆大醉,守卒稟曰:「廁間死人腥臭甚,合當發出。」賓客皆曰:「范睢雖然有罪,相國處之亦已足矣。」魏齊曰:「可出之於郊外,使野鳶飽 其餘肉也。」言罷,賓客皆散,魏齊亦回內宅。守卒捱至黃昏人靜,乃私負范睢至其家。睢妻小相見,痛苦自不必說。范睢命取黃金相謝,又御下葦薄,付與守卒, 使棄野外,以掩人之目。守卒去後,妻小將血肉收拾乾淨,縛裹傷處,以酒食進之。范睢徐謂其妻曰:「魏齊恨我甚,雖知吾死,尚有疑心。我之出廁,乘其醉耳。 明日復求吾屍不得,必及吾家,吾不得生矣。吾有八拜兄弟鄭安平,在西門之陋巷,汝可乘夜送我至彼,不可洩漏。俟月餘,吾創愈當逃命於四方也。我去後,家中 可發哀,如吾死一般,以絕其疑。」其妻依言,使僕人先往報知鄭安平。鄭安平即時至睢家看視,與其家人同攜負以去。

   次日,魏齊果然疑心范睢,恐其復甦,使人視其屍所在。守卒回報:「棄野外無人之處,今惟葦薄在,想為犬豕銜去矣。」魏齊復使人瞷其家,舉哀帶孝,方始坦 然。再說范睢在鄭安平家,敷藥將息,漸漸平復。安平乃與睢共匿於具茨山。范睢更姓名曰張祿,山中人無知其為范睢者。過半歲,秦謁者王稽奉昭襄王之命,出使 魏國,居於公館。鄭安平詐為驛卒,伏侍王稽,應對敏捷,王稽愛之。因私問曰:「汝知國有賢人,未出仕者乎?」安平曰:「賢人何容易言也!向有一范睢者,其 人智謀之士,相國箠之至死。」言未畢,王稽嘆曰:「惜哉!此人不到我秦國,不得展其大才!」安平曰:「今臣里中有張祿先生,其才智不亞於范睢,君欲見其人 否?」王稽曰:「既有此人,何不請來相會?」安平曰:「其人有仇家在國中,不敢晝行。若無此仇,久已仕魏,不待今日矣。」王稽曰:「夜至不妨,吾當候 之。」鄭安平乃使張祿亦扮做驛卒模樣,以深夜至公館來謁。王稽略叩以天下大勢。范睢指陳了了,如在目前。王稽喜曰:「吾知先生非常人,能與我西遊於秦 否?」范睢曰:「臣祿有仇於魏,不能安居,若能挈行,實乃至願。」王稽屈指曰:「度吾使事畢,更須五日。先生至期,可待我於三亭岡無人之處,當相載也。」 過五日,王稽辭別魏王,群臣俱餞送於郊外,事畢俱別。王稽驅車至三亭岡上,忽見林中二人趨出,乃張祿鄭安平也。王稽大喜,如獲奇珍,與張祿同車共載。一路 飲食安息,必與相共,談論投機,甚相親愛。不一日,已入秦界。至湖關,望見對面塵頭起處,一群車騎自西而來。范睢問曰:「來者誰人?」王稽認得前驅,曰: 「此丞相穰侯,東行郡邑耳。」原來穰侯名魏冉,乃是宣太后之弟。宣太后羋氏,楚女,乃昭襄王之母。昭襄王即位時,年幼未冠,宣太后臨朝決政,用其弟魏冉為 丞相,封穰侯。次弟羋戎,亦封華陽君,並專國用事。後昭襄王年長,心畏太后,乃封其弟公子悝為涇陽君,公子市為高陵君,欲以分羋氏之權。國中謂之「四 貴」,然總不及丞相之尊也。丞相每歲時,代其王周行郡國,巡察官吏,省視城池,較閱車馬,撫循百姓,此是舊規。今日穰侯東巡,前導威儀,王稽如何不認得。 范睢曰:「吾聞穰侯專秦權,妒賢嫉能,惡納諸侯賓客。恐其見辱,我且匿車箱中以避之。」須臾,穰侯至,王稽下車迎謁。穰侯亦下車相見,勞之曰:「謁君國事 勞苦!」遂共立於車前,各敘寒溫。穰侯曰:「關東近有何事?」王稽鞠躬對曰:「無有。」穰侯目視車中曰:「謁君得無與諸侯賓客俱來乎?此輩仗口舌遊說人 國,取富貴,全無實用!」王稽又對曰:「不敢。」穰侯既別去,范睢從車箱中出,便欲下車趨走。王稽曰:「丞相已去,先生可同載矣。」范睢曰:「臣潛窺穰侯 之貌,眼多白而視邪,其人性疑而見事遲。向者目視車中,固已疑之。一時未即搜索,不久必悔,悔必復來,不若避之為安耳。」遂呼鄭安平同走。王稽車仗在後, 約行十里之程,背後馬鈴聲響,果有二十騎從東如飛而來,趕著王稽車仗,言:「吾等奉丞相之命,恐大夫帶有遊客,故遣復行查看,大夫勿怪。」因遍索車中,並 無外國之人,方纔轉身。王稽嘆曰:「張先生真智士,吾不及也!」乃命催車前進,再行五六里,遇著了張祿鄭安平二人,邀使登車,一同竟入咸陽。髯翁有詩詠范 睢去魏之事云:

    料事前知妙若神,一時智術少儔倫;信陵空養三千客,卻放高賢遁入秦!

   王稽朝見秦昭襄王,復命已畢,因進曰:「魏有張祿先生,智謀出眾,天下奇才也。與臣言秦國之勢,危於累卵,彼有策能安之,然非面對不可。臣故載與俱 來。」秦王曰:「諸侯客好為大言,往往如此。姑使就客舍。」乃館於下舍,以需召問。踰年不召,忽一日,范睢出行市上,見穰侯方徵兵出征,范睢私問曰:「丞 相徵兵出征,將伐何國?」有一老者對曰:「欲伐齊綱壽也。」范睢曰:「齊兵曾犯境乎?」老者曰:「未曾。」范睢曰:「秦與齊東西懸絕,中間隔有韓魏,且齊 不犯秦,秦奈何涉遠而伐之?」老者引范睢至僻處,言曰:「伐齊非秦王之意。因陶山在丞相封邑中,而綱壽近於陶,故丞相欲使武安君為將,伐而取之,以自廣其 封耳。」范睢回舍,遂上書於秦王。略曰:

     羈旅臣張祿,死罪,死罪!奏聞秦王殿下:臣聞「明主立政,有功者賞,有能者官,勞大者祿厚,才高者爵尊。」故無能者不敢濫職,而有能者亦不得遺棄。今 臣待命於下舍,一年於茲矣。如以臣為有用,願借寸陰之暇,悉臣之說。如以臣為無用,留臣何為?夫言之在臣,聽之在君,臣言而不當,請伏斧鑕之誅未晚。毋以 輕臣故,並輕舉臣之人也。

秦王已忘張祿,及見 其書,即使人以傳車召至離宮相見。秦王猶未至。范睢先到,望見秦王車騎方來,佯為不知,故意趨入永巷。宦者前行逐之,曰:「王來。」范睢謬言曰:「秦獨有 太后穰侯耳,安得有王!」前行不顧。正爭嚷間,秦王隨後至,問宦者:「何為與客爭論?」宦者述范睢之語。秦王亦不怒,遂迎之入於內宮,待以上客之禮。范睢 遜讓。秦王屏去左右,長跪而請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范睢曰:「唯唯。」少頃,秦王又跪請如前。范睢又曰:「唯唯。」如此三次。秦王曰:「先生卒不幸 教寡人,豈以寡人為不足語耶?」范睢對曰:「非敢然也。昔者呂尚釣於渭濱,及遇文王,一言而拜為尚父,卒用其謀,滅商而有天下。箕子比干,身為貴戚,盡言 極諫,商紂不聽,或奴或誅,商遂以亡。此無他,信與不信之異也。呂尚雖疏,而見信於文王,故王業歸於周,而尚亦享有侯封,傳之世世。箕子比干雖親,而不見 信於紂,故身不免死辱,而無救於國。今臣羈旅之臣,居至疏之地,而所欲言者,皆興亡大計,或關係人骨肉之間。不深言,則無救於秦;欲深言,則箕子比干之禍 隨於後,所以王三問而不敢答者,未卜王心之信不信何如耳?」秦王復跪請曰:「先生,是何言也!寡人慕先生大才,故屏去左右,專意聽教。事凡可言者,上及太 后,下及大臣,願先生盡言無隱。」秦王這句話,因是進永巷時,聞宦者述范睢之言,「秦止有太后穰侯,不聞有王」之語,心下疑惑,實落的要請教一番。這邊范 睢猶恐初見之時,萬一語不投機,便絕了後來進言之路,況且左右竊聽者多,恐其傳說,禍且不測,故且將外邊事情,略說一番,以為引火之煤。乃對曰:「大王以 盡言命臣,臣之願也!」遂下拜,秦王亦答拜。然後就坐開言曰:「秦地之險,天下莫及,其甲兵之強,天下亦莫敵。然兼併之謀不就,伯王之業不成,豈非秦之大 臣,計有所失乎?」秦王側席問曰:「請言失計何在?」范睢曰:「臣聞穰侯將越韓魏而攻齊,其計左矣。齊去秦甚遠,有韓魏以間之。王少出師,則不足以害齊, 若多出師,則先為秦害。昔魏越趙而伐中山,即克其地,旋為趙有。何者,以中山近趙而遠魏也。今伐齊而不克,為秦大辱。即伐齊而克,徒以資韓魏,於秦何利 焉?為大王計,莫此遠交而近攻。遠交以離人之歡,近攻以廣我之地。自近而遠,如蠶食葉,天下不難盡矣。」秦王又曰:「遠交近攻之道何如?」范睢曰:「遠交 莫如齊楚,近攻莫如韓魏,既得韓魏,齊楚能獨存乎?」秦王鼓掌稱善,即拜范睢為客卿,號為張卿。用其計東伐韓魏,止白起伐齊之師不行。魏冉與白起一相一 將,用事日久,見張祿驟然得寵,俱有不悅之意。惟秦王深信之,寵遇日隆,每每中夜獨召計事,無說不行。范睢知秦王之心已固,請間,盡屏左右,進說曰:「臣 蒙大王過聽,引與共事,臣雖粉骨碎身,無以為酬。雖然,臣有安秦之計,尚未敢盡效於王也。」秦王跪問曰:「寡人以國托於先生,先生有安秦之計,不以此時辱 教,尚何待乎?」范睢曰:「臣前居山東時,聞齊但有孟嘗君,不聞有齊王;聞秦但有太后、穰侯、華陽君、高陵君、涇陽君,不聞有秦王。夫制國之謂王,生殺予 奪,他人不敢擅專。今太后恃國母之尊,擅行不顧者四十餘年。穰侯獨相秦國,華陽輔之,涇陽高陵,各立門戶,生殺自由,私家之富,十倍於公。大王拱手而享其 空名,不亦危乎?昔崔杼擅齊,卒弒莊公;李兌擅趙,終戕主父。今穰侯內仗太后之勢,外竊大王之威,用兵則諸侯震恐,解甲則列國感恩,廣置耳目,布王左右, 臣見王之獨立於朝,非一日矣。恐千秋萬歲而後,有秦國者,非王之子孫也!」秦王聞之,不覺毛骨悚然,再拜謝曰:「先生所教,乃肺腑至言,寡人恨聞之不 早。」遂於次日,收穰侯魏冉相印,使就國。穰侯取牛車於有司,徙其家財,千有餘乘,奇珍異寶,皆秦內庫所未有者。明日,秦王復逐華陽、高陵、涇陽三君於關 外,安置太后於深宮,不許與聞政事。遂以范睢為丞相,封以應城,號為應侯。秦人皆謂張祿為丞相,無人知為范睢。惟鄭安平知之,睢戒以勿洩,安平亦不敢言。 時秦昭襄王之四十一年,周赧王之四十九年也。

   是時,魏昭王已薨,子安釐王即位,聞知秦王新用張祿丞相之謀,欲伐魏國,急集群臣計議。信陵君無忌曰:「秦兵不加魏者數年矣。今無故興師,明欺我不能相 持也。宜嚴兵固圉以待之。」相國魏齊曰:「不然。秦強魏弱,戰必無幸。聞丞相張祿,乃魏人也,豈無香火之情哉?倘遣使賷厚幣,先通張相,後謁秦王,許以納 質講和,可保萬全。」安釐王初即位,未經戰伐,乃用魏齊之策,使中大夫須賈出使於秦。須賈奉命,竟至咸陽,下於館驛。范睢知之,喜曰:「須賈至此,乃吾報 仇之日矣。」遂換去鮮衣,粧作寒酸落魄之狀,潛出府門,來到館驛,徐步而入,謁見須賈。須賈一見,大驚曰:「范叔固無恙乎?吾以汝被魏相打死,何以得命在 此?」范睢曰:「彼時將吾屍首擲於郊外,次早方甦,適遇有賈客過此,聞呻吟聲,憐而救之。苟延一命,不敢回家,因間關來至秦國。不期復見大夫之面於此。」 須賈曰:「范叔豈欲遊說於秦乎?」睢曰:「某昔日得罪魏國,亡命來此,得生為幸,尚敢開口言事耶?」須賈曰:「范叔在秦,何以為生?」睢曰:「為傭餬口 耳。」須賈不覺動了哀憐之意,留之同坐,索酒食賜之。時值冬天,范睢衣敝,有戰慄之狀。須賈嘆曰:「范叔一寒如此哉!」命取一綈袍與穿。范睢曰:「大夫之 衣,某何敢當?」須賈曰:「故人何必過謙!」范睢穿袍,再四稱謝。因問:「大夫來此何事?」須賈曰:「今秦相張君方用事,吾欲通之,恨無其人。孺子在秦 久,豈有相識,能為我先容於張君者哉?」范睢曰:「某之主人翁與丞相善,臣嘗隨主人翁至於相府。丞相好談論,反覆之間,主人不給,某每助之一言。丞相以某 有口辯,時賜酒食,得親近。君若欲謁張君,某當同往。」須賈曰:「既如此,煩為訂期。」范睢曰:「丞相事忙,今日適暇,何不即去?」須賈曰:「吾乘大車駕 駟馬而來,今馬損足,車軸折,未能即行。」范睢曰:「吾主人翁有之,可假也。」范睢歸府,取大車駟馬至館驛前,報須賈曰:「車馬已備,某請為君御。」須賈 欣然登車,范睢執轡。街市之人,望見丞相御車而來,咸拱立兩旁,亦或走避。須賈以為敬己,殊不知其為范睢也。既至府前,范睢曰:「大夫少待於此,某當先 入,為大夫通之。若丞相見許,便可入謁。」范睢逕進府門去了。須賈下車,立於門外,候之良久,只聞府中鳴鼓之聲,門上喧傳:「丞相升堂。」屬吏舍人,奔走 不絕,並不見范睢消息。須賈因問守門者曰:「向有吾故人范叔,入通相君,久而不出,子能為我召之乎?」守門者曰:「君所言范叔,何時進府?」須賈曰:「適 間為我御車者是也。」門下人曰:「御車者乃丞相張君,彼私到驛中訪友,故微服而出。何得言范叔乎?」須賈聞言,如夢中忽聞霹靂,心坎中突突亂跳,曰:「吾 為范睢所欺,死期至矣!」常言道:「醜媳婦少不得見公婆。」只得脫袍解帶,免冠徒跣,跪於門外,託門下人入報,但言:「魏國罪人須賈在外領死!」良久,門 內傳丞相召入。須賈愈加惶悚,俛首膝行,從耳門而進,直至階前,連連叩首,口稱「死罪!」范睢威風凜凜,坐於堂上,問曰:「汝知罪麼?」須賈俯伏應曰: 「知罪!」范睢曰:「汝罪有幾?」須賈曰:「擢賈之髮,以數賈之罪,尚猶未足!」范睢曰:「汝罪有三:吾先人邱墓在魏,吾所以不願仕齊,汝乃以吾有私於 齊,妄言於魏齊之前,致觸其怒,汝罪一也;當魏齊發怒,加以笞辱,至於折齒斷脅,汝略不諫止,汝罪二也;及我昏憒,已棄廁中,汝復率賓客而溺我。昔仲尼不 為已甚,汝何太忍乎?汝罪三也。今日至此,本該斷頭瀝血,以酬前恨。汝所以得不死者,以綈袍戀戀,尚有故人之情,故苟全汝命,汝宜知感。」須賈叩頭稱謝不 已。范睢麾之使去,須賈匍匐而出。於是秦人始知張祿丞相,乃魏人范睢,假託來秦。

   次日,范睢入見秦王,言:「魏國恐懼,遣使乞和,不須用兵,此皆大王威德所致。」秦王大喜。范睢又奏曰:「臣有欺君之罪,求大王憐恕,方纔敢言。」秦王 曰:「卿有何欺?寡人不罪。」范睢奏曰:「臣實非張祿,乃魏人范睢也。自少孤貧,事魏中大夫須賈為舍人。從賈使齊,齊王私餽臣金,臣堅卻不受,須賈謗於相 國魏齊,將臣捶擊至死。幸而復甦,改名張祿,逃奔入秦,蒙大王拔之上位。今須賈奉使而來,臣真姓名已露,便當仍舊,伏望吾王憐恕!」秦王曰:「寡人不知卿 之受冤如此。今須賈既到,便可斬首,以快卿之憤。」范睢奏曰:「須賈為公事而來,自古兩國交兵,不斬來使,況求和乎?臣豈敢以私怨而傷公義!且忍心殺臣 者,魏齊;不全關須賈之事。」秦王曰:「卿先公後私,可謂大忠矣。魏齊之仇,寡人當為卿報之。來使從卿發落。」范睢謝恩而退。秦王准了魏國之和。須賈入辭 范睢,睢曰:「故人至此,不可無一飯之敬。」使舍人留須賈於門中,吩咐大排筵席。須賈暗暗謝天道:「慚愧,慚愧!難得丞相寬洪大量,如此相待,忒過禮 了!」范睢退堂。須賈獨坐門房中,有軍牢守著,不敢轉動,自辰至午,漸漸腹中空虛,須賈想道:「我前日在館驛中,見成飲食相待。今番答席,故人之情,何必 過禮?」少頃,堂上陳設已完。只見府中發出一單,遍邀各國使臣,及本府有名賓容。須賈心中想道:「此是請來陪我的了。但不知何國何人?少停坐次亦要斟酌, 不好一概僭妄。」須賈方在躊躇,只見各國使人及賓客紛紛而到,逕上堂階。管席者傳板報道:「客齊!」范睢出堂相見,敘禮已畢,送盞定位;兩廡下鼓樂交作, 竟不呼召須賈。須賈那時又飢又渴,又苦又愁,又羞又惱,胸中煩懣,不可形容。三杯之後,范睢開言:「還有一個故人在此,適纔倒忘了。」眾客齊起身道:「丞 相既有貴相知,某等禮合伺候。」范睢曰:「雖則故人,不敢與諸公同席。」乃命設一小坐於堂下,喚魏客到,使兩黥徒夾之以坐。席上不設酒食,但置炒熟料豆, 兩黥徒手捧而餵之,如餵馬一般。眾客甚不過意,問曰:「丞相何恨之深也?」范睢將舊事訴說一遍。眾客曰:「如此亦難怪丞相發怒。」須賈雖然受辱,不敢違 抗,只得將料豆充飢,食畢,還要叩謝。范睢瞋目數之曰:「秦王雖然許和,但魏齊之仇,不可不報。留汝蟻命,歸告魏王,速斬魏齊頭送來,將我家眷,送入秦 邦,兩國通好;不然,我親自引兵來屠大梁,那時悔之晚矣。」唬得須賈魂不附體,喏喏連聲而出。不知魏國可曾斬魏齊頭來獻,且看下回分解。

東周列國志/第098回

< 東周列國志

第九十八回 質平原秦王索魏齊 敗長平白起坑趙卒

    話說須賈得命,連夜奔回大梁,來見魏王,述范睢吩咐之語。那送家眷是小事,要斬相國之頭,干礙體面,難於啟齒。魏王躊躇未決。魏齊聞知此信,棄了相印,連 夜逃往趙國,依平原君趙勝去了。魏王乃大飾車馬,將黃金百鎰,采帛千端,送范睢家眷至咸陽。又告明:「魏齊聞風先遁,今在平原君府中,不幹魏國之事。」范 睢乃奏聞秦王。秦王曰:「趙與秦一向結好,澠池會上,結為兄弟,又將王孫異人為質於趙,欲以固其好也。前秦兵伐韓,圍閼與,趙遣李牧救韓,大敗秦兵,寡人 向未問罪。今又擅納丞相之仇人,丞相之仇,即寡人之仇,寡人決意伐趙,一則報閼與之恨,二者索取魏齊。」乃親帥師二十萬,命王翦為大將,伐趙,拔三城。是 時趙惠文王方薨,太子丹立,是為孝成王。孝成王年少,惠文太后用事,聞秦兵深入,甚懼。時藺相如病篤告老,虞卿代為相國。使大將廉頗帥師禦敵,相持不決。 虞卿言於惠文太后曰:「事急矣!臣請奉長安君為質於齊以求救。」太后許之。原來惠文王之太后,乃齊湣王之女。其年齊襄王新薨,太子建即位,年亦少,君王后 太史氏用事。兩太后姑嫂之親,親情和睦,長安君又是惠文太后最愛之少子,往質於齊,君王后如何不動心?於是即命田單為大將,發兵十萬,前來救趙。秦將王翦 言於秦王曰:「趙多良將,又有平原君之賢,未易攻也。況齊救將至,不如全師而歸。」秦王曰:「不得魏齊,寡人何面見應侯乎?」乃遣使謂平原君曰:「秦之伐 趙,為取魏齊耳!若能獻出魏齊,即當退兵。」平原君對曰:「魏齊不在臣家,大王無誤聽人言也。」使者三往,平原君終不肯認。秦王心中悶悶不悅。欲待進兵, 又恐齊趙合兵,勝負難料;欲待班師,魏齊如何可得?再四躊躇,生出一個計策來。乃為書謝趙王,略曰:

    寡人與君,兄弟也。寡人誤聞道路之言,魏齊在平原君所,是以興兵索之。不然,豈敢輕涉趙境?所取三城,謹還歸於趙。寡人願復前好,往來無間。

趙王亦遣使答書,謝其退兵還城之意。田單聞秦師已退,亦歸齊去訖。秦王回至函谷關,復遣人以一緘致平原君趙勝。勝拆書看之,略曰:

    寡人聞君之高義,願與君為布衣之交。君幸過寡人,寡人願與君為十日之飲。

平 原君將書來見趙王。趙王集群臣計議,相國虞卿進曰:「秦,虎狼之國也。昔孟嘗君入秦,幾乎不返。況彼方疑魏齊在趙,平原君不可往!」廉頗曰:「昔藺相如懷 和氏璧單身入秦,尚能完歸趙國,秦不欺趙。若不往,反起其疑。」趙王曰:「寡人亦以此為秦王美意,不可違也。」遂命趙勝同秦使西入咸陽。秦王一見,歡若平 生,日日設宴相待。盤桓數日,秦王因極歡之際,舉巵向趙勝曰:「寡人有請於君,君若見諾,乞飲此酌。」勝曰:「大王命勝,何敢不從!」因引巵盡之。秦王 曰:「昔周文王得呂尚以為太公,齊桓公得管夷吾以為仲父。今范君亦寡人之太公仲父也!范君之仇魏齊,託在君家,君可使人歸取其頭,以畢范君之恨,即寡人受 君之賜!」趙勝曰:「臣聞之:『貴而為友者,為賤時也;富而為友者,為貧時也。』夫魏齊,臣之友也。即使真在臣所,臣亦不忍出之,況不在乎?」秦王變色 曰:「君必不出魏齊,寡人不放君出關!」趙勝曰:「關之出與不出,事在大王。且王以飲相召,而以威劫之,天下知曲直之所在矣。」秦王知平原君不肯負魏齊, 遂與之俱至咸陽,留於館舍。使人遺趙王書,略曰:

    王之弟平原君在秦,范君之仇魏齊在平原君之家,魏齊頭旦至,平原君夕返。不然,寡人且舉兵臨趙,親討魏齊,又不出平原君於關,惟王諒之!

趙 王得書大恐,謂群臣曰:「寡人豈為他國之亡臣,易吾國之鎮公子?」乃發兵圍平原君家,索取魏齊。平原君賓客多與魏齊有交,乘夜縱之逃出,往投相國虞卿。虞 卿曰:「趙王畏秦,甚於豺虎,此不可以言語爭也。不如仍走大梁,信陵君招賢納士,天下亡命者皆歸之,又且平原君之厚交,必然相庇。雖然,君罪人不可獨行, 吾當與君同往!」即解相印,為書以謝趙王,與魏齊共變服為賤者,逃出趙國。既至大梁,虞卿乃伏魏齊於郊外,慰之曰:「信陵君慷慨丈夫,我往投之,必立刻相 迎,不令君久待也。」虞卿徒步至信陵君之門,以刺通。主客者入報,信陵君方解髮就沐,見刺,大驚曰:「此趙之相國,安得無故至此?」使主客者辭以主人方 沐,暫請入坐,因叩其來魏之意。虞卿情急,只得將魏齊得罪於秦始末,及自家捐棄相印,相隨投奔之意,大略告訴一番。主客者復入言之。信陵君心中畏秦,不欲 納魏齊,又念虞卿千里相投一段意思,不好直拒,事在兩難,猶豫不決。虞卿聞信陵君有難色,不即出見,大怒而去。信陵君問於賓客曰:「虞卿之為人何如?」時 侯生在旁,大笑曰:「何公子之暗於事也?虞卿以三寸舌取趙王相印,封萬戶侯,及魏齊窮困而投虞卿,虞卿不愛爵祿之重,解綬相隨,天下如此人有幾?公子猶未 定其賢否耶?」信陵君大慚,急挽髮加冠,使輿人駕車疾驅郊外追之。

   再說魏齊懸懸而望,待之良久,不見消息,想曰:「虞卿言信陵君慨慷丈夫,一聞必立刻相迎。今久而不至,事不成矣!」少頃,只見虞卿含淚而至曰:「信陵君 非丈夫也,乃畏秦而卻我。吾當與君問道入楚。」魏齊曰:「吾以一時不察,得罪於范叔,一累平原君,再累吾子,又欲子間關跋涉,乞殘喘於不可知之楚,我安用 生為?」即引佩劍自刎。虞卿急前奪之,喉已斷矣。虞卿正在悲傷,信陵君車騎隨到。虞卿望見,遂趨避他所,不與相見。信陵君見魏齊屍首,撫而哭之曰:「無忌 之過也!」時趙王不得魏齊,又走了相國虞卿,知兩人相隨而去,非韓即魏,遣飛騎四齣追捕。使者至魏郊,方知魏齊自刎。即奏知魏王,欲請其頭,以贖平原君歸 國。信陵君方命殯殮魏齊屍首,意猶不忍。使者曰:「平原君與君一體也。平原之愛魏齊,與君又一心也。魏齊若在,臣何敢言?今惜已死,無知之骨,而使平原君 長為秦虜,君其安乎?」信陵君不得己,乃取其首,用匣盛之,交封趙使,而葬其屍於郊外。髯翁有詩詠魏齊云:

    無端辱士聽須賈,只合捐生謝范睢;殘喘累人還自累,咸陽函首恨教遲!

虞卿既棄相印,感慨世情,遂不復遊宦,隱於白雲山中,著書自娛,譏刺時事,名曰《虞氏春秋》。髯翁亦有詩云:

    不是窮愁肯著書,千秋高尚記虞兮,可憐有用文章手,相印輕拋徇魏齊!

趙 王將魏齊之首,星夜送至咸陽,秦王以賜范睢。范睢命漆其頭為溺器,曰:「汝使賓客醉而溺我,今令汝九泉之下,常含我溺也。」秦王以禮送平原君還趙,趙用為 相國,以代虞卿之位。范睢又言於秦王曰:「臣布衣下賤,幸受知於大王,備位卿相,又為臣報切齒之仇,此莫大之恩也。但臣非鄭安平,不能延命於魏,非王稽, 不能獲進於秦,願大王貶臣爵秩,加此二臣,以畢臣報德之心,臣死無所恨!」秦王曰:「丞相不言,寡人幾忘之!」即用王稽為河東守,鄭安平為偏將軍。於是專 用范睢之謀,先攻韓魏,遣使約好於齊楚。范睢謂秦王曰:「吾聞齊之君王后賢而有智,當往試之。」乃命使者以玉連環獻於君王后曰:「齊國有人能解此環者,寡 人願拜下風!」君王后命取金鎚在手,即時擊斷其環,謂使者曰:「傳語秦王,老婦已解此環訖矣。」使者還報。范睢曰:「君王后果女中之傑,不可犯也。」於是 與齊結盟,各無侵害,齊國賴以安息。

  單說 楚太子熊完為質於秦,秦留之十六年不遣。適秦使者約好於楚,楚使者朱英,與俱至咸陽報聘。朱英因述楚王病勢已成,恐遂不起。太傅黃歇言於熊完曰:「王病篤 而太子留於秦,萬一不諱,太子不在榻前,諸公子必有代立者,楚國非太子有矣。臣請為太子謁應侯而請之。」太子曰:「善。」黃歇遂造相府說范睢曰:「相君知 楚王之病乎?」范睢曰:「使者曾言之。」黃歇曰:「楚太子久於秦,其與秦將相無不交親者,倘楚王薨而太子得立,其事秦必謹。相君誠以此時歸之於楚,太子之 感相君無窮也!若留之不遣,楚更立他公子,則太子在秦,不過咸陽一布衣耳。況楚人懲於太子之不返,異日必不復委質事秦。夫留一布衣,而絕萬乘之好,臣竊以 為非計也。」范睢首肯曰:「君言是也。」即以黃歇之言,告於秦王,秦王曰:「可令太子傅黃歇先歸問疾﹔病果篤,然後來迎太子。」黃歇聞太子不得同歸,私與 太子計議曰:「秦王留太子不遣,欲如懷王故事,乘急以求割地也。楚幸而來迎,則中秦之計;不迎,則太子終為秦虜矣。」太子跪請曰:「太傅計將若何?」黃歇 曰:「以臣愚見,不如微服而逃。今楚使者報聘將歸,此機不可失也!臣請獨留,以死當之。」太子泣曰:「事若成,楚國當與太傅共之。」黃歇私見朱英,與之通 謀,朱英許之。太子熊完乃微服為御者,與楚使者朱英執轡,竟出函谷關,無人知覺。黃歇守旅舍,秦王遣歸問疾。黃歇曰:「太子適患病,無人守視,俟病稍愈, 臣即當辭朝矣。」過半月,度太子已出關久,乃求見秦王,叩首謝罪曰:「臣歇恐楚王一旦不諱,太子不得立,無以事君,已擅遣之,今出關矣。歇本欺君之罪,請 伏斧鑕!」秦王大怒曰:「楚人乃多詐如此!」叱左右囚黃歇,將殺之。丞相范睢諫曰:「殺黃歇不能復還太子,而徒絕楚歡,不如嘉其忠而歸之。楚王死,太子必 嗣位,太子嗣位,歇必為相,楚君臣俱感秦德,其事秦必矣。」秦王以為然,乃厚賜黃歇,遣之歸楚。史臣有詩云:

    更衣執轡去如飛,險作咸陽一布衣;不是春申有先見,懷王餘涕又重揮。

   歇歸三月,而楚頃襄王薨,太子熊完立,是為考烈王。進太傅黃歇為相國,以淮北地十二縣封春申君。黃歇曰:「淮北地邊齊,請置為郡,以便城守。臣願遠封江 東。」考烈王乃改封黃歇於故吳之地。歇修闔閭故城,以為都邑;濬河於城內,四縱五橫,以通太湖之水;改破楚門為昌門。時孟嘗君雖死,而趙有平原君,魏有信 陵君,方以養士相尚。黃歇慕之,亦招致賓客,食客常數千人。平原君趙勝常遣使至春申君家,春申君館之於上舍。趙使者欲誇示楚人,用玳瑁為簪,以珠玉飾刀劍 之室。及見春申君客三千餘人,其上客皆以明珠為履,趙使大慚。春申君用賓客之謀,北兼鄒魯之地,用賢士荀卿為蘭陵令,修舉政法,練習兵士,楚國復強。

   話分兩頭。再說秦昭襄王已結齊楚,乃使大將王齕帥師伐韓,從渭水運糧,東入河洛,以給軍餉。拔野王城,上黨往來路絕。上黨守臣馮亭,與其吏民議曰:「秦 據野王,則上黨非韓有矣。與其降秦,不如降趙。秦怒趙得地,必移兵於趙,趙受兵,必親韓,韓趙同患,可以禦秦。」乃遣使持書並上黨地圖,獻於趙孝成王。時 孝成王之四年,周赧王之五十三年也。趙王夜臥得一夢,夢衣偏裻之衣,有龍自天而下,王乘之,龍即飛去,未至於天而墜,見兩旁有金山玉山二座,光輝奪目。王 覺,召大夫趙禹,以夢告之。趙禹對曰:「偏衣者,合也;乘龍上天,升騰之象﹔墜地者,得地也;金玉成山者,貨財充溢也。大王目下必有廣地增財之慶,此夢大 吉。」趙王喜,復召筮史敢占之。敢對曰:「偏衣者,殘也;乘龍上天,不至而墜者,事多中變,有名無實也;金玉成山,可觀而不可用也。此夢不吉,王其慎 之!」趙王心惑趙禹之言,不以筮史為然。後三日,上黨太守馮亭使者至趙。趙王發書觀之,略曰:

    秦攻韓急,上黨將入於秦矣!其吏民不願附秦,而願附趙,臣不敢違吏民之欲,謹將所轄十七城,再拜獻之於大王。惟大王辱收之!

趙 王大喜曰:「禹所言廣地增財之慶,今日驗矣!」平陽君趙豹諫曰:「臣聞無故之利,謂之禍殃,王勿受也。」趙王曰:「人畏秦而懷趙,是以來歸,何謂無故?」 趙豹對曰:「秦蠶食韓地,拔野王,絕上黨之道,不令相通,自以為掌握中物,坐而得之,一旦為趙所有,秦豈能甘心哉?秦力其耕,而趙收其穫,此臣所謂『無故 之利』也。且馮亭所以不入地於秦,而入之於趙者,將嫁禍於趙,以舒韓之困也。王何不察耶?」趙王不以為然,再召平原君趙勝決之。勝對曰:「發百萬之眾,而 攻人國,踰年歷歲,未得一城。今不費寸兵斗糧,得十七城,此莫大之利,不可失也。」趙王曰:「君此言,正合寡人之意。」乃使平原君率兵五萬,往上黨受地, 封馮亭以三萬戶,號華陵君,仍為守。其縣令十七人,各封以三千戶,皆世襲稱侯。馮亭閉門而泣,不與平原君相見。平原君固請之,亭曰:「吾有三不義,不可以 見使者。為主守地不能死,一不義也;不由主命,擅以地入趙,二不義也;賣主地以得富貴,三不義也。」平原君嘆曰:「此忠臣也!」候其門,三日不去。馮亭感 其意,乃出見,猶垂涕不止;願交割地面,別選良守。平原君再三撫慰曰:「君之心事,勝已知之,君不為守,無以慰吏民之望。」馮亭乃領守如故,竟不受封。平 原君將別,馮亭謂曰:「上黨所以歸趙者,以力不能獨抗秦也。望公子奏聞趙王,大發士卒,急遣名將,為禦秦計。」平原君回報趙王。趙王置酒賀得地,徐議發 兵,未決,秦大將王齕進兵圍上黨。馮亭堅守兩月,趙援兵猶未至,乃率其吏民奔趙。時趙王拜廉頗為上將,率兵二十萬來援上黨。行至長平關,遇馮亭,方知上黨 已失,秦兵日近。乃就金門山下,列營築壘,東西各數十,如列星之狀,別分兵一萬,使馮亭守光狼城,又分兵二萬,使都尉蓋負蓋同分領之,守東西二鄣城,又使 裨將趙茄遠探秦兵。

  卻說趙茄領軍五千,哨 探出長平關外,約二十里,正遇秦將司馬梗,亦行探來到。趙茄欺司馬梗兵少,直前搏戰。正在交鋒,秦第二哨張唐兵又到。趙茄心慌手慢,被司馬梗一刀斬之,亂 殺趙兵。廉頗聞前哨有失,傳諭各壘用心把守,勿與秦戰;且使軍士掘地深數丈以注水,軍中都不解其意。王齕大軍已到,距金門山十里下寨。先分軍攻二鄣城,蓋 負蓋同出戰皆敗沒。王齕乘勝攻光狼城,司馬梗奮勇先登,大軍繼之。馮亭復敗走,奔金門山大營,廉頗納之。秦兵又來攻壘,廉頗傳令:「出戰者,雖勝亦斬!」 王齕攻之不入,乃移營逼之,去趙營僅五里,挑戰幾次,趙兵終不出。王齕曰:「廉頗老將,其行軍持重,未可動也。」偏將王陵獻計曰:「金門山下有流澗,名曰 楊谷,秦趙之軍,共取汲於此澗。趙壘在澗水之南,而秦壘踞其西,水勢自西而流於東南,若絕斷此澗,使水不東流,趙人無汲,不過數日軍必亂,亂而擊之,無不 勝矣。」王齕以為然,使軍士將澗水築斷。至今楊谷名為絕水,為此也。誰知廉頗預掘深坎,注水有餘,日用不乏。秦趙相持四個月,王齕不得一戰,無可奈何。遣 使入告於秦王,秦王召應侯范睢計議,范睢曰:「廉頗更事久,知秦軍強,不輕戰,彼以秦兵道遠,不能持久,欲以老我而乘其隙。若此人不去,趙終未可入也。」 秦王曰:「卿有何計,可以去廉頗乎?」范睢屏左右言曰:「要去廉頗,須用『反間之計』,如此恁般,非費千金不可。」秦王大喜,即以千金付范睢,乃使其心腹 門客,從間道入邯鄲,用千金賄賂趙王左右,布散流言曰:「趙將惟馬服君最良,聞其子趙括勇過其父,若使為將,誠不可當!廉頗老而怯,屢戰俱敗,失亡趙卒三 四萬,今為秦兵所逼,不日將出降矣。」趙王先聞趙茄等被殺,連失三城,使人往長平催頗出戰。廉頗主「堅壁」之謀,不肯出戰,趙王已疑其怯,及聞左右反間之 言,信以為實,遂召趙括問曰:「卿能為我擊秦軍乎?」括對曰:「秦若使武安君為將,尚費臣籌畫;如王齕不足道矣。」趙王曰:「何以言之?」趙括曰:「武安 君數將秦軍,先敗韓魏於伊闕,斬首二十四萬;再攻魏,取大小六十一城;又南攻楚,拔鄢郢,定巫黔;又復攻魏,走芒卯,斬首十三萬;又攻韓,拔五城,斬首五 萬;又斬趙將賈偃,沉其卒二萬人於河;戰必勝,攻必取,其威名素著,軍士望風而慄,臣若與對壘,勝負居半,故尚費籌畫。如王齕新為秦將,乘廉頗之怯,故敢 於深入;若遇臣,如秋葉之遇風,不足當迅掃也。」趙王大悅,即拜趙括為上將,賜黃金彩帛,使持節往代廉頗,復益勁軍二十萬。括閱軍畢,車載金帛,歸見其 母。母曰:「汝父臨終遺命,戒汝勿為趙將,汝今日何不辭之?」括曰:「非不欲辭,奈朝中無如括者!」母乃上書諫曰:「括徒讀父書,不知通變,非將才,願王 勿遣!」趙王召其母至,親叩其說。母對曰:「括父奢為將,所得賞賜,盡以與軍吏;受命之日,即宿於軍中,不問及家事,與士卒同甘苦;每事必博諮於眾,不敢 自專。今括一旦為將,東鄉而朝,軍吏無敢仰視;所賜金帛,悉歸私家。為將豈宜如此?括父臨終,嘗戒妾曰:『括若為將,必敗趙兵!』妾謹識其言,願王別選良 將,切不可用括!」趙王曰:「寡人意已決矣。」母曰:「王即不聽妾言,倘兵敗,妾一家請無連坐。」趙王許之。趙括遂引軍出邯鄲,望長平進發。

   再說范睢所遣門客,猶在邯鄲,備細打聽,盡知趙括向趙王所說之語,趙王已拜為大將,擇日起程,遂連夜奔回咸陽報信。秦王與范睢計議曰:「非武安君不能了 此事也!」乃更遣白起為上將,王錡齕副之,傳令軍中秘密其事:「有人洩漏武安君為將者斬!再說趙括至長平關,廉頗驗過符節,即將軍籍交付趙括。獨引親軍百 餘人,回邯鄲去訖。趙括將廉頗約束,盡行更改,軍壘合併成大營。時馮亭在軍中,固諫不聽。括又以自己所帶將士,易去舊將。嚴諭:「秦兵若來,各要奮勇爭 先。如遇得勝,便行追逐,務使秦軍一騎不返!」白起既入秦軍,聞趙括更易廉頗之令,先使卒三千人出營挑戰。趙括輒出萬人來迎,秦軍大敗奔回。白起登壁上望 趙軍,謂王齕曰:「吾知所以勝之矣!」趙括勝了一陣,不禁手舞足蹈,使人至秦營下戰書。白起使王齕批:「來日決戰。」因退軍十里,復營於王齕舊屯之處。趙 括喜曰:「秦兵畏我矣!」乃椎牛饗士,傳令:「來日大戰,定要生擒王齕,與諸侯做個笑話!」白起安營已定,大集諸將聽令。使將軍王賁王陵率萬人列陣,與趙 括更迭交戰,只要輸不要贏,引得趙兵來攻秦壁,便算一功。再喚大將司馬錯司馬梗二人,各引兵一萬五千,從間道繞出趙軍之後,絕其糧道。又遣大將胡傷引兵二 萬,屯於左近,只等趙人開壁出逐秦軍,即便殺出,要將趙軍截為二段。又遣大將蒙驁王翦各率輕騎五千,伺候接應。白起與王齕堅守老營。正是:「安排地網天羅 計,待捉龍爭虎鬥人。」

  再說趙括吩咐軍 中,四鼓造飯,五鼓結束,平明列陣前進。行不五里,遇見秦兵,兩陣對圓,趙括使先鋒傅豹出馬。秦將王賁接戰,約三十餘合,王賁敗走,傅豹追之。趙括復遣王 容率軍幫助。又遇秦將王陵,略戰數合,王陵又敗。趙括見趙兵連勝,自率大軍來追。馮亭又諫曰:「秦人多詐,其敗不可信也。元帥勿追!」趙括不聽,追奔十餘 里,及於秦壁。王賁王陵繞營而走,秦壁不開。趙括傳令一齊攻打,連打數日,秦軍堅守不可入。趙括使人催取後軍,移營齊進。只見趙將蘇射飛騎而來,報曰: 「後營被秦將胡傷引兵沖出遏住,不得前來!」趙括大怒曰:「胡傷如此無禮,吾當親往!」使人探聽秦軍行動,回報道:「西路軍馬不絕,東路無人。」趙括麾軍 從東路而轉。行不上二三里,大將蒙驁一軍從刺斜裏殺出,大叫:「趙括你中了我武安君之計,還不投降!」趙括大怒,挺戟欲戰蒙驁;偏將王容出曰:「不勞元 帥,容某建功。」王容便接住蒙驁交鋒。王翦一軍又至,趙兵折傷頗眾。趙括料難取勝,鳴金收軍,就便擇水草處安營。馮亭又諫曰:「軍氣用銳,今我兵雖失利, 苟能力戰,尚可脫歸本營,並力拒敵。若在此安營,腹背受困,將來不可復出!」趙括又不聽。使軍士築成長壘,堅壁自守;一面飛奏趙王求援,一面催取後隊糧 餉。誰知運糧之路,又被司馬錯司馬梗引兵塞斷。白起大軍遮其前,胡傷蒙驁等大軍截其後,秦軍每日傳武安君將令,招趙括投降。趙括此時方知白起真在軍中,唬 得心膽俱裂。

  再說秦王得武安君捷報,知趙 括兵困長平,親命駕來至河內,盡發民家壯丁,凡年十五以上,皆令從軍,分路掠取趙人糧草,遏絕救兵。趙括被秦軍圍困,凡四十六日,軍中無糧,士卒自相殺 食,趙括不能禁止。乃將軍將分為四隊:傅豹一隊向東,蘇射一隊向西,馮亭一隊向南,王容一隊向北。吩咐四隊,一齊鳴鼓,奪路殺出,如一路打通,趙括便招引 三路齊走。誰知武安君白起,又預選射手,環趙壘埋伏,凡遇趙壘中出來者,不拘兵將便射。四隊軍馬,沖突三四次,俱被射回。又過一月,趙括不勝其憤,精選上 等銳卒五千人,俱穿重鎧,乘坐駿馬;趙括握戟當先,膊豹王容緊幫在後,冒圍突出。王翦蒙驁二將齊上,趙括大戰數合,不能透圍。復身欲歸長壘,馬蹶墜地,中 箭而亡。趙軍大亂,傅豹王容俱死。蘇射引馮亭共走,馮亭曰:「吾三諫不從,今至於此,天也!又何逃乎?」乃自刎而亡。蘇射奔脫,往胡地去訖。白起豎起招降 旗,趙軍皆棄兵解甲,投拜呼「萬歲!」白起使人揭趙括之首,往趙營招撫。營中軍士尚二十餘萬,聞主帥被殺,無人敢出拒戰,亦皆願降。甲冑器械,堆積如山, 營中輜重,悉為秦有。白起與王齕計議曰:「前秦已拔野王,上黨在掌握中,其吏民不樂為秦,而願歸趙。今趙卒先後降者,總合來將近四十萬之眾,倘一旦有變, 何以防之?」乃將降卒分為十營,使十將以統之,配以秦軍二十萬,各賜以牛酒,聲言:「明日武安君將汰選趙軍,凡上等精銳能戰者,給以器械,帶回秦國,隨征 聽用;其老弱不堪,或力怯者,俱發回趙。」趙軍大喜。是夜,武安君密傳一令於十將:「起更時分,但是秦兵,都要用白布一片裹首。凡首無白布者,即係趙人, 當盡殺之。」秦兵奉令,一齊發作。降卒不曾准備,又無器械,束手受戮。其逃出營門者,又有蒙驁王翦等引軍巡邏,獲住便砍。四十萬軍,一夜俱盡。血流淙淙有 聲,楊谷之水,皆變為丹,至今號為丹水。武安君收趙卒頭顱,聚於秦壘之間,謂之頭顱山。因以為臺,其臺崔嵬傑起,亦號白起臺。臺下即楊谷也。後來大唐玄宗 皇帝巡幸至此,淒然長嘆,命三藏高僧,設水陸七晝夜,超度坑卒亡魂,因名其谷曰省冤谷。此是後話,史臣有詩云:

    高臺百尺盡頭顱,何止區區萬骨枯!矢石無情緣鬥勝,可憐降卒有何辜?

通計長平之戰,前後斬首虜共四十五萬人,連王齕先前投下降卒,並皆誅戮。止存年少者二百四十人未殺,放歸邯鄲,使宣揚秦國之威。不知趙國存亡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東周列國志/第099回

< 東周列國志

第九十九回 武安君含寃死杜郵 呂不韋巧計歸異人

    話說趙孝成王初時接得趙括捷報,心中大喜;已後聞趙軍困於長平,正欲商量遣兵救援。忽報「趙括已死,趙軍四十餘萬,盡降於秦,被武安君一夜坑殺,止放二百 四十人還趙。」趙王大驚,群臣無不悚懼。國中子哭其父,父哭其子,兄哭其弟,弟哭其兄,祖哭其孫,妻哭其夫,沿街滿市,號痛之聲不絕。惟趙括之母不哭, 曰:「自括為將時,老妾已不看作生人矣。」趙王以趙母有前言,不加誅,反賜粟帛以慰之。又使人謝廉頗。趙國正在驚惶之際,邊吏又報道:「秦兵攻下上黨,十 七城皆已降秦。今武安君親率大軍前進,聲言欲圍邯鄲。」趙王問群臣:「誰能止秦兵者?」群臣莫應。平原君歸家,遍問賓客,賓客亦無應者。適蘇代客於平原君 之所,自言「代若至咸陽,必能止秦兵不攻趙。」平原君言於趙王,趙王大出金幣,資之入秦。蘇代往見應侯范睢,睢揖之上坐,問曰:「先生何為而來?」蘇代 曰:「為君而來。」范睢曰:「何以教我?」蘇代曰:「武安君已殺馬服子乎?」睢應曰:「然。」代曰:「今且圍邯鄲乎?」睢又應曰:「然。」代曰:「武安君 用兵如神,身為秦將,所收奪七十餘城,斬首近百萬,雖伊尹呂望之功,不加於此。今又舉兵而圍邯鄲,趙必亡矣!趙亡,則秦成帝業,秦成帝業,則武安君為佐命 之元臣,如伊尹之於商,呂望之於周。君雖素貴,不能不居其下也!」范睢愕然前席曰:「然則如何?」蘇代曰:「君不如許韓趙割地以和於秦。夫割地以為君功, 而又解武安君之兵柄,君之位,則安於泰山矣!」范睢大喜。明日即言於秦王曰:「秦兵在外日久,已勞苦,宜休息。不如使人諭韓趙,使割地以求和。」秦王曰: 「惟相國自裁。」於是范睢復大出金帛,以贈蘇代之行,使之往說韓趙。韓趙二王懼秦,皆聽代計。韓許割垣雍一城,趙許割六城,各遣使求和於秦。秦王初嫌韓止 一城太少,使者曰:「上黨十七縣,皆韓物也!」秦王乃笑而受之。召武安君班師。白起連戰皆勝,正欲進圍邯鄲,忽聞班師之詔,知出於應侯之謀,乃大恨。

   自此白起與范睢有隙。白起宣言於眾曰:「自長平之敗,邯鄲城中,一夜十驚,若乘勝往攻,不過一月可拔矣。惜乎應侯不知時勢,主張班師,失此機會!」秦王 聞之,大悔曰:「起既知邯鄲可拔,何不早奏?」乃復使起為將,欲使伐趙。白起適有病不能行,乃改命大將王陵。陵率軍十萬伐趙,圍邯鄲城。趙王使廉頗禦之。 頗設守甚嚴,復以家財募死士,時時夜縋城往砍秦營。王陵兵屢敗。時武安君病已愈,秦王欲使代王陵。武安君奏曰:「邯鄲實未易攻也。前者大敗之後,百姓震恐 不寧,因而乘之,彼守則不固,攻則無力,可剋期而下。今二歲餘矣,其痛已定,又廉頗老將,非趙括比。諸侯見秦之方和於趙,而復攻之,皆以秦為不可信,必將 『合從』而來救,臣未見秦之勝也!」秦王強之行,白起固辭。秦王復使應侯往請。武安君怒應侯前阻其功,遂稱疾。秦王問應侯曰:「武安君真病乎?」應侯曰: 「病之真否未可知,然不肯為將,其志已堅。」秦王怒曰:「起以秦別無他將,必須彼耶?昔長平之勝,初用兵者王齕也,齕何遽不如起?」乃益兵十萬,命王齕往 代王陵。王陵歸國,免其官。王齕圍邯鄲,五月不能拔。武安君聞之,謂其客曰:「吾固言邯鄲未易攻,王不聽吾言,今竟如何?」客有與應侯客善者,洩其語。應 侯言於秦王,必欲使武安君為將。武安君遂偽稱病篤。秦王大怒,削武安君爵土,貶為士伍,遷於陰密,立刻出咸陽城中,不許暫停。武安君嘆曰:「范蠡有言: 『狡兔死,走狗烹。』吾為秦攻下諸侯七十餘城,故當烹矣!」於是出咸陽西門,至於杜郵,暫歇,以待行李。應侯復言於秦王曰:「白起之行,其心怏怏不服,大 有怨言,其託病非真,恐適他國為秦害。」秦王乃遣使賜以利劍,令自裁。使者至杜郵,致秦王之命。武安君持劍在手,嘆曰:「我何罪於天,而至此!」良久曰: 「我固當死!長平之役,趙卒四十餘萬來降,我挾詐一夜盡坑之,彼誠何罪?我死固其宜矣!」乃自剄而死。時秦昭襄王之五十年十一月,周赧王之五十八年也。秦 人以白起死非其罪,無不憐之,往往為之立祠。後至大唐末年,有天雷震死牛一隻,牛腹有白起二字。論者謂白起殺人太多,故數百年後,尚受畜生雷震之報。殺業 之重如此,為將者可不戒哉!

  秦王既殺白 起,復發精兵五萬,令鄭安平將之,往助王齕,必攻下邯鄲方已。趙王聞秦益兵來攻,大懼,遣使分路求救於諸侯。平原君趙勝曰:「魏,吾姻家,且素善,其救必 至﹔楚大而遠,非以『合從』說之不可,吾當親往。」於是約其門下食客,欲得文武備具者二十人同往。三千餘人內,文者不武,武者不文,選來選去,止得一十九 人,不足二十之數。平原君嘆曰:「勝養士數十年於茲矣,得士之難如此哉?」有下坐客一人,出言曰:「如臣者,不識可以備數乎?」平原君問其姓名,對曰: 「臣姓毛名遂,大梁人,客君門下三年矣。」平原君笑曰:「夫賢士處世,譬如錐之處於囊中,其穎立露。今先生處勝門下三年,勝未有所聞,是先生於文武一無所 長也。」毛遂曰:「臣今日方請處囊中耳!使早處囊中,將突然盡脫而出,豈特露穎而已哉?」平原君異其言,乃使湊二十人之數。即日辭了趙王,望陳都進發。既 至,先通春申君黃歇。歇素與平原君有交,乃為之轉通於楚考烈王。平原君黎明入朝,相見禮畢,楚王與平原君坐於殿上,毛遂與十九人俱敘立於階下。平原君從容 言及「合從」卻秦之事。楚王曰:「『合從』之約,始事者趙,後聽張儀遊說,其約不堅。先懷王為『從約長』,伐秦不克。齊湣王復為『從約長』,諸侯背之。至 今列國以『從』為諱,此事如團沙,未易言也。」平原君曰:「自蘇秦倡『合從』之議,六國約為兄弟,盟於洹水,秦兵不敢出函谷關者十五年。其後,齊魏受犀首 之欺,欲其伐趙,懷王受張儀之欺,欲其伐齊,所以從約漸解。使三國堅守洹水之誓,不受秦欺,秦其奈之何哉?齊湣王名為『合從』,實欲兼併,是以諸侯背之, 豈『合從』之不善哉?」楚王曰:「今日之勢,秦強而列國俱弱,但可各圖自保,安能相為。」平原君曰:「秦雖強,分制六國則不足;六國雖弱,合制秦則有餘。 若各圖自保,不思相救,一強一弱,勝負已分,恐秦師之日進也。」楚王又曰:「秦兵一出而拔上黨十七城,坑趙卒四十餘萬,合韓趙二國之力,不能敵一武安君。 今又進逼邯鄲,楚國僻遠,能及於事乎?」平原君曰:「寡君任將非人,致有長平之失。今王陵王齕二十餘萬之眾,頓於邯鄲之下,先後年餘,不能損趙之分毫。若 救兵一集,可以大挫其鋒,此數年之安也。」楚王曰:「秦新通好於楚,君欲寡人『合從』救趙,秦必遷怒於楚,是代趙而受怨矣。」平原君曰:「秦之通好於楚 者,欲專事於三晉。三晉既亡,楚其能獨立哉?」楚王終有畏秦之心,遲疑不決。毛遂在階下顧視日晷,已當午矣。乃按劍歷階而上,謂平原君曰:「『從』之利 害,兩言可決。今自日出入朝,日中而議猶未定,何也?」楚王怒問曰:「彼何人?」平原君曰:「此臣之客毛遂。」楚王曰:「寡人與汝君議事,客何得多言?」 叱之使去。毛遂走上幾步,按劍而言曰:「『合從』乃天下大事,天下人皆得議之!吾君在前,叱者何也?」楚王色稍舒,問曰:「客有何言?」毛遂曰:「楚地五 千餘里,自文武稱王,至今雄視天下,號為盟主。一旦秦人崛起,數敗楚兵,懷王囚死。白起小豎子,一戰再戰,鄢郢盡沒,被逼遷都。此百世之怨,三尺童子,猶 以為羞,大王獨不念乎?今日『合從』之議,為楚,非為趙也!」楚王曰:「唯唯。」遂曰:「大王之意已決乎?」楚王曰:「寡人意已決矣!」毛遂呼左右,取歃 血盤至,跪進於楚王之前曰:「大王為『從約長』,當先歃,次則吾君,次則臣毛遂。」於是從約遂定。毛遂歃血畢,左手持盤,右手招十九人曰:「公等宜共歃於 堂下!公等所謂『因人成事』者也。」楚王既許「合從」,即命春申君將八萬人救趙。平原君歸國,嘆曰:「毛先生三寸之舌,強於百萬之師!勝閱人多矣,乃今於 毛先生而失之,勝自今不敢復相天下士矣。」自是以遂為上客。正是:

    櫓檣空大隨人轉,秤錘雖小壓千斤;利錐不與囊中處,文武紛紛十九人。

  時魏安釐王遣大將晉鄙帥兵十萬救趙。秦王聞諸侯救至,親至邯鄲督戰,使人謂魏王曰:「秦攻邯鄲,旦暮且下矣。諸侯有敢救者,必移兵先擊之!」魏王大懼,遣使者追及晉鄙軍,戒以勿進。晉鄙乃屯於鄴下。春申君亦即屯兵於武關,觀望不進。此段事權且放過。

   卻說秦王孫異人,自秦趙會澠池之後,為質於趙。那異人乃安國君之次子。安國君名柱,字子傒,昭襄王之太子也。安國君有子二十餘人,皆諸姬所出,非適子。 所寵楚妃,號為華陽夫人,未有子。異人之母,曰夏姬,無寵,又早死,故異人質趙,久不通信。當王翦伐趙,趙王遷怒於質子,欲殺異人。平原君諫曰:「異人無 寵,殺之何益?徒令秦人藉口,絕他日通和之路。」趙王怒猶未息,乃安置異人於叢臺,命大夫公孫乾為館伴,使出入監守,又削其廩祿。異人出無兼車,用無餘 財,終日鬱鬱而已。

  時有陽翟人姓呂,名不 韋,父子為賈,平日往來各國,販賤賣貴,家累千金。其時適在邯鄲,偶於途中望見異人,生得面如傅粉,唇若塗朱,雖在落寞之中,不失貴介之氣。不韋暗暗稱 奇,指問旁人曰:「此何人也?」答曰:「此乃秦王太子安國君之子,質於趙國,因秦兵屢次犯境,我王幾欲殺之。今雖免死,拘留叢臺,資用不給,無異窮人。」 不韋私嘆曰:「此奇貨可居也!」乃歸問其父曰:「耕田之利幾倍?」父曰:「十倍。」又問:「販賣珠玉之利幾倍?」父曰:「百倍。」又問:「若扶立一人為 王,掌握山河,其利幾倍?」父笑曰:「安得王而立之?其利千萬倍,不可計矣。」不韋乃以百金結交公孫乾。往來漸熟,因得見異人,佯為不知,問其來歷,公孫 乾以實告。一日,公孫乾置酒請呂不韋,不韋曰:「座間別無他客,既是秦國王孫在此,何不請來同坐?」公孫乾從其命,即請異人與不韋相見,同席飲酒。至半 酣,公孫乾起身如廁,不韋低聲而問異人曰:「秦王今老矣。太子所愛者華陽夫人,而夫人無子。殿下兄弟二十餘人,未有專寵,殿下何不以此時求歸秦國,事華陽 夫人,求為之子,他日有立儲之望。」異人含淚對曰:「某豈望及此!但言及故國,心如刀刺,恨未有脫身之計耳。」不韋曰:「某家雖貧,請以千金為殿下西遊, 往說太子及夫人,救殿下還朝,如何?」異人曰:「若如君言,倘得富貴,與君共之!」言甫畢,公紗乾到,問曰:「呂君何言?」不韋曰:「某問王孫以秦中之玉 價,王孫辭我以不知也。」公孫乾更不疑惑,命酒更酌,盡歡而散。自此不韋與異人時常相會,遂以五百金密付異人,使之買囑左右,結交賓客。公孫乾上下俱受異 人金帛,串做一家,不復疑忌。不韋復以五百金市買奇珍玩好,別了公孫乾,竟至咸陽。探得華陽夫人有姊,亦嫁於秦,先買囑其家左右,通話於夫人之姊,言: 「王孫異人在趙,思念太子夫人,有孝順之禮,託某轉送。這些小之儀,亦是王孫奉候姨娘者。」遂將金珠一函獻上。姊大喜,自出堂,於簾內見客,謂不韋曰: 「此雖王孫美意,有勞尊客遠涉。今王孫在趙,未審還想故土否?」不韋答曰:「某與王孫公館對居,有事罄與某說,某盡知其心事,日夜思念太子夫人,言自幼失 母,夫人便是他嫡母,欲得回國奉養,以盡孝道。」姊曰:「王孫向來安否?」不韋曰:「因秦兵屢次伐趙,趙王每每欲將王孫來斬,喜得臣民盡皆保奏,倖存一 命,所以思歸愈切。」姊曰:「臣民何故保他?」不韋曰:「王孫賢孝無比,每遇秦王太子及夫人壽誕,及元旦朔望之辰,必清齋沐浴,焚香西望拜祝,趙人無不知 之。又且好學重賢,交結諸侯賓客,遍於天下,天下皆稱其賢孝。以此臣民,盡行保奏。」不韋言畢,又將金玉寶玩,約值五百金,獻上曰:「王孫不得歸侍太子夫 人,有薄禮權表孝順,相求王親轉達!」姊命門下客款待不韋酒食,遂自入告於華陽夫人。夫人見珍玩,以為「王孫真念我!」心中甚喜。夫人姊回復呂不韋,不韋 因問姊曰:「夫人有子幾人?」姊曰:「無有。」不韋曰:「吾聞『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今夫人事太子甚愛而無子,及此時宜擇諸子中賢孝者為子,百歲之 後,所立子為王,終不失勢。不然,他日一旦色衰愛弛,悔無及矣!今異人賢孝,又自附於夫人,自知中男不得立,夫人誠拔以為適子,夫人不世世有寵於秦乎?」 姊復述其言於華陽夫人。夫人曰:「客言是也。」一夜,與安國君飲正歡,忽然涕泣,太子怪而問之。夫人曰:「妾幸得充後宮,不幸無子,君諸子中惟異人最賢, 諸侯賓客來往,俱稱譽之不容口。若得此子為嗣,妾身有託。」太子許之。夫人曰:「君今日許妾,明日聽他姬之言,又忘之矣。」太子曰:「夫人倘不相信,願刻 符為誓!」乃取玉符,刻「適嗣異人」四字,而中剖之,各留其半,以此為信。夫人曰:「異人在趙,何以歸之?」太子曰:「當乘間請於王也。」

   時秦昭襄王方怒趙,太子言於王,王不聽。不韋知王后之弟楊泉君方貴幸,復賄其門下,求見楊泉君。說曰:「君之罪至死,君知之乎?」楊泉君大驚曰:「吾何 罪?」不韋曰:「君之門下,無不居高官,享厚祿,駿馬盈於外廄,美女充於後庭﹔而太子門下,無富貴得勢者。王之春秋高矣,一旦山陵崩,太子嗣位,其門下怨 君必甚,君之危亡可待也!」楊泉君曰:「為今之計當如何?」不韋曰:「鄙人有計,可以使君壽百歲,安於泰山,君欲聞否?」楊泉君跪請其說。不韋曰:「王年 高矣,而子傒又無適男,今王孫異人賢孝聞於諸侯,而棄在於趙,日夜引領思歸,君誠請王后言於秦王,而歸異人,使太子立為適子,是異人無國而有國,太子之夫 人無子而有子,太子與王孫之德王后者,世世無窮,君之爵位可長保也。」楊泉君下拜曰:「謹謝教!」即日以不韋之言告於王后,王后因為秦王言之。秦王曰: 「俟趙人請和,吾當迎此子歸國耳。」太子召呂不韋問曰:「吾欲迎異人歸秦為嗣,父王未准,先生有何妙策?」不韋叩首曰:「太子果立王孫為嗣,小人不惜千金 家業,賂趙當權,必能救回。」太子與夫人俱大喜,將黃金三百鎰付呂不韋,轉付王孫異人為結客之費。王后亦出黃金二百鎰,總付不韋。夫人又為異人製衣服一 箱,亦贈不韋黃金共百鎰。預拜不韋為異人太傅,使傳語異人:「只在旦晚,可望相見,不必憂慮。」不韋辭歸,回至邯鄲,先見父親,說了一遍。父親大喜。次 日,即備禮謁見公孫乾。然後見王孫異人,將王后及太子夫人一段說話,細細詳述。又將黃金五百鎰及衣服獻上。異人大喜,謂不韋曰:「衣服我留下,黃金煩先生 收去,倘有用處,但憑先生使費,只要救得我歸國,感恩不淺!」

   再說不韋向取下邯鄲美女,號為趙姬,善於歌舞,知其懷娠兩月,心生一計,想道:「王孫異人回國,必有繼立之分。若以此姬獻之,倘然生得一男,是我嫡血, 此男承嗣為王,嬴氏的天下,便是呂氏接代,也不枉了我破家做下這番生意。」因請異人和公孫乾來家飲酒,席上珍羞百味,笙歌兩行,自不必說。酒至半酣,不韋 開言:「卑人新納一小姬,頗能歌舞,欲令奉勸一盃,勿嫌唐突。」即命二青衣丫鬟,喚趙姬出來。不韋曰:「汝可拜見二位貴人。」趙姬輕移蓮步,在氍毹上叩了 兩個頭。異人與公孫乾慌忙作揖還禮。不韋令趙姬手捧金巵,向前為壽。杯到異人,異人抬頭看時,果然標緻。怎見得?

    雲鬢輕挑蟬翠,蛾眉淡掃春山,朱唇點一顆櫻桃,皓齒排兩行白玉。微開笑靨,似褒姒欲媚幽王;緩動金蓮,擬西施堪迷吳主。萬種嬌容看不盡,一團妖治畫難工。

趙 姬敬酒已畢,舒開長袖,即在氍毹上舞一個大垂手小垂手。體若游龍,袖如素蜺,宛轉似羽毛之從風,輕盈與塵霧相亂。喜得公孫乾和異人目亂心迷,神搖魂蕩,口 中贊嘆不已。趙姬舞畢,不韋命再斟大觥奉勸,二人一飲而盡。趙姬勸酒完了,入內去訖。賓主復互相酬勸,盡量極歡。公孫乾不覺大醉,臥於坐席之上。異人心念 趙姬,借酒裝面,請於不韋曰:「念某孤身質此,客館寂寥,欲與公求得此姬為妻,足滿平生之願。未知身價幾何?容當奉納。」不韋佯怒曰:「我好意相請,出妻 獻妾,以表敬意,殿下遂欲奪吾所愛,是何道理?」異人跼蹐無地,即下跪曰:「某以客中孤苦,忘想要先生割愛,實乃醉後狂言,幸勿見罪!」不韋慌忙扶起曰: 「吾為殿下謀歸,千金家產尚且破盡,全無吝惜,今何惜一女子。但此女年幼害羞,恐其不從,彼若情願,即當奉送,備鋪床拂席之役。」異人再拜稱謝,候公孫乾 酒醒,一同登車而去。其夜,不韋向趙姬言曰:「秦王孫十分愛你,求你為妻,你意若何?」趙姬曰:「妾既以身事君,且有娠矣,奈何棄之,使事他姓乎?」不韋 密告曰:「汝隨我終身,不過一賈人婦耳。王孫將來有秦王之分,汝得其寵,必為王后。天幸腹中生男,即為太子,我與你便是秦王之父母,富貴俱無窮矣。汝可念 夫婦之情,曲從吾計,不可洩漏!」趙姬曰:「君之所謀者大,妾敢不奉命!但夫妻恩愛,何忍割絕?」言訖淚下。不韋撫之曰:「汝若不忘此情,異日得了秦家天 下,仍為夫婦,永不相離,豈不美哉。」二人遂對天設誓。當夜同寢,恩情倍常,不必細述。次日,不韋到公孫乾處,謝夜來簡慢之罪。公孫乾曰:「正欲與王孫一 同造府,拜謝高情,何反勞枉駕?」少頃,異人亦到,彼此交謝。不韋曰:「蒙殿下不嫌小妾醜陋,取侍巾櫛,某與小妾再三言之,已勉從尊命矣。今日良辰,即當 送至寓所陪伴。」異人曰:「先生高義,粉骨難報!」公孫乾曰:「既有此良姻,某當為媒。」遂命左右備下喜筵。不韋辭去,至晚,以溫車載趙姬與異人成親。髯 翁有詩云:

    新歡舊愛一朝移,花燭窮途得意時;盡道王孫能奪趣,誰知暗贈呂家兒!

   異人得了趙姬,如魚似水,愛眷非常。約過一月有餘,趙姬遂向異人曰:「妾獲侍殿下,天幸已懷胎矣。」異人不知來歷,只道自己下種,愈加歡喜。那趙姬先有 了兩月身孕,方嫁與異人,嫁過八個月,便是十月滿足,當產之期,腹中全然不動。因懷著個混一天下的真命帝王,所以比常不同,直到十二個月周年,方纔產下一 兒。產時紅光滿室,百鳥飛翔。看那嬰兒,生得豐準長目,方額重瞳,口中含有數齒,背項有龍鱗一搭,啼聲洪大,街市皆聞。其日,乃秦昭襄王四十八年正月朔 旦。異人大喜曰:「吾聞應運之主,必有異徵,是兒骨相非凡,又且生於正月,異日必為政於天下。」遂用趙姬之姓,名曰趙政。後來政嗣為秦王,兼併六國,即秦 始皇也。當時呂不韋聞得趙姬生男,暗暗自喜。

   至秦昭襄王五十年,趙政已長成三歲矣。時秦兵圍邯鄲甚急,不韋謂異人曰:「趙王倘復遷怒於殿下,奈何?不如逃奔秦國,可以自脫。」異人曰:「此事全仗先 生籌畫。」不韋乃盡出黃金共六百斤,以三百斤遍賂南門守城將軍,託言曰:「某舉家從陽翟來,行賈於此,不幸秦寇生發,圍城日久,某思鄉甚切,今將所存資 本,盡數分散各位,只要做個方便人情,放我一家出城,回陽翟去,感恩不淺!」守將許之。復以百斤獻於公孫乾,述已欲回陽翟之意,反央公孫乾與南門守將說個 方便。守將和軍卒都受了賄賂,落得做個順水人情。不韋預教異人將趙氏母子,密寄於母家。是日,置酒請公孫乾說道:「某隻在三日內出城,特具一杯話別。」席 間將公孫乾灌得爛醉。左右軍卒,俱大酒大肉,恣其飲啖,各自醉飽安眠。至夜半,異人微服混在僕人之中,跟隨不韋父子行至南門,守將不知真假,私自開鑰,放 他出城而去。論來王齕大營,在於西門,因南門是走陽翟的大路,不韋原說還鄉,所以只討南門。三人共僕從結隊連夜奔走,打大灣轉欲投秦軍。至天明,被秦國遊 兵獲住。不韋指異人曰:「此秦國王孫,向質於趙,今逃出邯鄲,來奔本國,汝輩可速速引路!」遊兵讓馬匹與三人騎坐,引至王齕大營。王齕問明來歷,請入相 見,即將衣冠與異人更換,設宴管待。王齕曰:「大王親在此督戰,行宮去此不過十里。」乃備車馬,轉送入行宮。秦昭襄王見了異人,不勝之喜,曰:「太子日夜 想汝,今天遣吾孫脫於虎口也。便可先回咸陽,以慰父母之念。」異人辭了秦王,與不韋父子登車,竟至咸陽。不知父子相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東周列國志/第100回

< 東周列國志

第一百回 魯仲連不肯帝秦  信陵君竊符救趙

話 說呂不韋同著王孫異人,辭了秦王,竟至咸陽。先有人報知太子安國君。安國君謂華陽夫人曰:「吾兒至矣!」夫人並坐中堂以待之。不韋謂異人曰:「華陽夫人乃 楚女,殿下既為之子,須用楚服入見,以表依戀之意。」異人從之。當下改換衣裝,來至東宮,先拜安國君,次拜夫人。泣涕而言曰:「不肖男久隔親顏,不能侍 養,望二親恕兒不孝之罪!」夫人見異人頭頂南冠,足穿豹舄,短袍革帶,駭而問曰:「兒在邯鄲,安得效楚人裝束?」異人拜稟曰:「不孝男日夜思想慈母,故特 製楚服,以表憶念。」夫人大喜曰:「妾,楚人也,當自子之!」安國君曰:「吾兒可改名曰子楚。」異人拜謝。安國君問子楚:「何以得歸?」子楚將趙王先欲加 害,乃賴得呂不韋破家行賄之事,細述一遍。安國君即召不韋勞之曰:「非先生,險失我賢孝之兒矣。今將東宮俸田二百頃,及第宅一所,黃金五十鎰,權作安歇之 資。待父王回國,加官贈秩。」不韋謝恩而出。子楚就在華陽夫人宮中居住。不在話下。

   再說公孫乾直至天明酒醒,左右來報:「秦王孫一家不知去向!」使人去問呂不韋,回報:「不韋亦不在矣。」公孫乾大驚曰:「不韋言三日內起身,安得夜半即 行乎?」隨往南門詰問。守將答曰:「不韋家屬出城已久,此乃奉大夫之命也。」公孫乾曰:「可有王孫異人否?」守將曰:「但見呂氏父子,及僕從數人,並無王 孫在內。」公孫乾跌足嘆曰:「僕從之內,必有王孫,吾乃墮賈人之計矣!」乃上表趙王,言:「臣乾監押不謹,致質子異人逃去,臣罪無所辭!」遂伏劍自刎而 亡。髯翁有詩嘆曰:

    監守晨昏要萬全,只貪酒食與金錢;醉鄉回後王孫去,一劍須知悔九泉。

   秦王自王孫逃回秦國,攻趙益急。趙君再遣使求魏進兵。客將軍新垣衍獻策曰:「秦所以急圍趙者有故。前此與齊湣王爭強為帝,已而復歸帝不稱,今湣王已死, 齊益弱,惟秦獨雄,而未正帝號,其心不慊,今日用兵侵伐不休,其意欲求為帝耳。誠令趙發使尊秦為帝,秦必喜而罷兵,是以虛名而免實禍也。」魏王本心憚於救 趙,深以其謀為然。即遣新垣衍隨使者至邯鄲,以此言奏知趙王。趙王與群臣議其可否。眾議紛紛未決,平原君方寸已亂,亦漫無主裁。時有齊人魯仲連者,年十二 歲時,曾屈辯士田巴,時人號為「千里駒」。田巴曰:「此飛兔也,豈止千里駒而已!」及年長,不屑仕宦,專好遠遊,為人排難解紛。其時適在趙國圍城之中,聞 魏使請尊秦為帝,勃然不悅,乃求見平原君曰:「路人言君將謀帝秦,有之乎?」平原君曰:「勝乃傷弓之鳥,魄已奪矣,何敢言事。此魏王使將軍新垣衍來趙言之 耳!」魯仲連曰:「君乃天下賢公子,乃委命於梁客耶?今新垣衍將軍何在?吾當為君責而歸之!」平原君因言於新垣衍。衍雖素聞魯仲連先生之名,然知其舌辯, 恐亂其議,辭不願見。平原君強之,遂邀魯仲連俱至公館,與衍相見。衍舉眼觀看仲連,神清骨爽,飄飄乎有神仙之度,不覺肅然起敬,謂曰:「吾觀先生之玉貌, 非有求於平原君者也,奈何久居此圍城之中,而不去耶?」魯仲連曰:「連無求於平原君,竊有請於將軍也。」衍曰:「先生何請乎?」仲連曰:「請助趙而勿帝 秦。」衍曰:「先生何以助趙?」仲連曰:「吾將使魏與燕助之,若齊楚固已助之矣。」衍笑曰:「燕則吾不知,若魏,則吾乃大梁人也,先生又烏能使吾助趙 乎?」仲連曰:「魏未睹秦稱帝之害也。若睹其害,則助趙必矣!」衍曰:「秦稱帝,其害如何?」仲連曰:「秦乃棄禮義而上首功之國也。恃強挾詐,屠戮生靈, 彼並為諸侯,而猶若此,倘肆然稱帝,益濟其虐。連寧蹈東海而死,不忍為之民也!而魏乃甘為之下乎?」衍曰:「魏豈甘為之下哉?譬如僕者,十人而從一人,寧 智力不若主人哉?誠畏之耳!」仲連曰:「魏自視若僕耶?吾將使秦王烹醢魏王矣!」衍咈然曰:「先生又惡能使秦王烹醢魏王乎?」仲連曰:「昔者九侯、鄂侯、 文王,紂之三公也。九侯有女而美,獻之於紂。女不好淫,觸怒紂,紂殺女而醢九侯。鄂侯諫之,並烹鄂侯。文王聞之竊嘆,紂復拘之於羑里,幾不免於死。豈三公 之智力不如紂耶?天子之行於諸侯,固如是也。秦肆然稱帝,必責魏入朝。一旦行九侯鄂侯之誅,誰能禁之?」新垣衍沉思未答,仲連又曰:「不特如此。秦肆然稱 帝,又必將變易諸侯之大臣,奪其所憎,而樹其所愛。又將使其子女讒妾為諸侯之室,魏王安能晏然而已乎?即將軍又何以保其爵祿乎?」新垣衍乃蹶然而起,再拜 謝曰:「先生真天下士也!衍請出復吾君,不敢再言帝秦矣。」秦王聞魏使者來議帝秦事,甚喜,緩其攻以待之。及聞帝議不成,魏使已去,嘆曰:「此圍城中有 人,不可輕視!」乃退屯於汾水,戒王齕用心准備。

   再說新垣衍去後,平原君又使人至鄴下求救於晉鄙,鄙以王命為辭。平原君乃為書讓信陵君無忌曰:「勝所以自附為婚姻者,以公子高義,能急人之困耳!今邯鄲 旦暮降秦,而魏救不前,豈勝平生所以相託之意乎?令姊憂城破,日夜悲泣。公子縱不念勝,獨不念姊耶?」信陵君得書,數請魏王求敕晉鄙進兵。魏王曰:「趙自 不肯帝秦,乃仗他人力卻秦耶?」終不許。信陵君又使賓客辯士,百般巧說,魏王只是不從。信陵君曰:「吾義不可以負平原君。吾寧獨赴趙,與之俱死!」乃具車 騎百餘乘,遍約賓客,欲直犯秦軍,以徇平原君之難,賓客願從者千餘人。行過夷門,與侯生辭別。侯生曰:「公子勉之!臣年老不能從行,勿怪,勿怪!」信陵君 屢目侯生,侯生並無他語。信陵君快快而去。約行十餘里,心中自念:「吾所以待侯生者,自謂盡禮。今吾往奔秦軍,行就死地,而侯生無一言半辭為我謀,又不阻 我之行,甚可怪也!」乃約住賓客,獨引車還見侯生。賓客皆曰:「此半死之人,明知無用,公子何必往見!」信陵君不聽。

   卻說侯生立在門外,望見信陵君車騎,笑曰:「嬴固策公子之必返矣。」信陵君曰:「何故?」侯生曰:「公子遇嬴厚,公子入不測之地,而臣不送,必恨臣,是 以知公子必返。」信陵君乃再拜曰:「始無忌自疑有所失於先生,致蒙見棄,是以還請其故耳。」侯生曰:「公子養客數十年,不聞客出一奇計,而徒與公子犯強秦 之鋒,如以肉投餓虎,何益之有?」信陵君曰:「無忌亦知無益,但與平原君交厚,義不獨生。先生何以策之?」侯生曰:「公子且入坐,容老臣徐計。」乃屏去從 人,私叩曰:「聞如姬得幸於王,信乎?」信陵君曰:「然。」侯生曰:「嬴又聞如姬之父,昔年為人所殺,如姬言於王,欲報父仇,求其人,三年不得,公子使客 斬其仇頭,以獻如姬。此事果否?」信陵君曰:「果有此事。」侯生曰:「如姬感公子之德,願為公子死,非一日矣。今晉鄙之兵符,在王臥內,惟如姬力能竊之。 公子誠一開口,請於如姬,如姬必從。公子得此符,奪晉鄙軍,以救趙而卻秦,此五霸之功也。」信陵君如夢初覺,再拜稱謝。乃使賓客先待於郊外,而獨身迴車至 家,使所善內侍顏恩,以竊符之事,私乞於如姬。如姬曰:「公子有命,雖使妾蹈湯火,亦何辭乎?」是夜,魏王飲酒酣臥,如姬即盜虎符授顏恩,轉致信陵君之 手。信陵君既得符,復往辭侯生。侯生曰:「『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公子即合符,而晉鄙不信,或從便宜,復請於魏王,事不諧矣。臣之客朱亥,此天下力 士,公子可與俱行。晉鄙見從甚善,若不聽,即令朱亥擊殺之。」信陵君不覺泣下。侯生曰:「公子有畏耶?」信陵君曰:「晉鄙老將無罪,倘不從,便當擊殺,吾 是以悲,無他畏也。」於是與侯生同詣朱亥家,言其故。朱亥笑曰:「臣乃市屠小人,蒙公子數下顧,所以不報者,謂小禮無所用。今公子有急,正亥效命之日 也。」侯生曰:「臣義當從行,以年老不能遠涉,請以魂送公子!」即自剄於車前。信陵君十分悲悼,乃厚給其家,使為殯殮,自己不敢留滯,遂同朱亥登車望北而 去。髯仙有詩云:

    魏王畏敵誠非勇,公子捐生亦可嗤!食客三千無一用,侯生奇計仗如姬。

   卻說魏王於臥室中失了兵符,過了三日之後,方纔知覺,心中好不驚怪。盤問如姬,只推不知。乃遍搜宮內,全無下落。卻教顏恩將宮娥內侍,凡直內寢者,逐一 拷打。顏恩心中了了,只得假意推問,又亂了一日。魏王忽然想著公子無忌,屢次苦苦勸我敕晉鄙進兵,他手下賓客,雞鳴狗盜者甚多,必然是他所為。使人召信陵 君,回報:「四五日前,已與賓客千餘,車百乘出城,傳聞救趙去矣。」魏王大怒,使將軍衛慶,率軍三千,星夜往追信陵去訖。

   再說邯鄲城中盼望救兵,無一至者,百姓力竭,紛紛有出降之議,趙王患之。有傳舍吏子李同,說平原君曰:「百姓日乘城為守,而君安享富貴,誰肯為君盡力 乎?君誠能令夫人以下,編於行伍之間,分功而作,家中所有財帛,盡散以給將士,將士在危苦之鄉,易於感恩,拒秦必甚力。」平原君從其計。募得敢死之士三千 人,使李同領之,縋城而出,乘夜斫營,殺秦兵千餘人。王齕大驚,亦退三十里下寨。城中人心稍定。李同身帶重傷,回城而死。平原君哭之慟,命厚葬之。

   再說信陵君無忌行至鄴下,見晉鄙曰:「大王以將軍久暴露於外,遣無忌特來代勞。」因使朱亥捧虎符與晉鄙驗之。晉鄙接符在手,心下躊躇,想道:「魏王以十 萬之眾託我,我雖固陋,未有敗衂之罪,今魏王無尺寸之書,而公子徒手捧符,前來代將,此事豈可輕信?」乃謂信陵君曰:「公子暫請消停幾日,待某把軍伍造成 冊籍,明白交付何如?」信陵君曰:「邯鄲勢在垂危,當星夜赴救,豈得復停時刻?」晉鄙曰:「實不相瞞,此軍機大事,某還要再行奏請,方敢交軍。」說猶未 畢,朱亥厲聲喝曰:「元帥不奉王命,便是反叛了!」晉鄙方問得一句:「汝是何人?」只見朱亥袖中出鐵鎚,重四十斤,向晉鄙當頭一擊,腦漿迸裂,登時氣絕。 信陵君握符謂諸將曰:「魏王有命,使某代晉鄙將軍救趙,晉鄙不奉命,今已誅死。三軍安心聽令,不得妄動!」營中肅然。比及衛慶追至鄴下,信陵君已殺晉鄙, 將其軍矣。衛慶料信陵君救趙之志已決,便欲辭去。信陵君曰:「君已至此,看我破秦之後,可還報吾王也。」衛慶只得先打密報,回復魏王,遂留軍中。信陵君大 犒三軍,復下令曰:「父子俱在軍中者,父歸;兄弟俱在軍中者,兄歸;獨子無兄弟者,歸養;有疾病者,留就醫藥。」是時告歸者約十分之二,得精兵八萬人,整 齊步伍,申明軍法。信陵君率賓客,身為士卒先,進擊秦營。王齕不意魏兵卒至,倉卒拒戰。魏兵賈勇而前,平原君亦開城接應,大戰一場。王齕折兵一半,奔汾水 大營。秦王傳令解圍而去。鄭安平以二萬人別營於東門,為魏兵所遏,不能歸,嘆曰:「吾原是魏人!」乃投降於魏。春申君聞秦師已解,亦班師而歸。韓王乘機復 取上黨。此秦昭襄王之五十年,周赧王五十八年之事也。

   趙王親攜牛酒勞軍,向信陵君再拜曰:「趙國亡而復存,皆公子之力,自古賢人,未有如公子者也。」平原君負弩矢,為信陵君前驅。信陵君頗有自功之色。朱亥 進曰:「人有德於公子,公子不可忘,公子有德於人,公子不可不忘也。公子矯王命,奪晉鄙軍以救趙,於趙雖有功,而於魏未為無罪,公子乃自以為功乎?」信陵 君大慚曰:「無忌謹受教!」比入邯鄲城,趙王親掃除宮室,以迎信陵君,執主人之禮甚恭。揖信陵君就西階,信陵君謙讓不敢當客,踽踽然細步循東階而上。趙王 獻觴為壽,頒公子存趙之功。信陵君跼蹐遜謝曰:「無忌有罪於魏,無功於趙。」宴畢歸館,趙王謂平原君曰:「寡人慾以五城封魏公子,見公子謹讓之至,寡人自 愧,遂不能出諸口。請以鄗為公子湯沐之邑,煩為致之。」平原君致趙王之命,信陵君辭之再四,方纔敢受。信陵君自以得罪魏王,不敢歸國,將兵符付將軍衛慶, 督兵回魏,而身留趙國。其賓客之留魏者,亦棄魏奔趙,依信陵君。趙王又欲封魯仲連以大邑,仲連固辭,贈以千金,亦不受,曰:「與其富貴而詘於人,寧貧賤而 得自由也。」信陵君與平原君共留之。仲連不從,飄然而去,直高士矣!史臣有贊云:

    卓哉魯連,品高千載!不帝強秦,寧蹈東海。排難辭榮,逍遙自在;視彼儀秦,相去十倍!

   時趙有處士毛公者,隱於博徒;有薛公者,隱於賣漿之家。信陵君素聞其賢名,使朱亥傳命訪之,二人匿不肯見。忽一日,信陵君蹤跡二人,知毛公在薛公之家, 不用車馬,單使朱亥一人跟隨,微服徒步,假作買漿之人,直造其所,與二人相見。二人方據罏共飲,信陵君遂直入,自通姓名,敘向來傾慕之意。二人走避不及, 只得相見,四人同席而飲,盡歡方散。自此以後,信陵君時時與毛薛二公同遊。平原君聞之,謂其夫人曰:「向者吾聞令弟天下豪傑,公子中無與為比。今乃日逐從 博徒賣漿者出遊,交非其類,恐損名譽!」夫人見信陵君述平原君之言。信陵君曰:「吾向以為平原君賢者,故寧負魏王,奪兵來救。今平原所與賓客,徒尚豪舉, 不求賢士也。無忌在國時,常聞趙有毛公薛公,恨不得與之同遊。今日為之執鞭,尚恐其不屑於我,平原君乃以為羞,何雲好士乎?平原君非賢者,吾不可留!」即 日命賓客束裝,欲適他國。平原君聞信陵君束裝,大驚,謂夫人曰:「勝未敢失禮於令弟,為何陡然棄我而去?夫人知其故乎?」夫人曰:「吾弟以君非賢,故不願 留耳。」因述信陵君之語。平原君掩面嘆曰:「趙有二賢人,信陵君且知之,而吾不知,吾不及信陵君遠矣!以彼形此,勝乃不得比於人類」。乃躬造館舍,免冠頓 首,謝其失言之罪。信陵君然後復留於趙。平原君門下士聞知其事,去而投信陵君者大半。四方賓客來遊趙者,咸歸信陵,不復聞平原君矣。髯翁有詩云:

    賣漿縱博豈嫌貧,公子豪華肯辱身。可笑平原無遠識,卻將富貴壓賢人!

   再說魏王接得衛慶密報,言:「公子無忌果竊兵符,擊殺晉鄙,代領其眾,前行救趙,並留臣於軍中,不遣歸國。」魏王怒甚,便欲收信陵君家屬,又欲盡誅其賓 客之在國者。如姬乃跪而請曰:「此非公子之罪,乃賤妾之罪,妾當萬死!」魏王咆哮大怒,問曰:「竊符者乃汝乎?」如姬曰:「妾父為人所殺,大王為一國之 主,不能為妾報仇,而公子能報之。妾感公子深恩,恨無地自效!今見公子以念姊之故,日夜哀泣,賤妾不忍,故擅竊虎符,使發晉鄙之軍,以成其志。妾聞:『同 室相鬥者,被髮纓冠而往救之。』趙與魏猶同室也。大王忘昔日之義,而公子赴同室之急,倘幸而卻秦全趙,大王威名揚於遠近,義聲騰於四海,妾雖碎屍萬段,亦 何所恨乎?若收信陵君家屬,誅其賓客,信陵兵敗,甘服其罪,倘其得勝,將何以處之?」魏王沉吟半晌,怒氣稍定,問曰:「汝雖竊符,必有傳送之人。」如姬 曰:「遞送者,顏恩也。」魏王命左右縛顏恩至,問曰:「汝何敢送兵符於信陵?」恩曰:「奴婢不曾曉得什麼兵符。」如姬目視顏恩曰:「向日我著你送花勝與信 陵夫人,這盒內就是兵符了。」顏恩會意,乃大哭曰:「夫人吩咐,奴婢焉敢有違?那時只說送花勝去,盒子重重封固,奴婢豈知就裏?今日屈死奴婢也!」如姬亦 泣曰:「妾有罪自當,勿累他人。」魏王喝教將顏恩放綁,下於獄中,如姬貶入冷宮,一面使人探聽信陵君勝負消息,再行定奪。約過了二月有餘,衛慶班師回朝, 將兵符繳上,奏道:「信陵君大敗秦軍,不敢還國,已留身趙都,多多拜上大王:『改日領罪!』」魏王問交兵之狀,衛慶備細述了一遍,群臣皆羅拜稱賀,呼「萬 歲!」魏王大喜,即使左右召如姬於冷宮,出顏恩於獄,俱恕其罪。如姬參見謝恩畢,奏曰:「救趙成功,使秦國畏大王之威,趙王懷大王之德,皆信陵君之功也。 信陵君乃國之長城,家之宗器,豈可棄之於外邦?乞大王遣使召回本國,一以全『親親』之情,一以表『賢賢』之義。」魏王曰:「彼免罪足矣,何得雲功乎?」但 吩咐:「信陵君名下應得邑俸,仍舊送去本府家眷支用,不準迎歸。」自是魏趙俱太平無話。

   再說秦昭襄王兵敗歸國,太子安國君率王孫子楚出迎於郊,齊奏呂不韋之賢。秦王封為客卿,食邑千戶。秦王聞鄭安平降魏,大怒,族滅其家。鄭安平乃是丞相應 侯范睢所薦,秦法凡薦人不效者,與所薦之人同罪,鄭安平降敵,既已族誅,范睢亦該連坐了;於是范睢席藁待罪。不知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東周列國志/第101回

< 東周列國志

第百零一回 秦王滅周遷九鼎  廉頗敗燕斬二將

    話說鄭安平以兵降魏,應侯范睢是個薦主,法當從坐,於是席藁待罪。秦王曰:「任安平者,本出寡人之意,與丞相無干。」再三撫慰,仍令復職。群臣紛紛議論, 秦王恐范睢心上不安,乃下令國中曰:「鄭安平有罪,族滅勿論。如有再言其事者,即時斬首!」國人乃不敢復言。秦王賜范睢食物,比常有加。應侯甚不過意,欲 說秦王滅周稱帝,以此媚之。於是使張唐為大將,伐韓,欲先取陽城,以通三川之路。

   再說楚考烈王聞信陵君大破秦軍,春申君黃歇無功,班師而還,嘆曰:「平原『合從』之謀,非妄言也!寡人恨不得信陵君為將,豈憂秦人哉!」春申君有慚色, 進曰:「向者『合從』之議,大王為長。今秦兵新挫,其氣已奪,大王誠發使約會列國,並力攻秦,更說周王,奉以為主,挾天子以聲誅討,五伯之功,不足道 矣。」楚王大喜,即遣使如周,以伐秦之謀,告赧王。赧王已聞秦王欲通三川,意在伐周,今日伐秦,正合著《兵法》「先發制人」之語,如何不從?楚王乃與五國 定從約,刻期大舉。

  時周赧王一向微弱,雖 居天子之位,徒守空名,不能號令。韓趙分周地為二,以雒邑之河南王城為西周,以鞏附成周為東周,使兩周公治之。赧王自成周遷於王城,依西周公以居,拱手而 已。至是,欲發兵攻秦,命西周公簽丁為伍,僅得五六千人,尚不能給車馬之費。於是訪國中有錢富民,借貸以為軍資,與之立券,約以班師之日,將所得鹵獲,出 息償還。西周公自將其眾,屯於伊闕,以待諸侯之兵。時韓方被兵,自顧不暇;趙初解圍,餘畏未息;齊與秦和好,不願同事;惟燕將樂閒,楚將景陽,二枝兵先 到,俱列營觀望。秦王聞各國人心不一,無進取之意,益發兵助張唐攻下陽城;別遣將軍嬴樛,耀兵十萬於函谷關之外。燕楚之兵,約屯三月有餘,見他兵不集,軍 心懈怠,遂各班師。西周公亦引兵歸。赧王出兵一番,徒費無益。富民俱執券索償,日攢聚宮門,譁聲直達內寢。赧王慚愧,無以應之,乃避於高臺之上。後人因名 其臺曰「避債臺」。

  卻說秦王聞燕楚兵散, 即命嬴樛與張唐合兵,取路陽城,以攻西周。赧王兵糧兩缺,不能守禦,欲奔三晉。西周公進曰:「昔太史儋言:『周秦五百歲而合,有伯王者出。』今其時矣!秦 有混一之勢,三晉不日亦為秦有,王不可以再辱。不如捧土自歸,猶不失宋之封也。」赧王無計可施,乃率群臣子姪,哭於文武之廟,三日,捧其所存輿圖,親詣秦 軍投獻,願束身歸咸陽。嬴樛受其獻,共三十六城,戶三萬。西周所屬地已盡,惟東周僅存。嬴樛先使張唐護送赧王君臣子孫入秦奏捷,自引軍入雒陽城,經略地 界。赧王謁見秦王,頓首謝罪。秦王意憐之,以梁城封赧王,降為周公,比於附庸。原日西周公降為家臣。東周公貶爵為君,是為東周君。赧王年老,往來周秦,不 勝勞苦。既至梁城,不踰月病死。秦王命除其國。又命嬴樛發雒陽丁壯,毀周宗廟,運其祭器,並要搬運九鼎,安放咸陽。周民不願役秦者,皆逃奔鞏城,依東周公 以居。亦見人心之不肯忘周矣!將遷鼎之前一日,居民聞鼎中有哭泣之聲。及運至泗水,一鼎忽從舟中飛沉於水底,嬴樛使人沒水求之,不見有鼎,但見蒼龍一條, 鱗鬣怒張,頃刻波濤頓作,舟人恐懼,不敢觸之。嬴樛是夜夢周武王坐於太廟,召樛至,責之曰:「汝何得遷吾重器,毀吾宗廟?」命左右鞭其背三百。嬴樛夢覺, 即患背疽,扶病歸秦,將八鼎獻上秦王,並奏明其狀。秦王查閱所失之鼎,正豫州之鼎也。秦王嘆曰:「地皆入秦,鼎獨不附寡人乎?」欲多發卒徒,更往取之。嬴 樛諫曰:「此神物有靈,不可復取。」秦王乃止。嬴樛竟以疽死。秦王以八鼎及祭器,陳列於秦太廟之中,郊祀上帝於雍州,布告列國,俱要朝貢稱賀,不來賓者伐 之。韓桓惠王首先入朝,稽首稱臣。齊、楚、燕、趙皆遣國相入賀。獨魏國使者,尚未見到。秦王命河東守王稽,引兵襲魏。王稽素與魏通,私受金錢,遂洩其事。 魏王懼,遣使謝罪,亦使太子增為質於秦,委國聽令。自此六國,俱賓服於秦。時秦昭襄王之五十二年也。秦王究通魏之事,召王稽誅之。范睢益不自安。

  一日,秦王臨朝嘆息。范睢進曰:「臣聞『主憂則臣辱,主辱則臣死。』今大王臨朝而嘆,由臣等不職之故,不能為大王分憂,臣敢請罪!」秦王曰:「夫物不素具,不可以應卒。今武安君誅死,而鄭安平背畔,外多強敵,而內無良將,寡人是以憂也。」范睢且慚且懼,不敢對而出。

   時有燕人蔡澤者,博學善辯,自負甚高,乘敝車遊說諸侯,無所遇。至大梁,遇善相者唐舉,問曰:「吾聞先生曾相趙國李兌,言:『百日之內,持國秉政。』果 有之乎?」唐舉曰:「然。」蔡澤曰:「如僕者,先生以為何如?」唐舉熟視而笑,謂曰:「先生鼻如蠍蟲,肩高於項,魋顏蹙眉,兩膝攣曲,吾聞『聖人不相』, 殆先生乎?」蔡澤知唐舉戲之,乃曰:「富貴吾所自有,吾所不知者壽耳!」唐舉曰:「先生之壽,從今以往者四十三年!」蔡澤笑曰:「吾飯粱嚙肥,乘車躍馬, 懷黃金之印,結紫綬於腰,揖讓人主之前者,四十三年足矣!尚何求乎?」及再遊韓趙不得意,返魏,於郊外遇盜,釜甑皆為奪去,無以為炊,息於樹下,復遇唐 舉。舉戲曰:「先生尚未富貴耶?」蔡澤曰:「方且覓之。」唐舉曰:「先生金水之骨,當發於西。今秦丞相應侯,用鄭安平王稽皆得重罪,應侯慚懼之甚,必急於 卸擔。先生何不一往,而困守於此?」蔡澤曰:「道遠難至,奈何?」唐舉解囊中,出數金贈之。蔡澤得其資助,遂西入咸陽。謂旅邸主人曰:「汝飯必白粱,肉必 甘肥,俟吾為丞相時,當厚酬汝。」主人曰:「客何人,乃望作丞相耶?」澤曰:「吾姓蔡名澤,乃天下雄辯有智之士,特來求見秦王。秦王若一見我,必然悅我之 說,逐應侯而以吾代之,相印立可懸於腰下也。」主人笑其狂,為人述之。應侯門客聞其語,述於范睢。范睢曰:「五帝三代之事,百家之說,吾莫不聞,眾口之 辯,遇我而屈,彼蔡澤者,惡能說秦王而奪吾相印乎?」乃使人往旅邸召蔡澤。主人謂澤曰:「客禍至矣!客宣言欲代應侯為相,今應府相召,先生若往,必遭大 辱。」蔡澤笑曰:「吾見應侯,彼必以相印讓我,不須見秦王也。」主人曰:「客太狂,勿累我。」蔡澤布衣躡屩,往見范睢。睢踞坐以待之。蔡澤長揖不拜。范睢 亦不命坐,厲聲詰之曰:「外邊宣言,欲代我為丞相者是汝耶?」蔡澤端立於旁曰:「正是!」范睢曰:「汝有何辭說,可以奪我爵位?」蔡澤曰:「吁!君何見之 晚也。夫四時之序,成功者退,將來者進。君今日可以退矣!」范睢曰:「吾不自退,誰能退之?」蔡澤曰:「夫人生百體堅強,手足便利,聰明聖智,行道施德於 天下,豈非世所敬慕為賢豪者與?」范睢應曰:「然。」蔡澤又曰:「既已得志於天下,而安樂壽考,終其天年,簪纓世祿,傳之子孫,世世不替,與天地相終始, 豈非世所謂吉祥善事者與?」范睢曰:「然。」蔡澤曰:「若夫秦有商君,楚有吳起,越有大夫種,功成而身不得其死,君亦以為可願否?」范睢心中暗想:「此人 談及利害,漸漸相逼,若說不願,就墮其說術之中了。」乃佯應之曰:「有何不可願也。夫公孫鞅事孝公,盡公無私,定法以治國中,為秦將拓地千里;吳起事楚悼 王,廢貴戚以養戰士,南平吳越,北卻三晉;大夫種事越王,能轉弱為強,併吞勁吳,為其君報會稽之怨;雖不得其死,然大丈夫殺身成仁,視死如歸,功在當時, 名垂後世,何不可願之有哉?」此時范睢雖然嘴硬,卻也不安於坐,起立而聽之。蔡澤對曰:「主聖臣賢,國之福也。父慈子孝,家之福也。為孝子者,誰不願得慈 父?為賢臣者,誰不願得明君?比干忠而殷亡,申生孝而國亂,身雖惡死,而無濟於君父,何也?其君父非明且慈也。商君、吳起、大夫種亦不幸而死耳,豈求死以 成後世之名哉?夫比干剖而微子去,召忽戮而管仲生,微子管仲之名,何至出比於召忽之下乎?故大丈夫處世,身名俱全者,上也;名可傳而身死者,其次也;惟名 辱而身全,斯為下耳。」這段話說得范睢胸中爽快,不覺離席,移步下堂,口中稱:「善!」蔡澤又曰:「君以商君、吳起、大夫種殺身成仁為可願也,然孰與閎夭 之事文王,周公之輔成王乎?」范睢曰:「商君等弗如也。」蔡澤曰:「然則今王之信任忠良,惇厚故舊,視秦孝公楚悼王奚若?」范睢沉吟少頃,曰:「未知何 如。」蔡澤曰:「君自量功在國家,算無失策,孰與商君、吳起、大夫種?」范睢又曰:「吾弗如!」蔡澤曰:「今王之親信功臣,既不能有過於秦孝公、楚悼王、 越王句踐,而君之功績,又不若商君、吳起、大夫種,然而君之祿位過盛,私家之富,倍於三子,如是而不思急流勇退,為自全計,彼三子者,且不能免禍,而況於 君乎?夫翠鵠犀象,其處勢非不遠於死,而竟以死者,惑於餌也。蘇秦智伯之智,非不足以自庇,而竟以死者,惑於貪利不止也。君以匹夫,徒步知遇秦王,位為上 相,富貴已極,怨已讎而德已報矣。猶然貪戀勢利,進而不退,竊恐蘇秦智伯之禍,在所不免。語云:『日中必移,月滿必虧。』君何不以此時歸相印,擇賢者而薦 之?所薦者賢,而薦賢之人益重,君名為辭榮,實則卸擔。於是乎尋川巖之樂,享喬松之壽,子孫世世,長為應侯,孰與據輕重之勢,而蹈不可知之禍哉?」范睢 曰:「先生自謂雄辯有智,今果然也。睢敢不受命!」於是乃延之上坐,待以客禮,遂留於賓館,設酒食款待。次日入朝,奏秦王曰:「客新有從山東來者,曰蔡 澤,其人有王伯之才,通時達變,足以寄秦國之政。臣所見之人甚眾,更無其匹,臣萬不及也。臣不敢蔽賢,謹薦之於大王。」秦王召蔡澤見於便殿,問以兼併六國 之計。蔡澤從容條對,深合秦王之意,即日拜為客卿。范睢因謝病,請歸相印。秦王不準。睢遂稱病篤不起。秦王乃拜蔡澤為丞相,以代范睢,封剛成君。睢老於 應。

  話分兩頭。卻說燕自昭王復國,在位三 十三年,傳位於惠王。惠王在位七年,傳於武成王。武成王在位十四年,傳於孝王。孝王在位三年,傳於燕王喜。喜即位,立其子丹為太子。燕王喜之四年,秦昭襄 王之五十六年也。是歲,趙平原君趙勝卒,以廉頗為相國,封信平君。燕王喜以趙國接壤,使其相國栗腹,往弔平原君之喪,因以五百金為趙王酒資,約為兄弟。栗 腹冀趙王厚賄。趙王如常禮相待,栗腹意不懌。歸報燕王曰:「趙自長平之敗,壯者皆死,其孤尚幼。且相國新喪,廉頗已老,若出其不意,分兵伐之,趙可滅 也。」燕王惑其言,召昌國君樂閒問之。閒對曰:「趙東鄰燕,西接秦境,南錯韓魏,北連胡貊,四野之地,其民習兵,不可輕伐。」燕王曰:「吾以三倍之眾而伐 一,何如?」樂閒曰:「未可。」燕王曰:「以五倍伐一,何如?」樂閒不應。燕王怒曰:「汝以父墳墓在趙,不欲攻耶?」樂閒曰:「王如不信,臣請試之。」群 臣阿燕王之意,皆曰:「天下焉有五而不能勝一者?」大夫將渠獨切諫曰:「王且勿言眾寡,而先言曲直。王方與趙交歡,以五百金為趙王壽,使者還報,而即攻 之,不信不義,師必無功。」燕王不以為然。使栗腹為大將,樂乘佐之,率兵十萬攻鄗。使慶秦為副將,樂閒佐之,率兵十萬攻代。燕王親率兵十萬為中軍,在後接 應。方欲升車,將渠手攬王綬,垂淚言曰:「即伐趙,願大王勿親往,恐震驚左右。」燕王怒,以足蹴將渠。渠即抱王足而泣曰:「臣之留大王者,忠心也。王若不 聽,燕禍至矣!」燕王愈怒,命囚將渠於獄,俟凱旋日殺之。三軍分路而進,旌旗蔽野,殺氣騰空,滿望踏平趙土,大拓燕疆。

   趙王聞燕兵將至,集群臣問計。相國廉頗進曰:「燕謂我喪敗之餘,士伍不充,若大賚國中,使民十五歲以上者,悉持兵佐戰,軍聲一振,燕氣自奪。栗腹喜功, 原無將略,慶秦無名小子,樂閒樂乘以昌國君之故,往來燕趙,不為盡力,燕軍可立破也。」乃薦雁門李牧,其才可將。趙王用廉頗為大將,引兵五萬,迎栗腹於 鄗,用李牧為副將,引兵五萬,迎慶秦於代。

   卻說廉頗兵至房子城,知栗腹在鄗,乃盡匿其丁壯於鐵山,但以老弱列營。栗腹探知,喜曰:「吾固知趙卒不堪戰也!」乃率眾急攻鄗城。鄗城人知救兵已至,堅 守十五日不下。廉頗率大軍赴之,先出疲卒數千人挑戰。栗腹留樂乘攻城,親自出陣,只一合,趙軍不能抵當,大敗而走。栗腹指麾將士,追逐趙軍。約六七里,伏 兵齊起,當先一員大將,馳車而出,大叫:「廉頗在此!來將早早受縛!」栗腹大怒,揮刀迎敵。廉頗手段高強,所領俱是選的精卒,一可當百。不數合,燕軍大 敗,廉頗生擒栗腹。樂乘聞主將被擒,解圍欲走。廉頗使人招之,樂乘遂奔趙軍。恰好李牧救 代得勝,斬了慶秦,遣人報捷;樂閒率餘眾保於清涼山,廉頗使樂乘為書招閒,閒亦降趙。燕王喜知兩路兵俱敗沒,遂連夜奔回中都。廉頗長驅直入,築長圍以困 之。燕王遣使乞和。樂閒謂廉頗曰:「本倡伐趙之謀者,栗腹也。大夫將渠有先幾之明,苦諫不聽,被羈在獄。若欲許和,必須要燕王以將渠為相國,使他送款,方 可。」廉頗從其說。燕王出於無奈,即召將渠於獄中,授相印。將渠辭曰:「臣不幸言而中,豈可幸國之敗以為利哉!」燕王曰:「寡人不聽卿言,自取辱敗,今將 求成於趙,非卿不可。」將渠乃受相印,謂燕王曰:「樂乘樂閒,雖身投於趙,然其先世有大功於燕,大王宜歸其妻子,使其不忘燕德,則和議可速成矣。」燕王從 之。將渠乃如趙軍,為燕王謝罪,並送還樂閒樂乘家屬。廉頗許和,因斬栗腹之首,並慶秦之屍,歸之於燕,即日班師還趙。趙王封樂乘為武襄君,樂閒仍稱昌國君 如故。以李牧為代郡守。時劇辛為燕守薊州,燕王以劇辛素與樂毅同事昭王,使為書以招二樂。樂乘樂閒以燕王不聽忠言,竟留於趙。將渠雖為燕相,不出燕王之意,未及半載,託病辭印。燕王遂用劇辛代之。此段話且擱過一邊。


左李牧


李牧



   再說秦昭襄王在位五十六年,年近七十,至秋得病而薨。太子安國君柱立,是為孝文王。立趙女為王后,子楚為太子。韓王聞秦王之喪,首先服衰絰入弔,視喪 事,如臣子之禮。諸侯皆遣將相大臣來會葬。孝文王除喪之三日,大宴群臣,席散回宮而死。國人皆疑客卿呂不韋欲子楚速立為王,乃重賄左右,置毒藥於酒中,秦 王中毒而死。然心憚不韋,無敢言者。於是不韋同群臣奉子楚嗣位,是為莊襄王。奉華陽夫人為太后。立趙姬為王后。子趙政為太子,去趙字單名政。蔡澤知莊襄王 深德呂不韋,欲以為相,乃託病以相印讓之。不韋遂為丞相,封文信侯,食河南雒陽十萬戶。不韋慕孟嘗、信陵、平原、春申之名,恥其不如,亦設館招致賓客,凡 三千餘人。

  再說東周君聞秦連喪二王,國中 多事,乃遣賓客往說諸國,欲「合從」以伐秦。丞相呂不韋,言於莊襄王曰:「西周已滅,而東周一線若存,自謂文武之子孫,欲以鼓動天下,不如盡滅之,以絕人 望。」秦王即用不韋為大將,率兵十萬伐東周,執其君以歸,盡收鞏城等七邑。周自武王己酉受命,終於東周君壬子,歷三十七王,共八百七十三年,而祀絕於秦。 有歌訣為證:

    周武成康昭穆共,懿孝夷 厲宣幽終,以上盛周十二主,二百五十二年逢。東遷平桓莊釐惠,襄頃匡定簡靈繼,景悼敬元貞定哀,思考威烈安烈序。顯子慎靚赧王亡,東周廿六湊成雙,系出嚳 子后稷棄,太王王季文王昌。首尾三十有八主,八百七十年零四,卜年卜世數過之,宗社靈長古無二。

   秦王乘滅周之盛,復遣蒙驁襲韓,拔成皋滎陽,置三川郡,地界直逼大梁矣。秦王曰:「寡人昔質於趙,幾為趙王所殺,此仇不可不報!」乃再遣蒙驁攻趙,取榆 次等三十七城,置太原郡。遂南定上黨,因攻魏高都,不拔,秦王復遣王齕將兵五萬助戰。魏兵屢敗,如姬言於魏王曰:「秦所以急攻魏者,欺魏也。所以欺魏者, 以信陵君不在也。信陵君賢名聞於天下,能得諸侯之力。大王若使人卑辭厚幣,召之於趙,使其『合從』列國,並力禦秦,雖有蒙驁等百輩,何敢正眼視魏哉!」魏 王勢在危急,不得已從其計,遣顏恩為使,持相印,益以黃金彩幣,往趙迎信陵君。遺以書,略曰:

    公子昔不忍趙國之危,今乃忍魏國之危乎?魏急矣!寡人舉國引領以待公子之歸也。公子幸勿計寡人之過!

信 陵君雖居趙國,賓客探信,往來不絕。聞魏將遣使迎己,恨曰:「魏王棄我於趙,十年於茲矣。今事急而召我,非中心念我也!」乃懸書於門下:「有敢為魏王通使 者死!」賓客皆相戒,莫敢勸其歸者。顏恩至魏半月,不得見公子。魏王復遣使者催促,音信不絕。顏恩欲求門下客為言,俱辭不敢通。欲候信陵君出外,於路上邀 之。信陵君為迴避魏使,竟不出門。顏恩無可奈何。畢竟信陵君肯歸魏否,且看下回分解。

東周列國志/第102回

 東周列國志

第百零二回 華陰道信陵敗蒙驁 胡盧河龐煖斬劇辛

話 說顏恩欲見信陵君不得,賓客不肯為通,正無奈何。適博徒毛公和賣漿薛公來訪公子,顏恩知為信陵君上客,泣訴其事。二公曰:「君第戒車,我二人當力勸之。」 顏恩曰:「全仗,全仗!」二公入見信陵君曰:「聞公子車駕將返宗邦,吾二人特來奉送。」信陵君曰:「那有此事?」二公曰:「秦兵圍魏甚急,公子不聞乎?」 信陵君曰:「聞之。但無忌辭魏十年,今已為趙人,不敢與聞魏事矣。」二公齊聲曰:「公子,是何言也!公子所以重於趙,名聞於諸侯者,徒以有魏也。即公子之 能養士,致天下賓客者,亦藉魏力也。今秦攻魏日急,而公子不恤;設使秦一旦破大梁,夷先王之宗廟,公子縱不念其家,獨不念祖宗之血食乎?公子復何面目寄食 於趙也?」言未畢,信陵君蹴然起立,面發汗,謝曰:「先生責無忌甚正!無忌幾為天下罪人矣。」即日命賓客束裝,自入朝往辭趙王。趙王不捨信陵君歸去,持其 臂而泣曰:「寡人自失平原,倚公子如長城,一朝棄寡人而去,寡人誰與共社稷耶?」信陵君曰:「無忌不忍先王宗廟見夷於秦,不得不歸。倘邀君之福,社稷不 泯,尚有相見之日。」趙王曰:「公子向以魏師存趙,今公子歸赴國難,寡人敢不悉賦以從!」乃以上將軍印,授公子,使將軍龐煖為副,起趙軍十萬助之。信陵君 既將趙軍,先使顏恩歸魏報信,然後分遣賓客,致書於各國求救。燕、韓、楚三國,俱素重信陵之人品,聞其為將,莫不喜歡,悉遣大將引兵至魏,聽其節制。燕將 將渠,韓將公孫嬰,楚將景陽,惟齊國不肯發兵。

   卻說魏王正在危急,得顏恩報說:「信陵君兼將燕、趙、韓、楚之師,前來救魏。」魏王如渴時得漿,火中得水,喜不可言。使衛慶悉起國中之師,出應公子。時 蒙驁圍郟州,王齕圍華州,信陵君曰:「秦聞吾為將,必急攻。郟華東西相距五百餘里,吾以兵綴蒙驁之兵於郟,而率奇兵赴華。若王齕兵敗,則蒙驁亦不能自固 矣。」眾將皆曰:「然。」乃使衛慶以魏師合楚師,築為連壘,以拒蒙驁。虛插信陵君旗號,堅壁勿戰。而身帥趙師十萬,與燕韓之兵,星馳華州。信陵君集諸將計 議曰:「少華山東連太華,西臨渭河,秦以舟師運糧,俱泊渭水,而少華木多荊,可以伏兵。若以一軍往渭劫糧,王齕必悉兵來救,吾伏兵於少華,邀而擊之,無不 勝矣。」即命趙將龐煖,引一支軍往渭河,劫其糧艘。使韓將公孫嬰,燕將將渠,各引一支軍,聲言接應劫糧之兵,只在少華山左右伺候,共擊秦軍。信陵君親率精 兵三萬,伏於少華山下。龐煖引軍先發,早有伏路秦兵,報入王齕營中,言:「魏信陵君為將,遣兵逕往渭口。」王齕大驚曰:「信陵善於用兵,今救華,不接戰, 而劫渭口之糧,是欲絕我根本也!吾當親往救之。」遂傳令:「留兵一半圍城,餘者悉隨吾救渭。」將近少華山,山中閃出一隊大軍,打著「燕相國將渠」旗號。王 齕傳令列成陣勢,便接住將渠交鋒。戰不數合,又是一隊大軍到來,打著「韓大將公孫嬰」旗號,王齕急分兵迎敵。軍士報道:「渭河糧船,被趙將龐煖所劫。」王 齕道:「事已如此,且只顧廝殺,若殺退燕趙二軍,又作計較。」三國之兵,攪做一團,自午至酉,尚未鳴金。信陵君度秦兵已疲,引伏兵一齊殺出,大叫:「信陵 君親自領兵在此!秦將早早來降,免污刀斧!」王齕雖是個慣戰之將,到此沒有三頭六臂,如何支持得來?況秦兵素聞信陵君威名,到此心膽俱裂,人人惜命,個個 奔逃。王齕大敗,折兵五萬有餘,又盡喪其糧船,只得引殘兵敗將,向路南而遁,進臨潼關去訖。信陵君引得勝之兵,仍分三隊,來救郟州。

   卻說蒙驁諜探信陵君兵往華州,乃將老弱立營,虛建「大將蒙」旗幟,與魏楚二軍相持;盡驅精銳,銜枚疾走,望華州一路迎來,指望與王齕合兵。誰知信陵君已 破走了王齕,恰好在華陰界上相遇。信陵君親冒矢石,當先衝敵。左有公孫嬰,右有將渠,兩下大殺一陣。蒙驁折兵萬餘,鳴金收軍。當下札住大寨,整頓軍馬,打 點再決死敵。這邊魏將衛慶,楚將景陽,探知蒙驁不在軍中,攻破秦營老弱,解了郟州之圍,也望華陰一路追襲而來。正遇蒙驁列陣將戰,兩下夾攻,蒙驁雖勇,怎 當得五路軍馬,腹背受敵,又大折一陣,急急望西退走。信陵君率諸軍,直追至函谷關下,五國札下五個大營,在關前揚威耀武。如此月餘,秦兵緊閉關門,不敢出 應。信陵君方纔班師。各國之兵,亦皆散回本國。史臣論此事,以為信陵君之功,皆毛公薛公之功也!有詩云:

    兵馬臨城孰解圍?合從全仗信陵歸。當時勸駕誰人力?卻是埋名兩布衣。

   魏安釐王聞信陵君大破秦軍,奏凱而回,不勝之喜,出城三十里迎接。兄弟別了十年,今日相逢,悲喜交集,乃並駕回朝。論功行賞,拜為上相,益封五城,國中 大小政事,皆決於信陵君。赦朱亥擅殺晉鄙之罪,用為偏將。此時信陵君之威名,震動天下,各國皆具厚幣,求信陵君兵法。信陵君將賓客平日所進之書,纂括為二 十一篇,陣圖七卷,名曰《魏公子兵法》。

   卻說蒙驁與王齕領著敗兵,合做一處,來見秦莊襄王,奏曰:「魏公子無忌,『合從』五國,兵多將廣,所以臣等不能取勝。損兵折將,罪該萬死!」秦王曰:「卿 等屢立戰功,開疆拓土,今日之敗,乃是眾寡不敵,非卿等之罪也。」剛成君蔡澤進曰:「諸國所以『合從』者,徒以公子無忌之故。今王遣一使修好於魏,且請無 忌至秦面會,俟其入關,即執而殺之,永絕後患,豈不美哉!」秦王用其謀,遣使至魏修好,並請信陵君。馮驩曰:「孟嘗平原,皆為秦所羈,幸而得免,公子不可 復蹈其轍。」信陵君亦不願行,言於魏王,使朱亥為使,奉璧一雙以謝秦。秦王見信陵君不至,其計不行,心中大怒。蒙驁密奏秦王曰:「魏使者朱亥,即鎚擊晉鄙 之人也。此魏之勇士,宜留為秦用。」秦王欲封朱亥官職,朱亥堅辭不受。秦王益怒。令左右引朱亥置虎圈中。圈有斑斕大虎,見人來即欲前攫。朱亥大喝一聲: 「畜生何敢無禮!」迸開雙睛,如兩個血盞,目眥盡裂,迸血濺虎。虎蹲伏股慄,良久不敢動。左右乃復引出。秦王嘆曰:「烏獲任鄙,不是過矣!若放之歸魏,是 與信陵君添翼也。」愈欲迫降之。亥不從。命拘於驛舍,絕其飲食。朱亥曰:「吾受信陵君知遇,當以死報之!」乃以頭觸屋柱,柱折而頭不破。於是以手自探其 喉,絕咽而死,真義士哉!

  秦王既殺朱亥, 復謀於群臣曰:「朱亥雖死,信陵君用事如故,寡人意欲離間其君臣,諸卿有何良策?」剛成君蔡澤進曰:「昔信陵君竊符救趙,得罪魏王,魏王棄之於趙,不許相 見。後因秦兵圍急,不得已而召之。雖然糾連四國,得成大功,然信陵君有震主之嫌,魏王豈無疑忌之意?信陵君鎚殺晉鄙,鄙死,宗族賓客,懷恨必深。大王若捐 金萬斤,密遣細作至魏,訪求晉鄙之黨,奉以多金,使之布散流言,言:『諸侯畏信陵君之威,皆欲奉之為魏王,信陵君不日將行篡奪之事。』如此,則魏王必疏無 忌而奪其權。信陵君不用事,天下諸侯,亦皆解體。吾因而用兵,無足為吾難矣。」秦王曰:「卿計甚善!然魏既敗吾軍,其太子增猶質吾國,寡人慾囚而殺之,以 洩吾恨,何如?」蔡澤對曰:「殺一太子,彼復立一太子,何損於魏?不若借太子使為反間於魏。」秦王大悟,待太子增加厚。一面遣細作持萬金往魏國行事;一面 使其賓客皆與太子增往來相善,因而密告太子曰:「信陵君在外十年,交結諸侯,諸侯之將相,莫不敬且憚之,今為魏大將,諸侯兵皆屬焉,天下但知有信陵君,不 知有魏王也。雖吾秦國,亦畏信陵君之威,欲立為王,與之連和。信陵君若立,必使秦殺太子,以絕民望。即不然,太子亦將終老於秦矣。奈何!」太子增涕泣求 計。客曰:「秦方欲與魏通和,太子何不致一書於魏王,使其請太子歸國?」太子增曰:「雖請之,秦安肯釋我而歸耶?」客曰:「秦王之欲奉信陵,非其本意,特 畏之耳。若太子願以國事秦,固秦之願也,何患請而不從哉?」太子增乃為密書,書中備言諸侯歸心信陵,秦亦欲擁立為王等語,後乃敘己求歸之意,將書付客,託 以密緻魏王。於是秦王乃修書二封,一封致魏王歸朱亥之喪,託言病死;一封奉賀信陵君,另有金幣等物。

   卻說魏王因晉鄙賓客布散流言,固已心疑。及秦使捧國書來,欲與魏息兵修好,叩其來意,都是敬慕信陵之語,又接得太子增家信,心中愈加疑惑。使者再將書 幣,送信陵府中,故意洩漏其語,使魏王聞之。卻說信陵君聞秦使講和,謂賓客曰:「秦非有兵戎之事,何求於魏?此必有計!」言未畢,閽人報秦使者在門,言: 「秦王亦有書奉賀。」信陵君曰:「人臣義無私交,秦王之書幣,無忌不敢受。」使者再三致秦王之意,信陵君亦再三卻之。恰好魏王遣使來到,要取秦王書來看。 信陵君曰:「魏王既知有書,若說吾不受,必不肯信。」遂命駕車將秦王書幣,原封不動,送上魏王,言:「臣已再三辭之,不敢啟封。今蒙王取覽,只得呈上,但 憑裁處!」魏王曰:「書中必有情節,不啟不明。」乃發書觀之,略曰:

    公子威名,播於天下,天下侯王,莫不傾心於公子者。指日當正位南面,為諸侯領袖;但不知魏王讓位當在何日?引領望之!不腆之賦,預布賀忱,惟公子勿罪!

魏王覽畢,付與信陵君觀看。信陵君奏曰:「秦人多詐,此書乃離間我君臣,臣所以不受者,正慮書中不知何語,恐墮其術中耳。」魏王曰:「公子既無此心,便可於寡人面前,作書復之。」即命左右取紙筆,付信陵君作回書。略云:

    無忌受寡君不世之恩,糜首莫酬,南面之語,非所以訓人臣也。蒙君辱貺,昧死以辭!

書付秦使,並金幣帶回。魏王亦遣使謝秦,並言:「寡君年老,欲請太子增回國。」秦王許之。太子增既回魏,復言信陵不可專任。信陵君雖則於心無愧,度王心中芥蔕,終未釋然,遂託病不朝,將相印兵符,俱繳還魏王,與賓客為長夜之飲,多近婦女,日夜為樂,惟恐不及。史臣有詩云:

    俠氣凌今古,威名動鬼神;一身全趙魏,百戰卻嬴秦。鎮國同堅礎,危詞似吠狺;英雄無用處,酒色了殘春。

   再說秦莊襄王在位三年,得疾,丞相呂不韋入問疾。因使內侍以緘書密緻王后,追述往日之誓。後舊情未斷,遂召不韋與之私通。不韋以醫藥進王,王病一月而 薨。不韋扶太子政即位,此時年僅一十三歲。尊莊襄後為太后,封其母弟成嶠為長安君,國事皆決於不韋,比於太公,號為尚父。不韋父死,四方諸侯賓客,弔者如 市,車馬填塞道路,視秦王之喪,愈加眾盛。正是「權傾中外,威振諸侯」。不在話下。

   秦王政元年,呂不韋知信陵君退廢,始復議用兵。使大將蒙驁,同張唐伐趙,攻下晉陽。三年,再遣蒙驁同王齕攻韓,韓使公孫嬰拒之。王齕曰:「吾一敗於趙, 再拜於魏,蒙秦王赦而不誅,此行當以死報!」遂帥其私屬千人,直犯韓營,齕力戰而死。韓兵亂,蒙驁乘之,大敗韓師,殺公孫嬰,取韓十二城以歸。自信陵君 廢,而趙魏之好亦絕。趙孝成王使廉頗伐魏,圍繁陽,未克,而孝成王薨。太子偃嗣立,是為悼襄王。時廉頗已克繁陽,乘勝進取。而大夫郭開,素以諂佞為廉頗所 嫉,常因侍宴面叱之。郭開銜怨在心,譖於悼襄王,言:「廉頗已老,不任事,伐魏久而無功。」乃使武襄君樂乘,往代廉頗。廉頗怒曰:「吾自事惠文王為將,於 今四十餘年,未有挫失,樂乘何人,而能代我?」遂勒兵攻乘,乘懼走歸國。廉頗遂奔魏,魏王雖尊為客將,疑而不用。廉頗由是遂居大梁。

   秦王政四年,十月,蝗蟲從東方來,蔽天,禾嫁不收,疫病大作。呂不韋與賓客議令百姓納粟千石,拜爵一級。後世納粟之例,自此而起。是年,魏信陵君傷於酒 色,得疾而亡。馮驩哭泣過哀,亦死,賓客自剄從死者百餘人。足見信陵君之能得士矣!明年,魏安釐王亦薨,太子增嗣立,是為景湣王。秦知魏新喪君,又信陵君 已死,思報敗績之讎,遣大將蒙驁攻魏,拔酸棗等二十城,置東郡。未幾,又拔朝歌,又攻下濮陽。衛元君乃魏王之婿,東走野王,阻山而居。景湣王嘆曰:「使信 陵君尚在,當不令秦兵縱橫至此也!」於是遣使與趙通好。趙悼襄王亦患秦侵伐無已,方欲使人往糾列國,重尋信陵平原二君「合從」之約。忽邊吏報道:「今有燕 國,拜劇辛為大將,領兵十萬,來犯北界。」那劇辛原是趙人,先在趙時,原與龐煖有交。後來龐煖仕趙,劇辛投奔燕昭王,昭王用為薊郡守。及燕王喜被趙將廉頗 圍困都城,賴將渠講和而罷,深以為恥。將渠相燕,原出於趙人所命,非燕王之意,雖則助信陵君戰秦有功,到底君臣之間,未能十分相信。將渠為相歲餘,即託病 歸其印綬。燕王乃召劇辛於薊,用為相國,共圖報趙之事,奈心憚廉頗,不敢動撣。今日廉頗奔魏,龐煖為將,劇辛意頗輕之,乃迎合燕王之意,奏曰:「龐煖庸 才,非廉頗之比。況秦兵已拔晉陽,趙人疲敝,乘釁攻之,栗腹之恥可雪也。」燕王大悅曰:「寡人正有此意,相國能為寡人一行乎?」劇辛曰:「臣熟知地利,若 蒙見委,定當生擒龐煖,獻於大王之前。」燕王大悅,遂使劇辛將兵十萬伐趙。趙王聞報,即召龐煖計議。煖曰:「劇辛自恃宿將,必有輕敵之心。今李牧見守代 郡,使引軍南行,從慶都一路來,以斷其後,臣以一軍迎戰,彼腹背受敵,可成擒矣。」趙王從計而行。

   卻說劇辛渡易水,取路中山,直犯常山地界,兵勢甚銳。龐煖帥大軍屯於東垣,深溝高壘,以待其來。劇辛曰:「我軍深入,若彼堅壁不戰,成功無日矣。」問帳 下:「誰敢挑戰?」驍將栗元,乃栗腹之子,欲報父讎,欣然願往。劇辛曰:「更得一人幫助方可。」末將武陽靖請行。劇辛給銳卒萬人,使犯趙師。龐煖使樂乘樂 閒,張兩翼以待,而親率軍迎戰。兩下交鋒,約二十餘合,一聲砲響,兩翼並進,俱用強弓勁弩,亂射燕軍。武陽靖中箭而亡。栗元不能抵當,回車便走。龐煖同二 將從後掩殺,一萬銳卒,折去三千有餘。劇辛大怒,急催大軍親自接應。龐煖已自還營去了。劇辛攻壘不能入,乃使人下書,約明日於陣前,單車相見。龐煖允之, 兩下各自准備。至次日,彼此列成陣勢,吩咐:「不許施放冷箭。」龐煖先乘單車立於陣前,請劇將軍會面。劇辛亦乘單車而出。龐煖在車中欠身曰:「且喜將軍齒 髮無恙。」劇辛曰:「憶昔別君去趙,不覺距今已四十餘年,某已衰老,君亦蒼顏。人生如白駒過隙,信然也。」龐煖曰:「將軍向以昭王禮士,棄趙奔燕,一時豪 傑景附,如雲之從龍,風之從虎。今金臺草沒,無終墓木已拱,蘇代鄒衍,相繼去世,昌國君亦歸吾國,燕之氣運,亦可知矣!老將軍年踰六十,孤立於衰王之庭, 猶貪戀兵權,持兇器而行危事,欲何為乎?」劇辛曰:「某受燕王三世厚恩,粉骨難報,趁吾餘年,欲為國家雪栗腹之恥!」龐煖曰:「栗腹無故攻吾鄗邑,自取喪 敗,此乃燕之犯趙,非趙之犯燕也。」兩下在軍前反覆酬答,龐煖忽大呼曰:「有人得劇辛之首者,賞三百金!」劇辛曰:「足下何輕吾太甚?吾豈不能取君之首 耶?」龐煖曰:「君命在身,各盡其力可耳!」劇辛大怒,把令旗一麾,栗元便引軍殺出。這裏樂乘樂閒,雙車接戰,燕軍漸失便宜。劇辛驅軍大進,龐煖亦以大軍 迎之。兩下混殺一場,燕軍比趙損折更多,天晚各鳴金收兵。劇辛回營,悶悶不悅。欲待回軍,又在燕王面前誇了大口;欲待不回,又難取勝,正自躊躇。忽有守營 軍士報道:「趙國遣人下書,見在轅門之外,未敢擅投。」劇辛命取書到,其書再三緘封甚固。發而觀之,略曰:


    代州守李牧,引軍襲督亢,截君之後。君宜速歸,不然無及。某以昔日交情,不敢不告!

劇辛曰:「龐煖欲搖動我軍心耳!縱使李牧兵 至,吾何懼哉!」命以書還其使人,來日再決死敵。趙使者已去,栗元進曰:「龐煖之言,不可不信。萬一李牧果引軍襲吾之後,腹背受敵,何以處之?」劇辛笑 曰:「吾亦慮及於此。適纔所言,穩住軍心;汝今密傳軍令,虛札營寨,連夜撤回,吾親自斷後,以拒追兵。」栗元領計去了。誰知龐煖探聽燕營虛設,同樂乘樂 閒,分三路追來。劇辛且戰且走,行至龍泉河,探子報道:「前面旌旗塞路,聞說是代郡軍馬。」劇辛大驚曰:「龐煖果不欺我!」遂不敢北進,引兵東行,欲取阜 城,一路奔往遼陽。龐煖追及,大戰於胡盧河。劇辛兵敗,嘆曰:「吾何面目為趙囚乎?」自刎而亡。此燕王喜十三年,秦王政之五年也。髯翁有詩嘆云:

    金臺應聘氣昂昂,共翼昭王復舊疆;昌國功名今在否?獨將白首送沙場!

栗元被樂閒擒而斬之。獲首二萬餘,餘俱奔潰,或降,趙兵大勝。龐煖約會李牧,一齊征進,取武遂方城之地。燕王親詣將渠之門,求其為使,伏罪乞和。龐煖看將渠面情,班師奏凱而回。李牧仍守代郡去訖。趙悼襄王郊迎龐煖,勞之曰:「將軍武勇若此,廉藺猶在趙也!」龐煖曰:「燕人已服,宜及此時『合從』列國,並力圖秦,方保無虞。」不知「合從」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東周列國志/第103回

< 東周列國志

第百零三回 李國舅爭權除黃歇 樊於期傳檄討秦王

    話說龐煖欲乘敗燕之威,「合從」列國,為並力圖秦之計。除齊附秦外,韓、魏、楚、燕,各出銳師,多者四五萬,少亦二三萬,共推春申君黃歇為上將。歇集諸將 議曰:「伐秦之師屢出,皆以函谷關為事,秦人設守甚嚴,未能得志。即我兵亦素知仰攻之難,咸有畏縮之心。若取道蒲坂,由華州而西,逕襲渭南,因窺潼關, 《兵法》所謂『出其不意』也。」諸將皆曰:「然。」遂分兵五路,俱出蒲關,望驪山一路進發,直攻渭南,不克,圍之。秦丞相呂不韋使將軍蒙驁、王翦、桓齮、 李信、內史騰,各將兵五萬人,五枝軍兵,分應五國。不韋自為大將,兼統其軍,離潼關五十里分為五屯,如列星之狀。王翦言於不韋曰:「以五國悉銳,攻一城而 不克,其無能可知矣。三晉近秦,習與秦戰,而楚在南方,其來獨遠,且自張儀亡後,三十餘年不相攻伐,誠選五營之銳,合以攻楚,楚必不支,楚之一軍破,餘四 軍將望風而潰矣。」不韋以為然。於是使五屯設壘建幟如常,暗地各抽精兵一萬,約以四鼓齊起,往襲楚寨。時李信以糧草稽遲,欲斬督糧牙將甘回,眾將告求得 免,但鞭背百餘。甘回挾恨,夜奔楚軍,以王翦之計告之。春申君大驚,欲馳報各營,恐其不及,遂即時傳令,拔寨俱起,夜馳五十餘里,方敢緩緩而行。比及秦兵 到時,楚寨已撤矣。王翦曰:「楚兵先遁,必有洩吾謀者。計雖不成,然兵已至 此,不可空回。」遂往襲趙寨。壁壘堅固,攻不能入。龐煖仗劍立於軍門,有敢擅動者即斬。秦兵亂了一夜,至天明,燕、韓、魏俱合兵來救,蒙驁等方纔收兵。龐 煖怪楚兵不至,使人探之,知其先撤,嘆曰:「『合從』之事,今後休矣!」諸將皆請班師,於是韓魏之兵,先回本國。龐煖怒齊獨附秦,挾燕兵伐之,取饒安一城 而返。

  再說春申君奔回郢城,四國各遣人來 問曰:「楚為從長,奈何不告而先回,敢請其故?」考烈王責讓黃歇,歇慚懼不容。時有魏人朱英,客於春申君之門,知楚方畏秦,乃說春申君曰:「人皆以楚強 國,及君而弱,英獨謂不然。先君之時,秦去楚甚遠,西隔巴蜀,南隔兩周,而韓魏又眈眈乎擬其後,是以三十年無秦患。此非楚之強,其勢然也。今兩周已並於 秦,而秦方修怨於魏,魏旦暮亡,則陳許為通道,恐秦楚之爭,從此方始,君之責讓,正未已也。何不勸楚王東徙壽春,去秦較遠,絕長淮以自固。可以少安。」黃 歇然其謀,言於考烈王,乃擇日遷都。按楚先都郢,後遷於鄀,復遷於陳,今又遷於壽春,凡四遷矣。史臣有詩云:

    周為東遷王氣歇,楚因屢徙霸圖空;從來避敵為延敵,莫把託岐托古公。

   再說考烈王在位已久,尚無子息,黃歇遍求婦人宜子者以進,終不孕。有趙人李園,亦在春申君門下,為舍人。有妹李嫣色美,欲進於楚王,恐久後以無子失寵, 心下躊躇:「必須將妹先獻春申君,待其有娠,然後進於楚王,幸而生子,異日得立為楚王,乃吾甥也。」又想:「吾若自獻其妹,不見貴重。還須施一小計,要春 申君自來求我。」於是給五日假歸家,故意過期,直待第十日方至。黃歇怪其來遲。李園對曰:「臣有女弟名嫣,頗有姿色,齊王聞之,遣使來求。臣與其使者飲酒 數日,是以失期。」黃歇想道:「此女名聞齊國,必是個美色。」遂問曰:「已受其聘否?」園對曰:「方且議之,聘尚未至也。」黃歇曰:「能使我一見乎?」園 曰:「臣在君之門下,即吾女弟,誰非君妾婢之流,敢不如命。」乃盛飾其妹,送至春申君府中。黃歇一見大喜,是夜即賜李園白璧二雙,黃金三百鎰,留其妹侍 寢。未三月,即便懷孕。李園私謂其妹嫣曰:「為妾與為夫人孰貴?」嫣笑曰:「妾安得比夫人?」園又曰:「然則為夫人與為王后孰貴?」嫣又笑曰:「王后貴 盛!」李園曰:「汝在春申君府中,不過一寵妾耳!今楚王無子,幸汝有娠,倘進於楚王,他日生子為王,汝為太后,豈不勝於為妾乎?」遂教以說詞,使於枕席之 間,如此這般,春申君必然聽從。李嫣一一領記。夜間侍寢之際,遂進言於黃歇曰:「楚王之貴幸君,雖兄弟不如也。今君相楚二十餘年,而王未有子,千秋百歲 後,將更立兄弟。兄弟於君無恩,必將各立其所親幸之人,君安得長有寵乎?」黃歇聞言,沉思未答。嫣又曰:「妾所慮不止於此也。君貴,用事久,多失禮於王之 兄弟,兄弟誠立,禍且及身,豈特江東封邑不可保而已哉?」黃歇愕然曰:「卿言是也,吾慮不及此!今當奈何?」李嫣曰:「妾有一計,不惟免禍,而且多福。但 妾負愧,難於自吐,又恐君不我聽,是以妾未敢言。」黃歇曰:「卿為我畫策,何為不聽?」李嫣曰:「妾今自覺有孕矣,他人莫知也。幸妾侍君未久,誠以君之 重,而進妾於楚王,王必幸妾。妾賴天佑生男,異日必為嫡嗣,則是君之子為王也。楚國盡可得,孰與身臨不測之罪乎?」黃歇如夢初覺,如醉初醒,喜曰:「『天 下有智婦人,勝於男子』。卿之謂矣。」

  次 日,即召李園告之以意,密將李嫣出居別舍。黃歇入言於楚王曰:「臣所聞李園妹名嫣者有色,相者皆以為宜子,當貴,齊王方遣人求之,王不可不先也。」楚王即 命內侍宣取李嫣入宮。嫣善媚,楚王大寵愛之。及產期,雙生二男,長曰捍,次曰猶。楚王喜不可言,遂立李嫣為王后,長子捍為太子。李園為國舅,貴幸用事,與 春申君相並。園為人多詐術,外奉春申君益謹,而中實忌之。乃考烈王二十五年,病久不愈,李園想起其妹懷娠之事,惟春申君知之,他日太子為王,不便相處,不 如殺之,以滅其口。乃使人各處訪求勇力之士,收置門下,厚其衣食,以結其心。朱英聞而疑之,曰:「李園多蓄死士,必為春申君故也。」乃入見春申君曰:「天 下有無妄之福,有無妄之禍,又有無妄之人,君知之乎?」黃歇曰:「何謂『無妄之福』?」朱英曰:「君相楚二十餘年矣。名為相國,與楚王無二。今楚王病久不 愈,一旦宮車晏駕,少主嗣位,而君輔之,如伊尹周公,俟王之年長,而反其政;若天與人歸,遂南面即真。此所謂『無妄之福』也。」黃歇曰:「何謂『無妄之 禍』?」朱英曰:「李園,王之舅也,而君位在其上,外雖柔順,內實不甘。且同盜相妒,勢所必至也。聞其陰蓄死士,為日已久,何所用之?楚王一薨,李園必先 入據權,而殺君以滅口。此所謂『無妄之禍』也。」黃歇曰:「何謂『無妄之人』?」朱英曰:「李園以妹故,宮中聲息,朝夕相通,而君宅於城外,動輒後時。誠 以郎中令相處,某得領袖諸郎,李園先入,臣為君殺之。此所謂『無妄之人』也。」黃歇掀髯大笑曰:「李園弱人耳,又事我素謹,安有此事?足下得無過慮乎?」 朱英曰:「君今日不用吾言,悔之晚矣。」黃歇曰:「足下且退,容吾察之。如有用足下之處,即來相請。」朱英去三日,不見春申君動靜,知其言不見用,嘆曰: 「吾不去,禍將及矣!鴟夷子皮之風可追也。」乃不辭而去,東奔吳下,隱於五湖之間。髯翁有詩云:

    紅顏帶子入王宮,盜國奸謀理不容;天啟春申無妄禍,朱英焉得令郎中?

   朱英去十七日,而考烈王薨。李園預與宮殿侍衛相約:「一聞有變,當先告我。」至是聞信,先入宮中,吩咐祕不發喪,密令死士伏於棘門之內。捱至日沒,方使 人徐報黃歇。黃歇大驚,不謀於賓客,即刻駕車而行。方進棘門,兩邊死士突出,口呼:「奉王后密旨,春申君謀反宜誅!」黃歇知事變,急欲迴車。手下已被殺 散。遂斬黃歇之頭,投於城外,將城門緊閉,然後發喪。擁立太子捍嗣位,是為楚幽王,時年纔六歲。李園自立為相國,獨專楚政。奉李嫣為王太后。傳令盡滅春申 君之族,收其食邑。哀哉!自李園當國,春申君賓客盡散,群公子皆疏遠不任事。少主寡後,國政日紊,楚自此不可為矣。

  話分兩頭。再說呂不韋憤五國之攻秦,謀欲報之,曰:「本造謀者,趙將龐煖也。」乃使蒙驁同張唐督兵五萬伐趙。三日後,再令長安君成嶠,同樊於期率兵五萬為後繼。賓客問於不韋曰:「長安君年少,恐不可為大將。」不韋微笑曰:「非爾所知也!」

   且說蒙驁前軍出函谷關,取路上黨,逕攻慶都,結寨於都山。長安君大軍營於屯留,以為聲援。趙使相國龐煖為大將,扈輒副之,率軍十萬拒敵,許龐煖便宜行 事。龐煖曰:「慶都之北,惟堯山最高,登堯山可望都山,宜往據之。」使扈輒引軍二萬先行。比至堯山,先有秦兵萬人,在彼屯札,被扈輒衝上殺散,就於山頭下 寨。蒙驁使張唐引軍二萬,前來爭山,龐煖大軍亦到,兩邊於山下列成陣勢,大戰一場。扈輒在山頭用紅旗為號,張唐往東,旗便往東指,張唐往西,旗便從西指。 趙軍只望紅旗指處,圍裹將來。龐煖下令:「有人擒得張唐者,封以百里之地。」趙軍無不死戰。張唐奮盡平生之勇,不能透出重圍。卻得蒙驁軍到,接應出來,同 回都山大寨。慶都知救兵已到,守禦益力。蒙驁等不能取勝,遣張唐往屯留,催取後隊軍兵。

   卻說長安君成嶠,年方十七歲,不諳軍務,召樊於期議之。於期素惡不韋納妾盜國之事,請屏去左右,備細與成嶠敘述一遍,言:「今王非先王骨血,惟君乃是適 子。文信侯今日以兵權托君,非好意也。恐一旦事洩,君與今王為難,故陽示恩寵,實欲出君於外。文信侯出入宮禁,與王太后宣淫不禁,夫妻父子,聚於一窟,所 忌者獨君耳。若蒙驁兵敗無功,將藉此以為君罪。輕則削籍,重則刑誅。嬴氏之國,化為呂氏,舉國人皆知其必然,君不可不為之計。」成嶠曰:非足下說明,某不 知也。為今計當奈何?」樊於期曰:「今蒙驁兵困於趙,急未能歸,而君手握重兵,若傳檄以宣淫人之罪,明宮闈之詐,臣民誰不願奉適嗣以主社稷者!」成嶠忿然 按劍作色曰:「大丈夫死則死耳!寧能屈膝為賈人子下乎?惟將軍善圖之!」樊於期偽向使者言:「大軍即日移營,多致意蒙將軍,用心准備。」使者去後,樊於期 草就檄文,略曰:

    長安君成嶠布告中外 臣民知悉:傳國之義,適統為尊;覆宗之惡,陰謀為甚。文信侯呂不韋者,以陽翟之賈人,窺咸陽之主器。今王政,實非先王之嗣,乃不韋之子也。始以懷娠之妾, 巧惑先君,繼以奸生之兒,遂蒙血胤。恃行金為奇策,邀反國為上功。兩君之不壽有繇,是可忍也?三世之大權在握,孰能禦之!朝豈真王,陰已易嬴而為呂;尊居 假父,終當以臣而篡君。社稷將危,神人胥怒!某叨為嫡嗣,欲訖天誅。甲冑干戈,載義聲而生色;子孫臣庶,念先德以同驅。檄文到日,磨厲以須,車馬臨時,市 肆勿變。

樊於期將檄文四下傳布。秦人多有聞說 呂不韋進妾之事者,及見檄內懷娠奸生等語,信其為實,雖然畏文信侯之威,不敢從兵,卻也未免觀望之意。時彗星先見東方,復見北方,又見西方,占者謂國中當 有兵起,人心為之搖動。樊於期將屯留附縣丁壯,悉編軍伍,攻下長子壺關,兵勢益盛。張唐知長安君已反,星夜奔往咸陽告變。秦王政見檄文大怒,召尚父呂不韋 計議。不韋曰:「長安君年少,不辦為此,此乃樊於期所為也。於期有勇無謀,兵出即當就擒,不必過慮。」乃拜王翦為大將,桓齮王賁為左右先鋒,率軍十萬,往 討長安君。

  再說蒙驁與龐煖相持,等待長安 君接應不到,正疑訝間,接得檄文,如此恁般,大驚曰:「吾與長安君同事,今攻趙無功,而長安君復造反,吾安得無罪?若不反戈以平逆賊,何以自解?」乃傳令 班師,將軍馬分為三隊,親自斷後,緩緩而行。龐煖探聽秦軍移動,預選精兵三萬,使扈輒從間道伏於太行山林木深處,囑曰:「蒙驁老將,必親自斷後,待秦兵過 且盡,從後邀擊,方保全勝。」蒙驁見前軍徑去無礙,放心前行。一聲砲響,伏兵突出,蒙驁便與扈輒交戰。良久,龐煖兵從後追及,秦兵前去者,已無鬥志,遂大 潰。蒙驁身帶重傷,復猶力戰殺數十人,復親射龐煖中其脅,趙軍圍之數重,亂箭射之,矢如蝟毛,可惜秦國一員名將,今日死於太行山之下。龐煖得勝,班師回 趙,箭瘡不痊,未幾亦死。此事擱過不提。

   再說張唐王翦等兵至屯留,成嶠大懼。樊於期曰:「王子今日乃騎虎之勢,不得復下,況悉三城之兵,不下十五萬,背城一戰,未卜勝負,何懼之有!」乃列陣於城 下以待。王翦亦列陣相對,謂樊於期曰:「國家何負於汝,乃誘長安君造逆耶?」樊於期在車上欠身答曰:「秦政乃呂不韋奸生之子,誰不知之?吾等世受國恩,何 忍見嬴氏血食為呂氏所奪?長安君先王血胤,所以奉之。將軍若念先王之祀,一同舉義,殺向咸陽,誅淫人,廢偽主,扶立長安君為王,將軍不失封侯之位,同享富 貴,豈不美哉。」王翦曰:「太后懷姙十月,而生今王,其為先君所出無疑。汝乃造謗,污衊乘輿,為此滅門之事,尚自巧言虛飾,搖惑軍心。拿住之時,碎屍萬 段!」樊於期大怒,瞋目大呼,揮長刀直入秦軍。秦軍見其雄猛,莫不披靡。樊於期左衝右突,如入無人之境。王翦麾軍圍之,凡數次,皆斬將潰圍而出,秦兵損折 極多。是日天晚,各自收軍。王翦屯兵於傘蓋山,思想:「樊於期如此驍勇,急切難收,必須以計破之。」乃訪帳下:「何人與長安君相識?」有末將楊端和,乃屯 留人,自言:「曾在長安君門下為客。」王翦曰:「我修書一封與汝,汝可送與長安君,勸他早圖歸順,無自取死。」楊端和曰:「小將如何入得城去?」王翦曰:「俟交鋒之時,乘其收軍,汝可效敵軍打扮,混入城中。只看攻城至急,便往見長安君,必然有變。」端和領計。王翦當下修書,緘訖,付與端和自去伺候行事。再召桓齮引一軍攻長子城,王賁引一軍攻壺關城,王翦自 攻屯留,三處攻打,使他不能來應。樊於期謂成嶠曰:「今乘其分軍之時,決一勝負。若長子壺關不守,秦兵勢大,更難敵矣。」成嶠年幼畏懦,涕泣言曰:「此事 乃將軍倡謀,但憑主裁,勿誤我事。」樊於期抽選精兵萬餘,開門出戰。王翦佯讓一陣,退軍十里,屯於伏龍山。於期得勝入城,楊端和已混入去了。因他原是本城 之人,自有親戚收留安歇。不在話下。成嶠問樊於期曰:「王翦軍馬不退如何?」樊於期答曰:「今日交鋒,已挫其銳,明日當悉兵出戰,務要生擒王翦,直入咸 陽,扶立王子為君,方遂吾志。」不知勝負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東周列國志/第104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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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零四回 甘羅童年取高位  嫪毐偽腐亂秦宮

   話說王翦退軍十里,吩咐深溝高壘,分守險阨,不許出戰。卻發軍二萬,往助桓齮王賁,催他早早收功。樊於期連日悉銳出戰,秦兵只是不應。於期以王翦為怯,正想商議分兵往救長子壺關二處,忽哨馬報道:「二城已被秦兵攻下!」於期大驚,乃立屯於城外,以安長安君之意。

  卻說桓齮王賁王翦移 營伏龍山,引兵來見,言:「二城俱已收復,分兵設守,諸事停妥。」王翦大喜曰:「屯留之勢孤矣!只擒得樊於期,便可了事。」言未畢,守營卒報道:「今有將 軍辛勝,奉秦王之命來到,已在營外。」王翦迎入帳中,問其來意。辛勝曰:「一者,以軍士勞苦,命賷犒賞頒賜;二者,秦王深恨樊於期,傳語將軍:『必須生致 其人,手劍斬首,以快其恨!』」王翦曰:「將軍此來,正有用處。」遂將來物犒賞三軍。然後發令,使桓齮王賁各引一軍,分作左右埋伏,卻教辛勝引五千人馬, 前去搦戰,自己引大軍准備攻城。

  再說成嶠 聞長子壺關二城不守,使人急召樊於期入城商議。樊於期曰:「只在旦晚,與決一戰,若戰而不勝,當與王子北走燕趙,連合諸侯,共誅偽主,以安社稷。」成嶠 曰:「將軍小心在意。」樊於期復還本營。哨馬報:「秦王新遣將軍辛勝,今來索戰。」樊於期曰:「無名小卒,吾先除之。」遂率軍開營出迎。略戰數合,辛勝倒 退。樊於期恃勇前進,約行五里,桓齮王賁兩路伏兵殺出,於期大敗。急收軍回,王翦兵 已布滿城下。於期大奮神威,殺開一條血路,城中開門接應入去了。王翦合兵圍城,攻打甚急。樊於期親自巡城,晝夜不倦。楊端和在城中,見事勢甚危,乘夜求見 長安君成嶠,稱:「有機密事求見。」成嶠見是舊日門下之客,欣然喚入。端和請屏左右,告曰:「秦之強,君所知也。雖六國不能取勝,君乃欲以孤城抗之,必無 幸矣」。」成嶠曰:「樊於期言:『今王非先王所出。』導我為此,非吾初意也。」端和曰:「樊於期恃匹夫之勇,不顧成敗,欲以君行僥倖之事。今傳檄郡縣,無 有應者,而王將軍攻圍甚急,城破之後,君何以自全乎?」成嶠曰:「吾欲奔燕趙,『合從』諸國,足下以為可否?」端和曰:「『合從』之事,趙肅侯、齊湣王、 魏信陵、楚春申俱曾為之,方合旋散,其不可成明矣。六國誰非畏秦者?君所在之國,秦遣一介責之,必將縛君以獻,君尚可望活乎?」成嶠曰:「足下為吾計當如 何?」端和曰:「王將軍亦知君為樊於期所誘,有密書一封,託致於君。」遂將書呈上。成嶠發而觀之,略曰:

    君親則介弟,貴則侯封,奈何聽無稽之言,行不測之事,自取喪滅,豈不惜哉?首難者樊於期,君能斬其首,獻於軍前,束手歸罪,某當保奏,王必恕君。若遲回不決,悔無及矣!

成 嶠看畢,流淚而言曰:「樊將軍忠直之士,何忍加誅?」端和嘆曰:「君所謂婦人之仁也!若不見從,臣當辭去。」成嶠曰:「足下且暫勞作伴,不可遠離,所言俟 從容再議。」端和曰:「願君勿洩吾言也。」次日,樊於期駕車來見成嶠曰:「秦兵勢盛,人情惶懼,城旦暮不保,願同王子出避燕趙,更作後圖。」成嶠曰:「吾 宗族俱在咸陽,今遠避他國,知其納否?」樊於期曰:「諸國皆苦秦暴,何愁不納?」正話間,外報:「秦兵在南門索戰。」樊於期催併數次曰:「王子今不行,後 將不可出矣。」成嶠猶豫不決。樊於期只得綽刀登車,馳出南門,復與秦兵交鋒。楊端和勸成嶠登城觀戰。只見樊於期鏖戰良久,秦兵益進,於期不能抵當,奔回城 下,高叫:「開門!」楊端和仗劍立於成嶠之旁,厲聲曰:「長安君已全城歸降矣!樊將軍請自便。有敢開門者斬!」袖中出一旗,旗上有個「降」字。左右皆端和 親戚,便將降旗喼起,不由成嶠做主,成嶠惟垂泣而已。樊於期嘆口氣曰:「孺子不足輔也!」秦兵圍於期數重,因秦王之命,欲生致於期,不敢施放冷箭。於期復 殺開一條血路,遙望燕國而去。王翦追之不及。楊端和使成嶠開門,以納秦兵。將成嶠幽於公館,遣辛勝往咸陽報捷,兼請長安君發落。秦太后脫笄代長安君請罪, 求免其死,且轉乞呂不韋言之。秦王政怒曰:「反賊不誅,骨肉皆將謀叛矣!」遂遣使命王翦即梟斬成嶠於屯留。凡軍吏從嶠者,皆取斬。合城百姓,盡遷於臨洮之 地。一面懸賞格購樊於期:「有能擒獻者,賞以五城。」使者至屯留,宣秦王之命。成嶠聞不蒙赦,自縊於館舍。翦仍梟其首,懸於城門。軍吏死者凡數萬人。百姓 遷徙,城中一空。此秦王政七年事也。髯翁有詩云:

    非種侵苗理合鋤,萬全須看勢何如?屯留困守終無濟,罪狀空傳一紙書。

   是時秦正政年已長成,生得身長八尺五寸,英偉非常,質性聰明,志氣超邁,每事自能主張,不全由太后呂不韋做主。既定長安君之亂,乃謀復蒙驁之仇,集群臣 議伐趙。剛成君蔡澤進曰:「趙者,燕之世仇也,燕之附趙,非其本心。某請出使於燕,使燕王效質稱臣,以孤趙之勢。然後與燕共伐趙,我因以廣河間之地,此莫 大之利也。」秦王以為然,即遣蔡澤往燕。澤說燕王曰:「燕趙皆萬乘之國也,一戰而栗腹死,再戰而劇辛亡,大王忘兩敗之仇,而與趙共事,西向以抗強秦,勝則 利歸於趙,不勝則禍歸於燕,是為燕計者過也。」燕王曰:「寡人非甘心於趙,其奈力不敵何?」蔡澤曰:「今秦王欲修五國『合從』之怨,臣竊以為燕與趙世仇, 其從兵殆非得已,大王若遣太子為質於秦,以信臣之言,更請秦之大臣一人,以為燕相,則燕秦之交,固於膠漆,合兩國之力,於以雪恥於趙不難矣。」燕王聽其 言,遂使太子丹為質於秦,因請大臣一人,以為燕相。呂不韋欲遣張唐,使太史卜之,大吉。張唐託病不肯行。不韋駕車親自往請,張唐辭曰:「臣屢次伐趙,趙怨 臣深矣!今往燕,必經趙過,臣不可往。」不韋再三強之,張唐堅執不從。

   不韋回府中,獨坐堂上納悶。門下客有甘羅者,乃是甘茂之孫,時年僅十二歲;見不韋有不悅之色,進而問曰:「君心中有何事?」不韋曰:「孺子何知,而來問 我?」甘羅曰:「所貴門下土者,謂其能為君分憂任患也。君有事而不使臣得聞,雖欲效忠無地矣。」不韋曰:「吾向者令剛成君使燕,燕太子丹已入質矣。今欲使 張卿相燕,佔得吉,而彼堅不肯行,吾所以不快者此耳!」甘羅曰:「此小事,何不早言?臣請行之。」不韋怒,連叱曰:「去,去!我親往請之而不得,豈小子所 能動耶?」甘羅曰:「昔項橐七歲為孔子師。今臣生十二歲,長於橐五年,試臣而不效,叱臣未晚。奈何輕量天下之士,遽以顏色相加哉?」不韋奇其言,改容謝之 曰:「孺子能令張卿行者,事成當以卿位相屈。」甘羅欣然辭去,往見張唐。唐雖知為文信侯門客,見其年少輕之,問曰:「孺子何以見辱?」甘羅曰:「特來弔君 耳!」張唐曰:「某有何事可弔?」甘羅曰:「君之功,自謂比武安君何如?」唐曰:「武安君南挫強楚,北威燕趙,戰勝攻取,破城墮邑,不計其數,某功不及十 之一也。」甘羅曰:「然則應侯之用於秦也,視文信侯孰專?」張唐曰:「應侯不及文信侯之專。」甘羅曰:「君明知文信侯之權重於應侯乎?」張唐曰:「何為不 知。」甘羅曰:「昔應侯欲使武安君攻趙,武安君不肯行,應侯一怒,而武安君遂出咸陽,死於杜郵。今文信侯自請君相燕,而君不肯行;此武安君所以不容於應侯 者,而謂文信侯能容君乎?君之死期不遠矣。」張唐悚然有懼色,謝曰:「孺子教我!」乃因甘羅以請罪於不韋,即日治裝。將行,甘羅謂不韋曰:「張唐聽臣之 說,不得已而往燕,然中情不能不畏趙也。願假臣車五乘,為張唐先報趙。」不韋已知其才,乃入言於秦王曰:「有甘茂之孫甘羅,年雖少,然名家之子孫,甚有智 辯。今者張唐稱病,不肯相燕,甘羅一說而即行。復請先報趙王,惟王遣之!」秦王宣甘羅入見,身纔五尺,眉目秀美如畫,秦王已自喜歡,問曰:「孺子見趙王何 以措詞?」甘羅對曰:「察其喜懼,相機而進。言若波興,隨風而轉,不可以預定也。」秦王給以良車十乘,僕從百人,從之使趙。

   趙悼襄王已聞燕秦通好,正怕二國合計謀趙,忽報秦使者來到,喜不可言,遂出郊二十里,迎接甘羅。及見其年少,暗暗稱奇,問曰:「向為秦通三川之路者,亦 甘氏,於先生為何人?」甘羅曰:「臣祖也。」趙王曰:「先生年幾何?」對曰:「十二歲。」趙王曰:「秦廷年長者,不足使乎?何以及生生?」甘羅曰:「秦王 用人,各因其任。年長者任以大事,年幼者任以小事。臣年最幼,故為使於趙耳。」趙王見其言辭磊落,又暗暗稱奇,問曰:「先生下辱敝邑,有何見教?」甘羅 曰:「大王聞燕太子丹入質於秦乎?」趙王曰:「聞之。」甘羅又曰:「大王聞張唐相燕乎?」趙王曰:「亦聞之。」甘羅曰:「夫燕太子丹入質於秦,是燕不欺秦 也。張唐相燕,是秦不欺燕也。燕秦不相欺,而趙危矣!」趙王曰:「秦所以親燕者何意?」甘羅曰:「秦之親燕,欲相與攻趙,而廣河間之地也。大王不如割五城 獻秦,以廣河間,臣請言於寡君,止張唐之行,絕燕之好,而與趙為歡。夫以強趙攻弱燕,而秦不為救,此其所得,豈止五城而已哉?」趙王大悅,賜甘羅黃金百 鎰,白璧二雙,以五城地圖付之,使還報秦王。秦王喜曰:「河間之地,賴孺子而廣矣!孺子之智,大於其身。」乃止張唐不遣,張唐亦深感之。趙聞張唐不行,知 秦不助燕,乃命龐煖李牧合兵伐燕,取上谷三十城,趙得十九城,而以十一城歸秦。秦王封甘羅為上卿,復以向時所封甘茂田宅賜之。今俗傳甘羅十二為丞相,正謂此也。有詩為證:

    片言納地廣河間,上谷封疆又割燕;許大功勞出童子,天生智慧豈因年?

又有詩云:

    甘羅早達子牙遲,遲早窮通各有時;請看春花與秋菊,時來自發不愆期。

燕太子丹在秦,聞秦之背燕而與趙,如坐針氈,欲逃歸,又恐不得出關,乃求與甘羅為友,欲資其謀,為歸燕之計。忽一夕,甘羅夢紫衣吏持天符來,言:「奉上帝命,召歸天上。」遂無疾而卒。高才不壽,惜哉!太子丹遂留於秦矣。

   話分兩頭。卻說呂不韋以陽偉善戰,得寵於莊襄後,出入宮闈,素無忌憚;及見秦王年長,英明過人,始有懼意。奈太后淫心愈熾,不時宣召入甘泉宮。不韋怕一 旦事發,禍及於己,欲進一人以自代,想可以稱太后之意者,而難其人。聞市人嫪大,其陽具有名,里中淫婦人爭事之。秦語呼人之無士行者曰毐,因稱為嫪毐。偶 犯淫罪,不韋曲赦之,留為府中舍人。秦俗:農事畢,國中縱倡樂三日,以節其勞。凡百戲任人陳設,有一長一藝,人所不能者,全在此日施逞。呂不韋以桐木為車 輪,使嫪毐以其陽具穿於桐輪之中,輪轉而具不傷,市人皆掩口大笑。太后聞其事,私問於不韋,似有欣羨之意。不韋曰:「太后欲見其人乎?臣請進之。」太后笑 而不答,良久曰:「君戲言耶?此外人,安得入內?」不韋曰:「臣有一計在此。使人發其舊罪,下之腐刑,太后行重賂於行刑者,詐為閹割,然後以宦者給事宮 中,乃可長久。」太后大悅曰:「此計甚妙!」乃以百金授不韋,不韋密召嫪毐,告之以故。毐性淫,欣然自以為奇遇矣。不韋果使人發其他淫罪,論以腐刑。因以 百金分賂主刑官吏,取驢陽具及他血,詐作閹割,拔其鬚眉。行刑者故意將驢陽傳示左右,盡以為嫪毐之具。傳聞者莫不駭異。嫪毐既詐腐如宦者狀,遂雜於內侍之 中以進。太后留侍宮中。夜令侍寢,試之,大暢所欲,以為勝不韋十倍也。明日,厚賜不韋,以酬其功。不韋乃倖得自脫。太后與嫪毐相處如夫婦。未幾懷姙,太后 恐生產時不可隱,詐稱病,使嫪毐行金賂卜者,使詐言宮中有祟,當避西方二百里之外。秦王政頗疑呂不韋之事,亦幸太后稍遠去,絕其往來,乃曰:「雍州去咸陽 西二百餘里,且往時宮殿俱在,太后宜居之。」於是太后徙雍城,嫪毐為御而往。既去咸陽,居雍故宮,名曰大鄭宮,嫪毐與太后,益相親不忌,兩年之中,連生二 子,築密室藏而育之。太后私與毐約,異日王崩,以其子為後,外人頗有知者,但無人敢言。太后奏稱嫪毐代王侍養有功,請封以土地。秦王奉太后之命,封毐為長 信侯,予以山陽之地。毐驟貴,愈益恣肆。太后每日賞賜無算,宮室輿馬,田獵遊戲,任其所欲,事無大小,皆決於毐。毐蓄家僮數千人,賓客求宦達,願為舍人 者,復千餘人。又賄結朝貴為己黨,趨權者爭附之,聲勢反過於文信侯矣。

   秦王政九年春,彗星見,其長竟天,太史占之曰:「國中當有兵變也。」按秦襄公立鄜畤以祀白帝,後德公遷都於雍,遂於雍立郊天之壇,秦穆公又立寶夫人祠, 歲歲致祭,遂為常規。後來雖再遷咸陽,此規不廢。太后居於雍城,秦王政每歲以郊祀之期,至雍朝見太后。因舉祀典,自有祈年宮駐駕。是春復當其期,適有彗星 之變,臨行,使大將王翦耀兵於咸陽三日,同尚父呂不韋守國。桓齮引兵三萬,屯 於岐山,然後起駕。時秦王已二十六歲,猶未冠。太后命於德公之廟,行冠禮,佩劍,賜百官大酺五日。太后亦與秦王宴於大鄭故宮。也是嫪毐享福太過,合當生出 事來。毐與左右貴臣,賭博飲酒,至第四日,嫪毐與中大夫顏洩,連博失利,飲酒至醉,復求覆局。洩亦醉,不從。嫪毐直前扭顏洩,批其頰。洩不讓,亦摘去嫪毐 冠纓。毐怒甚,瞋目大叱曰:「吾乃今王之假父也!爾窶人子,何敢與我抗乎?」顏洩懼,走出,恰遇秦王政從太后處飲酒出宮。顏洩伏地叩頭,號泣請死。秦王政 是有心機之人,不發一言,但令左右扶至祈年宮,然後問之。顏洩將嫪毐批頰,及自稱假父之語,述了一遍。因奏:「嫪毐實非宦者,詐為腐刑,私侍太后,見今產 下二子,在於宮中,不久謀篡秦國。」秦王政聞之,大怒,密以兵符往召桓齮,使引兵至雍。有內史肆、佐弋竭二人,素受太后及嫪毐金錢,與為死黨,知其事,急 奔嫪毐府中告之。毐已酒醒,大驚,夜叩大鄭宮,求見太后,訴以如此這般:「今日之計,除非乘桓齮兵未到,盡發宮騎衛卒,及賓客舍人,攻祈年宮,殺卻今王, 我夫妻尚可相保。」太后曰:「宮騎安肯聽吾令乎?」嫪毐曰:「願借太后璽,假作御寶用之。託言『祈年宮有賊,王有令,召宮騎齊往救駕。』宜無不從。」太后 是時主意亦亂,曰:「惟爾行之。」遂出璽付毐。毐偽作秦王御書,加以太后璽文,遍召宮騎衛卒,本府賓客舍人,自不必說。亂至次日午牌,方纔取齊。嫪毐與內 史肆、佐弋竭,分將其眾,圍祈年宮。秦王政登臺,問各軍犯駕之意。答曰:「長信侯傳言行宮有賊,特來救駕。」秦王曰:「長信侯便是賊!宮中有何賊耶?」宮 騎衛卒等聞之,一半散去;一半膽大的,便反戈與賓客舍人相鬥。秦王下令:「有生擒嫪毐者,賜錢百萬;殺之而以其首獻者,賜錢五十萬;得逆黨一首者,賜爵一 級;輿隸下賤,賞格皆同。」於是宦者及牧圉諸人,皆盡死出戰。百姓傳聞嫪毐造反,亦來持梃助力。賓客舍人死者數百人。嫪毐兵敗,奪路斬開東門出走,正遇桓 齮大兵,活活的束手就縛,並內史肆、佐弋竭等皆被擒,付獄吏拷問得實。秦王政乃親往大鄭宮搜索,得嫪毐姦生二子於密室之中,使左右置於布囊中撲殺之。太后 暗暗心痛,不敢出救,惟閉門流涕而已。秦王竟不朝謁其母,歸祈年宮。以太史占星有驗,賜錢十萬。獄吏獻嫪毐招詞,言:「毐偽腐入宮,皆出文信侯呂不韋之 計。其同謀死黨,如內史肆、佐弋竭等,凡二十餘人。」秦王命車裂嫪毐於東門之外,夷其三族。肆、竭等皆梟首示眾。諸賓客舍人,從叛格鬥者,誅死;即不預謀 亂者,亦遠遷於蜀地,凡遷四千餘家。太后用璽黨逆,不可為國母,減其祿奉,遷居於棫陽宮。此乃離宮之最小者。以兵三百人守之,凡有人出入,必加盤詰。太后 此時,如囚婦矣,豈不醜哉。

  秦王政平了嫪 毐之亂,回駕咸陽。尚父呂不韋懼罪,偽稱疾,不敢出謁。秦王欲並誅之,問於群臣。群臣多與交結,皆言:「不韋扶立先王,有大功於社稷;況嫪毐未嘗面質,虛 實無憑,不宜從坐。」秦王乃赦不韋不誅,但免相,收其印綬。桓齮擒反賊有功,加封進級。是年夏四月,天發大寒,降霜雪,百姓多凍死。民間皆議:「秦王遷謫 太后,子不認母,故有此異。」大夫陳忠進諫曰:「天下無無母之子,宜迎歸咸陽,以盡孝道,庶幾天變可回。」秦王大怒,命剝去其衣,置其身於蒺藜之上,而捶 殺之,陳其屍於闕下,榜曰:「有以太后事來諫者,視此!」秦臣相繼來諫者不止。不知可能感悟秦王否,且看下回分解。

東周列國志/第105回

< 東周列國志

第百零五回 茅焦解衣諫秦王  李牧堅壁却桓齮

    話說秦大夫陳忠死後,相繼而諫者不止,秦王輒戮之,陳屍闕下,前後凡誅殺二十七人,屍積成堆。時齊王建來朝於秦,趙悼襄王亦至,相與置酒咸陽宮甚懽,及見 闕下死屍,問其故,莫不嘆息私議秦王之不孝也。時有滄州人茅焦,適遊咸陽,寓旅店,同舍偶言及此事,焦憤然曰:「子而囚母,天地反覆矣。」使主人具湯水: 「吾將沐浴,明早叩閽入諫秦王。」同舍笑曰:「彼二十七人者,皆王平日親信之臣,尚且言而不聽,死不旋踵,豈少汝一布衣耶?」茅焦曰:「諫者自二十七人而 止,則秦王遂不聽矣;若二十七人而不止,王之聽不聽,未可知也。」同舍皆笑其愚。次早五鼓,向主人索飯飽食。主人牽衣止之,茅焦絕衣而去。同寓者度其必 死,相與剖分其衣囊。

  茅焦來至闕下,伏屍 大呼曰:「臣齊客茅焦,願上諫大王!」秦王使內侍出問曰:「客所諫者何事?得無涉王太后語耶?」茅焦曰:「臣正為此而來。」內侍還報曰:「客果為太后事來 諫也。」秦王曰:「汝可指闕下積屍告之。」內侍謂茅焦曰:「客不見闕下死人纍纍耶?何不畏死若是!」茅焦曰:「臣聞天有二十八宿,降生於地,則為正人。今 死者已有二十七人矣,尚缺其一,臣所以來者,欲滿其數耳。古聖賢誰人不死,臣又何畏哉?」內侍復還報。秦王大怒曰:「狂夫故犯吾禁!」顧左右:「炊鑊湯於 庭,當生煮之。彼安得全屍闕下,為二十七人滿數乎?」於是秦王按劍而坐,龍眉倒喼,口中沫出,怒氣勃勃不可遏,連呼:「召狂夫來就烹!」內侍往召茅焦,茅 焦故意踽踽作細步,不肯急趨。內侍促之速行,茅焦曰:「我見王即死矣!緩吾須臾何害?」內侍憐之,乃扶掖而前。茅焦至階下,再拜叩頭奏曰:「臣聞之:『有 生者不諱其死,有國者不諱其亡;諱亡者不可以得存,諱死者不可以得生。』夫死生存亡之計,明主之所究心也。不審大王欲聞之否?」秦王色稍降,問曰:「汝有 何計,可試言之?」茅焦對曰:「夫忠臣不進阿順之言,明主不蹈狂悖之行。主有悖行而臣不言,是臣負其君也;臣有忠言而君不聽,是君負其臣也。大王有逆天之 悖行,而大王不自知,微臣有逆耳之忠言,而大王又不欲聞,臣恐秦國從此危矣。」秦王悚然良久,色愈降,乃曰:「子所言何事?寡人願聞之。」茅焦曰:「大王 今日不以天下為事乎?」秦王曰:「然。」茅焦曰:「今天下之所以尊秦者,非獨威力使然;亦以大王為天下之雄主,忠臣烈士,畢集秦庭故也。今大王車裂假父, 有不仁之心;囊撲兩弟,有不友之名;遷母於棫陽宮,有不孝之行;誅戮諫士,陳屍闕下,有桀紂之治。夫以天下為事,而所行如此,何以服天下乎?昔舜事嚚母盡 道,升庸為帝;桀殺龍逢,紂戮比干,天下叛之。臣自知必死,第恐臣死之後,更無有繼二十八人之後,而復以言進者。怨謗日騰,忠謀結舌,中外離心,諸侯將 叛,惜哉,秦之帝業垂成,而敗之自大王也。臣言已畢,請就烹!」乃起立解衣趨鑊,秦王急走下殿,左手扶住茅焦,右手麾左右曰:「去湯鑊!」茅焦曰:「大王 已懸榜拒諫,不烹臣,無以立信。」秦王復命左右收起榜文。又命內侍與茅焦穿衣,延之坐,謝曰:「前諫者,但數寡人之罪,未嘗明悉存亡之計。天使先生開寡人 之茅塞,寡人敢不敬聽!」茅焦再拜進曰:「大王既俯聽臣言,請速備駕,往迎太后;闕下死屍,皆忠臣骨血,乞賜收葬!」秦王即命司里,收取二十七人之屍,各 具棺槨,同葬於龍首山,表曰:「會忠墓」。是日秦王親自發駕,往迎太后,即令茅焦御車,望雍州進發。南屏先生讀史詩云:

    二十七人屍纍纍,解衣趨鑊有茅焦;命中不死終須活,落得忠名萬古標。

車 駕將至棫陽宮,先令使者傳報,秦王膝行而前,見了太后,叩頭大哭,太后亦垂淚不已。秦王引茅焦謁見太后,指曰:「此吾之穎考叔也。」是晚,秦王就在棫陽宮 歇宿。次日,請太后登輦前行,秦王後隨,千乘萬騎,簇擁如雲,路觀者無不稱頌秦王之孝。回至咸陽,置酒甘泉宮中,母子歡飲。太后別置酒以宴茅焦,謝曰: 「使吾母子復得相會,皆茅君之力也。」秦王乃拜茅焦為太傅,爵上卿。又恐不韋復與宮闈相通,遣出都城,往河南本國居住。列國聞文信侯就國,各遣使問安,爭 欲請之,處以相位,使者絡繹於道。秦王恐其用於他國,為秦之害,乃手書一緘,以賜不韋。略曰:

     君何功於秦,而封戶十萬?君何親於秦,而號稱尚父?秦之施於君者厚矣!嫪毐之逆,由君始之,寡人不忍加誅,聽君就國。君不自悔禍,又與諸侯使者交通 非寡人所以寬君之意也。其與家屬徙居蜀郡,以郫之一城,為君終老。呂不韋接書讀訖,怒曰:「吾破家扶立先王,功孰與我?太后先事我而得孕,王我所出也,親 孰與我?王何相負之甚也!」少頃,又嘆曰:「吾以賈人子,陰謀人國,淫人之妻,殺人之君,滅人之祀,皇天豈容我哉?今日死晚矣!」遂置鴆於酒中,服之而 死。門下客素受其恩者,相與盜載其屍,偷葬於北邙山下,與其妻合塚。今北邙道西有大塚,民間傳稱呂母塚,蓋賓客諱言不韋葬處也。

   秦王聞不韋已死,求其屍不得,乃盡逐其賓客。因下令大索國中,凡他方遊客,不許留居咸陽,已仕者削其官,三日內皆要逐出境外,容留之家,一體治罪。有楚 國上蔡人李斯,乃名賢荀卿之弟子,廣有學問,向遊秦國,事呂不韋為舍人。不韋薦其才能於秦王,拜為客卿。今日逐客令下,李斯亦在逐中,已被司里驅出咸陽城 外。斯於途中寫就表章,託言機密事,使郵傳上之秦王。略曰:

   臣聞:「太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高;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成其德。」昔穆公之霸也,西取繇余於戎,東得百里奚於宛,迎蹇叔於 宋,求?豹公孫枝於晉﹔孝公用商鞅,以定秦國之法;惠王用張儀,以散六國之從;昭王用范睢,以獲兼并之謀。四君皆賴客以成其功,客亦何負於秦哉?大王必欲 逐客,客將去秦而為敵國之用,求其效忠謀於秦者,不可得矣。

秦王覽其書,大悟,遂除逐客之令,使人馳車往追李斯,及於驪山之下。斯乃還入咸陽,秦王命復其官,任用如初。

   李斯因說秦王曰:「昔秦穆公興霸之時,諸侯尚眾,周德未衰,故未可行兼并之術。自孝公以來,周室卑微,諸侯相并,僅存六國,秦王之役屬諸侯,非一代矣。 夫以秦之強,大王之賢,掃蕩諸國,如拂灶塵。乃不及此時汲汲圖功,坐待諸侯復強,相聚『合從』,悔之何及!」秦王曰:「寡人欲并吞六國,計將安出?」李斯 曰:「韓近秦而弱,請先取韓,以懼諸國。」秦王從其計,使內史騰為將,率師十萬攻韓。時韓桓惠王已薨,太子安即位。有公子非者,善於刑名法律之學,見韓之 削弱,數上書於韓王安,韓王不能用。及秦兵伐韓,韓王懼,公子非自負其才,欲求用於秦國,乃自請於韓王,願為使聘秦,以求息兵。韓王從之。公子非西見秦 王,言韓王願納地為東藩;秦王大喜。非因說之曰:「臣有計可以破天下之『從』,而遂秦兼并之謀。大王用臣之謀,若趙不舉,韓不亡,楚魏不臣,齊燕不附,願 斬臣之頭,以徇於國,為人臣不忠者之戒。」因獻其所著《說難》、《孤憤》、《五蠹》、《說林》等書,五十餘萬言。秦王讀而善之,欲用為客卿,與議國事。李 斯忌其才,譖於秦王曰:「諸侯公子,各親其親,豈為他人用哉?秦攻韓,韓王急而遣非入秦,安知不如蘇秦反間之計?非不可任也。」秦王曰:「然則逐之乎?」 李斯曰:「昔魏公子無忌,趙公子平原,皆曾留秦,秦不用,縱之還國,卒為秦患。非有才,不如殺之,以翦韓之翼。」秦王乃囚韓非於雲陽,將殺之。非曰:「吾 何罪?」獄吏曰:「一栖不兩雄。當今之世,有才者非用即誅,何必罪乎?」非乃慷慨賦詩曰:

    《說》果難,《憤》何已?《五蠹》未除,《說林》何取!膏以香消,麝以臍死。

是夜,非以冠纓自勒其喉而死。韓王聞非死,益懼,請以國內附稱臣。秦王乃詔內史騰罷兵。

   秦王一日與李斯議事,誇韓非之才,惜其已死。李斯乃進曰:「臣舉一人,姓尉名繚,大梁人也,深通兵法,其才勝韓非十倍。」秦王曰:「其人安在?」李斯 曰:「今在咸陽。然其人自負甚高,不可以臣禮屈也。」秦王乃以賓禮召之。尉繚見秦王,長揖不拜。秦王答禮,置之上座,呼為先生。尉繚因進說曰:「夫列國之 於強秦,譬猶郡縣也,散則易盡,合則難攻。夫三晉合而智伯亡,五國合而齊湣走。大王不可不慮。」秦王曰:「欲使散而不復合,先生計將安出?」尉繚對曰: 「今國家之計,皆決於豪臣,豪臣豈盡忠智,不過多得財物為樂耳。大王勿愛府庫之藏,厚賂其豪臣,以亂其謀,不過亡三十萬金,而諸侯可盡。」秦王大悅,尊尉 繚為上客,與之抗禮,衣服飲食,盡與己同,時時造其館,長跪請教。尉繚曰:「吾細察秦王為人,豐準長目,鶻膺豺聲,中懷虎狼之心,殘刻少恩,用人時輕為人 屈,不用亦輕棄人。今天下未一,故不惜屈身於布衣,若得志,天下皆為魚肉矣!」一夕,不辭而去。館吏急報秦王。秦王如失臂手,遣軺車四出追還,與之立誓, 拜為太尉,主兵事。其弟子皆拜大夫。於是大出內帑金錢,分遣賓客使者,奔走列國,視其寵臣用事者,即厚賂之,探其國情。

   秦王復問尉繚以并兼次第。尉繚曰:「韓弱易攻,宜先;其次莫如趙魏。三晉既盡,即舉兵而加楚。楚亡,燕齊又安往乎?」秦王曰:「韓已稱藩,而趙王嘗置酒 咸陽宮,未有加兵之名,奈何?」尉繚曰:「趙地大兵強,且有韓魏為助,未可一舉而滅也。韓內附稱藩,則趙失助之半矣。王若患伐趙無名,請先加兵於魏。趙王 有寵臣郭開者,貪得無厭,臣遣弟子王敖往說魏王,使賂郭開而請救於趙王,趙必出兵,吾因以為趙罪,移兵擊之。」秦王曰:「善。」乃命大將桓齮,率兵十萬, 出函谷關,聲言伐魏。復遣尉繚弟子王敖往魏,付以黃金五萬斤,恣其所用。王敖至魏,說魏王曰:「三晉所以能抗強秦者,以唇齒互為蔽也。今韓已納地稱藩,而 趙王親詣咸陽,置酒為歡。韓趙連袂而事秦,秦兵至魏,魏其危矣。大王何不割鄴城以賂趙,而求救於趙?趙如發兵守鄴,是趙代魏為守也。」魏王曰:「先生度必 得之趙王乎?」王敖謬言曰:「趙之用事者郭開,臣素與相善,自能得之。」魏王從其言,以鄴郡三城地界,并國書付與王敖,使往趙國求救。王敖先以黃金三千 斤,交結郭開,然後言三城之事。郭開受魏金,謂悼襄王曰:「秦之伐魏,欲并魏也;魏亡,則及於趙矣。今彼割鄴郡之三城以求救,王宜聽之。」悼襄王使扈輒率 師五萬,往受其地。秦王遂命桓齮進兵攻鄴。扈輒出兵拒之,大戰於東崮山。扈輒兵敗。桓齮乘勝追逐,遂拔鄴,連破九城。扈輒兵保於宜安,遣人告急於趙王。趙 王聚群臣共議,眾皆曰:「昔年惟廉頗能禦秦兵,龐氏樂氏,亦稱良將,今龐煖已死,而樂氏亦無人矣。惟廉頗尚在魏國,何不召之?」

  郭開與 廉頗有仇,恐其復用,乃譖於趙王曰:「廉將軍年近七旬,筋力衰矣。況前有樂乘之隙,若召而不用,益增怨望。大王姑使人覘視,倘其未衰,召之未晚。」趙王惑 其言,遣內侍唐玖以[犭唐]猊名甲一副,良馬四匹勞問,因而察之。郭開密邀唐玖至家,具酒相餞,出黃金二十鎰為壽。唐玖訝其太厚,自謙無功,不敢受。郭開 曰:「有一事相煩,必受此金,方敢啟齒。」玖乃收其金,問:「郭大夫有何見諭?」郭開曰:「廉將軍與某素不相能。足下此去,倘彼筋力衰頹,自不必言,萬一 尚壯,亦求足下增添幾句,只說老邁不堪,趙王必不復召,此即足下之厚意也。」唐玖領令,竟往魏國,見了廉頗,致趙王之命。廉頗問曰:「秦兵今犯趙乎?」唐 玖曰:「將軍何以料之?」廉頗曰:「某在魏數年,趙王無一字相及,今忽有名甲良馬之賜,必有用某之處,是以知之。」唐玖曰:「將軍不恨趙王耶?」廉頗曰: 「某方日夜思用趙人,況敢恨趙王也?」乃留唐玖同食,故意在他面前施逞精神,一飯斗米俱盡,啖肉十餘斤,狼餐虎嚥,吃了一飽。因披趙王所賜之甲,一躍上 馬,馳驟如飛。復於馬上舞長戟數回,乃跳下馬,謂唐玖曰:「某何如少年時?煩多多拜上趙王,尚欲以餘年報效!」唐玖明明看見廉頗精神強壯,奈私受了郭開賄 賂,回至邯鄲,謂趙王曰:「廉將軍雖然年老,尚能食肉善飯,然有脾疾,與臣同坐,須臾間,遺矢三次矣。」趙王嘆曰:「戰鬥時豈堪遺矢?廉頗果老矣!」遂不 復召,但益發軍以助扈輒。時趙悼襄王之九年,秦王政之十一年也。其後楚王聞知廉頗在魏,使人召之。頗復奔楚為楚將,以楚兵不如趙,鬱鬱不得志而死。哀哉! 史臣有詩云:

    老成名將說廉頗,遺矢讒言奈若何?請看吳亡宰嚭死,郭開何事取金多!

   時王敖猶在趙,謂郭開曰:「子不憂趙亡耶?何不勸王召廉頗也?」郭開曰:「趙之存亡,一國事也。若廉頗,獨我之仇,豈可使復來趙國?」王敖知其無為國之 心,復探之曰:「萬一趙亡,君將焉往?」郭開曰:「吾將於齊楚之閒,擇一國而託身焉。」王敖曰:「秦有并吞天下之勢,齊楚猶趙魏也。為君計,不如託身於 秦。秦王恢廓大度,屈己下賢,於人無所不容。」郭開曰:「子魏人,何以知秦王之深也?」王敖曰:「某之師尉繚子,見為秦太尉,某亦仕秦為大夫。秦王知君能 得趙權,故命某交歡於子,所奉黃金,實秦王之贈也。若趙亡,君必來秦,當以上卿授子。趙之美田宅,惟君所欲。」郭開曰:「足下果肯相薦,倘有見諭,無不奉 承。」王敖復以黃金七千斤,付開曰:「秦王以萬金見託,欲交結趙國將相,今盡以付君,後有事,當相求也。」郭開大喜曰:「開受秦王厚贈,若不用心圖報,即 非人類。」王敖乃辭郭開歸秦,以所餘金四萬斤反命曰:「臣以一萬金了郭開,以一郭開了趙也。」秦王知趙不用廉頗,更催桓齮進兵。趙悼襄王憂懼,一疾而薨。

   悼襄王適子名嘉。趙有女娼,善歌舞,悼襄王悅之,留於宮中,與之生子,名遷。悼襄王愛娼,因及遷,乃廢適子嘉而立庶子遷為太子,使郭開為太傅。遷素不好 學,郭開又導以聲色狗馬之事,二人相得甚歡。及悼襄王已薨,郭開奉太子遷即位。以三百戶封公子嘉,留於國中。郭開為相國用事。桓齮乘趙喪,襲破趙軍於宜 安,斬扈輒,殺十萬餘人,進逼邯鄲。趙王遷自為太子時,聞代守李牧之能,乃使人乘急傳,持大將軍印召牧。牧在代,有選車千五百乘,選騎萬三千匹,精兵五萬餘人;留車三百乘,騎三千,兵萬人守代,其餘悉以自隨,屯於邯鄲城外;單身入城,謁見趙王。趙王問以卻秦之術。李牧奏曰:「秦乘累勝之威,其鋒甚銳,未易挫也。願假臣便宜,無拘文法,方敢受命。」趙王許之。又問:「代兵堪戰乎?」李牧曰:「戰則未足,守則有餘。」趙王曰:「今悉境內勁卒,尚可十萬,使趙蔥顏聚各將五萬,聽君節制。」李牧拜命而行,列營於肥纍,置壁壘,堅守不戰。日椎牛享士,使分隊較射。軍士日受賞賜,自求出戰,牧終不許。桓齮曰:「昔廉頗以堅壁拒王齮,今李牧亦用此計也。」乃分兵一半,往襲甘泉市。趙蔥請救之。李牧曰: 「彼攻而我救,是致於人也,兵家所忌。不如往攻其營。彼方有事甘泉市,其營必虛,又見我堅壁已久,不為戰備。若襲破其營,則桓齮之氣奪矣。」遂分兵三路, 夜襲其營。營中不意趙兵猝至,遂大潰敗,殺死有名牙將十餘員,士卒無算。敗兵奔往甘泉市,報知桓齮。桓齮大怒,悉兵來戰。李牧張兩翼以待之,代兵奮勇當先。交鋒正酣,左右翼並進,桓齮不能抵當,大敗,走歸咸陽。趙王以李牧有卻秦之功,曰:「牧乃吾之白起也!」亦封為武安君,食邑萬戶。秦王政怒桓齕兵敗,廢為庶人。復使大將王翦楊端和,各將兵分道伐趙。不知勝負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東周列國志/第106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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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零六回 王敖反間殺李牧  田光刎頸薦荊軻

話說趙王遷五年,代中地震,牆屋傾倒大半,平地裂開百三十步,邯鄲大旱。民間有童謠曰:

    秦人笑,趙人號,以為不信,視地生毛。

明年,地果生白毛,長尺餘,郭開蒙蔽,不使趙王聞之。時秦王再遣大將王翦楊端和分道伐趙。王翦從 太原一路進兵,楊端和從常山一路進兵。復遣內史騰引軍十萬,屯於上黨,以為聲援。時燕太子丹為質於秦,見秦兵大舉伐趙,知禍必及於燕,陰使人致書於燕王, 使為戰守之備。又教燕王詐稱有疾,使人請太子歸國。燕王依其計,遣使至秦。秦王政曰:「燕王不死,太子未可歸也。欲歸太子,除是烏頭白,馬生角,方可!」 太子丹仰天大呼,怨氣一道,直沖霄漢,烏頭皆白。秦王猶不肯遣。太子丹乃易服毀面,為人傭僕,賺出函谷關,星夜往燕國去訖。今真定府定州南,有臺名聞雞 臺,即太子丹逃秦時,聞雞早發處也。秦王方圖韓趙,未暇討燕丹逃歸之罪。

  再說趙武安君李牧,大軍屯於灰泉山,連營數里,秦兩路車馬,皆不敢進。秦王聞此信,復遣王敖至王翦軍中,王敖謂翦曰:「李牧北邊名將,未易取勝。將軍姑與通和,但勿定約,使命往來之間,某自有計。」王翦果使人往趙營講和。李牧亦使人報之。王敖至趙,再打郭開關節,言:「李牧與秦私自講和,約破趙之日,分王代郡。若以此言進於趙王,使以他將易去李牧,某言於秦王,君之功勞不小。」郭開已有外心,遂依王敖說話,密奏趙王。趙王陰使左右往察其情,果見李牧王翦信使往來,遂信以為實然,謀於郭開。郭開奏曰:「趙蔥顏聚,見在軍中,大王誠遣使持兵符,即軍中拜趙蔥為大將,替回李牧,只說『用為相國』,牧必不疑。」趙王從其言,遣司馬尚持節至灰泉山軍中,宣趙王之命。李牧曰: 「兩軍對壘,國家安危,懸於一將,雖有君命,吾不敢從!」司馬尚私告李牧曰:「郭開譖將軍欲反,趙王入其言,是以相召,言拜相者,欺將軍之言也。」李牧忿 然曰:「開始譖廉頗,今復譖吾,吾當提兵入朝,先除君側之惡,然後禦秦可也。」司馬尚曰:「將軍稱兵犯闕,知者以為忠,不知者反以為叛,適令讒人藉為口 實。以將軍之才,隨處可立功名,何必趙也。」李牧嘆曰:「吾嘗恨樂毅廉頗為趙將不終,不意今日乃及自己!」又曰:「趙蔥不堪代將,吾不可以將印授之。」乃懸印於幕中,中夜微服遁去,欲往魏國。趙蔥感郭開舉薦之恩,又怒李牧不肯授印,乃遣力士急捕李牧,得於旅人之家,乘其醉,縛而斬之,以其首來獻。可憐李牧一時名將,為郭開所害,豈不冤哉!史臣有詩云:


    卻秦守代著威名,大廈全憑一木撐;何事郭開貪外市,致令一旦壞長城!


雁門關


雁門關李牧武安君廟


司馬尚不敢復命,竊妻孥奔海上去訖。趙蔥遂代李牧掛印為大將,顏聚為副。代兵素服李牧,見其無辜被害,不勝憤怒,一夜間踰山越谷,逃散俱盡,趙蔥不能禁也。

  卻說秦兵聞李牧死,軍中皆酌酒相賀。王翦楊端和兩路軍馬,刻期並進。趙蔥與顏聚計議,欲分兵往救太原常山二處。顏聚曰:「新易大將,軍心不安,若合兵猶足以守,一分則勢弱矣。」言未畢,哨馬報:「王翦攻 狼孟甚急,破在旦夕!」趙蔥曰:「狼孟一破,彼將長驅井陘,合攻常山,而邯鄲危矣!不得不往救之。」遂不聽顏聚之諫,傳令拔寨俱起。王翦覘探明白,預伏兵 大谷。遣人於高阜瞭望,只等趙蔥兵過一半,放起號砲,伏兵一齊殺出,將趙兵截做兩段,首尾不能相顧。王翦引大軍傾江倒峽般殺來,趙蔥迎敵,兵敗,為王翦所 殺。顏聚收拾敗軍,奔回邯鄲。秦兵遂拔狼孟,由井陘進兵,攻取下邑。楊端和亦收取常山餘地,進圍邯鄲。秦王政聞兩路兵俱已得勝,因命內史騰移兵往韓受地。 韓王安大懼,盡獻其城,入為秦臣。秦以韓地為穎川郡。此韓王安之九年,秦王政之十七年也。韓自武子萬受邑於晉,三世至獻子厥,始執晉政。厥三傳至康子虎, 始滅智氏。虎再傳至景侯虔,始為諸侯。虔六傳至宣惠王,始稱王。四傳至王安,而國入於秦。自韓虎六年,至宣惠王九年,凡為侯共八十年;自宣惠王十年,至王 安九年國滅,凡為王九十四年。自此,六國只存其五矣。史臣有贊云:

    萬封韓原,賢裔惟厥;計全趙孤,陰功不泄。始偶六卿,終分三穴;從約不守,稽首秦闕。韓非雖使,無救亡滅!

   再說秦兵圍邯鄲,顏聚悉兵拒守,趙王遷恐懼,欲遣使鄰邦求救。郭開進曰:「韓王已入臣,燕魏方自保不暇,安能相救?以臣愚見,秦兵勢大,不如全城歸順, 不失封侯之位。」王遷欲聽之。公子嘉伏地痛哭曰:「先王以社稷宗廟傳於王,何可棄也?臣願與顏聚竭力效死!萬一城破,代郡數百里,尚可為國,奈何束手為人 俘囚乎?」郭開曰:「城破則王為虜,豈能及代哉?」公子嘉拔劍在手,指郭開曰:「覆國讒臣,尚敢多言!吾必斬之!」趙王勸解方散。王遷回宮,無計可施,惟 飲酒取樂而已。郭開欲約會秦兵獻城,奈公子嘉率其宗族賓客,幫助顏聚加意防守,水洩不漏,不能通信。其時歲值連荒,城外民人逃盡,秦兵野無所掠,惟城中廣 有積粟,食用不乏,急切不下;乃與楊端和計議,暫退兵五十里外,以就糧運。城中見秦兵退去,防範稍弛,日啟門一次,通出入。郭開乘此隙,遣心腹出城,將密 書一封,送入秦寨。書中大意云:「某久有獻城之意,奈不得其便。然趙王已十分畏懼,倘得秦王大駕親臨,其當力勸趙王行銜璧輿櫬之禮。」王翦得書,即遣人馳 報秦王。秦王親帥精兵三萬,使大將李信扈駕,取太原路,來至邯鄲,復圍其城,晝夜攻打。城上望見大旆有「秦王」字,飛報趙王。趙王愈恐。郭開曰:「秦王親 提兵至此,其意不破邯鄲不已,公子嘉顏聚輩不足恃也。願大王自斷於心!」趙王曰:「寡人慾降秦,恐見殺如何?」郭開曰:「秦不害韓王,豈害大王哉?若以和 氏之璧,並邯鄲地圖出獻,秦王必喜。」趙王曰:「卿度可行,便寫降書。」郭開寫就降書,又奏曰:「降書雖寫,公子嘉必然阻擋。聞秦王大營在西門,大王假以 巡城為名,乘駕到彼,竟自開門送款,何愁不納?」趙王一向昏迷,惟郭開之言是聽,到此危急之際,益無主持,遂依其言。顏聚方在北門點視,聞報趙王已出西 門,送款於秦,大驚。公子嘉亦飛騎而至,言:「城上奉趙王之命,已喼降旗,秦兵即刻入城矣。」顏聚曰:「吾當以死據住北門,公子收歛公族,火速到此,同奔 代地,再圖恢復。」公子嘉從其計,即率其宗族數百人,同顏聚奔出北門,星夜往代。顏聚勸公子嘉自立為代王,以令其眾;表李牧之功,復其官爵,親自設祭,以 收代人之心;遣使東與燕合,屯軍於上谷,以備秦寇。代國賴以粗定。不在話下。

   再說秦王政准趙王遷之降,長驅入邯鄲城,居趙王之宮。趙王以臣禮拜見,秦王坐而受之,故臣多有流涕者。明日,秦王弄和氏之璧,笑謂群臣曰:「此先王以十 五城易之而不得者也!」於是秦王出令,以趙地為鉅鹿郡,置守;安置趙王於房陵;封郭開為上卿。趙王方悟郭開賣國之罪,嘆曰:「使李牧在此,秦人豈得食吾邯 鄲之粟耶?」那房陵四面有石室,如房屋一般。趙王居石室之中,聞水聲淙淙,問左右。對曰:「楚有四水,江、漢、沮、漳,此名沮水,出房山達於漢江。」趙王 悽然嘆曰:「水乃無情之物,尚能自達於漢江,寡人羈囚在此,望故鄉千里,豈能至哉!」乃作山水之謳云:

    房山為宮兮,沮水為漿;不聞調琴奏瑟兮,惟聞流水之湯湯!水之無情兮,猶能自致於漢江;嗟余萬乘之主兮,徒夢懷乎故鄉!夫誰使余及此兮?迺讒言之孔張!良臣淹沒兮,社稷淪亡;余聽不聰兮!敢怨秦王?

終夜無聊,每一發謳,哀動左右,遂發病不起。代王嘉聞王遷死,諡為幽謬王。有詩為證:

    吳主喪邦繇佞嚭,趙王遷死為貪開;若教貪佞能疏遠,萬歲金湯永不隤。

  秦王班師回咸陽,暫且休兵養士。郭開積金甚多,不能攜帶,乃俱窖於邯鄲之宅第。事既定,自言於秦王,請休假回趙,搬取家財。秦王笑而許之。既至邯鄲,發窖取金,載以數車,中途為盜所殺,取金而去。或云:「李牧之客所為也。」嗚呼!得金賣國,徒殺其身,愚哉!

   再說燕太子丹逃回燕國,恨秦王甚,乃散家財,大聚賓客,謀為報秦之舉。訪得勇士夏扶宋意,皆厚待之。有秦舞陽,年十三,白晝殺仇人於都市,市人畏不敢 近,太子赦其罪,收致門下。秦將樊於期得罪奔燕,匿深山中,至是聞太子好客,亦出身自歸。丹待為上賓,於易水之東,築一城以居之,名曰樊館。太傅鞠武諫 曰:「秦虎狼之國,方蠶食諸侯,即使無隙,猶將生事,況收其仇人以為射的,如批龍之逆鱗,其傷必矣。願太子速遣樊將軍入匈奴以滅口,請西約三晉,南連齊 楚,北結匈奴,然後乃可徐圖也。」太子丹曰:「太傅之計,曠日彌久。丹心如焚炙,不能須臾安息。況樊將軍窮困來歸,是丹哀憐之交也。丹豈以強秦之故,而遠 棄樊將軍於荒漠?丹有死,不能矣。願太傅更為丹慮之!」鞠武曰:「夫以弱燕而抗強秦,如以毛投爐,無不焚也,以卵投石,無不碎也。臣智淺識寡,不能為太子 畫策。所識有田光先生,其人智深而勇沉,且多識異人。太子必欲圖秦,非田光先生不可。」太子丹曰:「丹未得交於田先生,願因太傅而致之。」鞠武曰:「敬 諾。」鞠武即駕車往田光家中,告曰:「太子丹敬慕先生,願就而決事,願先生勿卻!」田光曰:「太子,貴人也,豈敢屈車駕哉?即不以光為鄙陋,欲共計事,光 當往見,不敢自逸。」鞠武曰:「先生不惜枉駕,此太子之幸也。」遂與田光同車,造太子宮中。太子丹聞田光至,親出宮迎接,執轡下車,卻行為導,再拜致敬, 跪拂其席。田光年老,僂行登上坐,旁觀者皆竊笑。太子丹屏左右,避席而請曰:「今日之勢,燕秦不兩立,聞先生智勇足備,能奮奇策,救燕須臾之亡乎?」田光 對曰:「臣聞:『騏驥盛壯之時,一日而馳千里,及其衰老,駑馬先之。』今鞠太傅但知臣盛壯之時,不知臣已衰老矣。」太子丹曰:「度先生交遊中,亦有智勇如 先生少壯之時,可代為先生持籌者乎?」田光搖首曰:「大難,大難!雖然,太子自審門下客,可用者有幾人?光請相之。」太子丹乃悉召夏扶、宋意、秦舞陽至, 與田光相見。田光一一相過,問其姓名,謂太子曰:「臣竊觀太子客,俱無可用者。夏扶血勇之人,怒則面赤;宋意脈勇之人,怒則面青﹔秦舞陽骨勇之人,怒則面 白。夫怒形於面,而使人覺之,何以濟事?臣所知有荊卿者,乃神勇之人,喜怒不形,似為勝之。」太子丹曰:「荊卿何名?何處人氏?」田光曰:「荊卿者,名 軻,本慶氏,齊大夫慶封之後也。慶封奔吳,家於朱方,楚討殺慶封,其族奔衛,為衛人。以劍術說衛元君,元君不能用。及秦拔魏東地,並濮陽為東郡,而軻復奔 燕,改氏曰荊,人呼為荊卿,性嗜酒,燕人高漸離者,善擊築,軻愛之,日與飲於燕市中。酒酣,漸離擊築,荊卿和而歌之,歌罷,輒涕泣而嘆,以為天下無知己。 此其人沉深有謀略,光萬不如也。」太子丹曰:「丹未得交於荊卿,願因先生而致之。」田光曰:「荊卿貧,臣每給其酒資,是宜聽臣之言。」太子丹送田光出門, 以自己所乘之車奉之,使內侍為御。光將上車,太子囑曰:「丹所言,國之大事也,願先生勿泄於他人。」田光笑曰:「老臣不敢。」田光上車,訪荊軻於酒市中。 軻與高漸離同飲半酣,漸離方調築。田光聞築音,下車直入,呼荊卿。漸離攜築避去。荊軻與田光相見,邀軻至其家中,謂曰:「荊卿嘗嘆天下無知己,光亦以為 然。然光老矣,精衰力耗,不足為知己驅馳。荊卿方壯盛,亦有意一試其胸中之奇乎?」荊軻曰:「豈不願之,但不遇其人耳。」田光曰:「太子丹折節重客,燕國 莫不聞之。今者不知光之衰老,乃以燕秦之事謀及於光。光與卿相善,知卿之才,薦以自代,願卿即過太子宮。」荊軻曰:「先生有命,軻敢不從!」田光欲激荊軻 之志,乃撫劍嘆曰:「光聞之:『長者為行,不使人疑。』今太子以國事告光,而囑光勿泄,是疑光也。光奈何欲成人之事,而受其疑哉!光請以死自明,願足下急 往報於太子。」遂拔劍自刎而死。荊軻方悲泣,而太子復遣使來視:「荊先生來否?」荊軻知其誠,即乘田光來車,至太子宮。太子接待荊軻,與田光無二。既相 見,問:「田先生何不同來?」荊軻曰:「光聞太子有私囑之語,欲以死明其不言,已伏劍死矣!」太了丹撫膺慟哭曰:「田先生為丹而死,豈不冤哉!」良久收 淚,納軻於上座,太子丹避席頓首。軻慌忙答禮。太子丹曰:「田先生不以丹為不肖,使丹得見荊卿,天與之幸,願荊卿勿見鄙棄。」荊軻曰:「太子所以憂秦者, 何也?」丹曰:「秦譬猶虎狼,吞噬無厭,非盡收天下之地,臣海內之王,其欲未足。今韓王盡已納地為郡縣矣。王翦大兵復破趙,虜其王。趙亡,次必及燕。此丹 之所以臥不安席,臨食而廢箸者也。」荊軻曰:「以太子之計,將舉兵與角勝負乎?抑別有他策耶?」太子丹曰:「燕小弱,數困於兵。今趙公子嘉自稱代王,欲與 燕合兵拒秦。丹恐舉國之眾,不當秦之一將,雖附以代王,未見其勢之盛也。魏齊素附於秦,而楚又遠不相及,諸侯畏秦之強,無肯『合從』者。丹竊有愚計,誠得 天下之勇士,偽使於秦,誘以重利,秦王貪得,必相近,因乘間劫之,使悉反諸侯侵地,如曹沫之於齊桓公,則大善矣。倘不從,則刺殺之。彼大將握重兵,各不相 下,君亡國亂,上下猜疑,然後連合楚魏,共立韓趙之後,並力破秦,此乾坤再造之時也!惟荊卿留意焉。」荊軻沉思良久,對曰:「此國之大事也,臣駑下,恐不 足當任使。」太子丹前頓首固請曰:「以荊卿高義,丹願委命於卿,幸毋讓!」荊軻再三謙遜,然後許諾。於是尊荊軻為上卿,於樊館之右,復築一城,名曰荊館, 以奉荊軻。太子丹日造門下問安,供以太牢。間進車騎美女,恣其所欲,惟恐其意之不適也。軻一日與太子遊東宮,觀池水,有大龜出池旁,軻偶拾瓦投龜,太子丹 捧金丸進之以代瓦。又一日共試騎,太了丹有馬日行千里,軻偶言馬肝味美,須臾,庖人進肝,所殺即千里馬也。丹又言及秦將樊於期得罪秦王,見在燕國。荊軻請 見之。太子治酒於華陽之臺,請荊軻與樊於期相會,出所幸美人奉酒,復使美人鼓琴娛客。荊軻見其兩手如玉,贊曰:「美哉手也!」席散,丹使內侍以玉盤送物於 軻,軻啟視之,乃斷美人之手。自明於軻,無所吝惜。軻嘆曰:「太子遇軻厚,乃至此乎?當以死報之!」不知荊軻如何報恩,且看下回分解。

東周列國志/第107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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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零七回 獻地圖荊軻鬧秦庭 論兵法王翦代李信

話 說荊軻平日,常與人論劍術,少所許可,惟心服榆次人蓋聶,自以為不及,與之深結為友。至是,軻受燕太子丹厚恩,欲西入秦劫秦王,使人訪求蓋聶,欲邀請至 燕,與之商議。因蓋聶游蹤未定,一時不能勾來到。太子丹知荊軻是個豪傑,旦暮敬事,不敢催促。忽邊人報道:「秦王遣大將王翦,北略地至燕南界。代王嘉遣使 相約,一同發兵,共守上谷以拒秦。」太子丹大懼,言於荊軻曰:「秦兵旦暮渡易水,足下雖欲為燕計,豈有及哉?」荊軻曰:「臣思之熟矣!此行倘無以取信於秦 王,未可得近也。夫樊將軍得罪於秦,秦王購其首,黃金千斤,封邑萬家。而督亢膏腴之地,秦人所欲。誠得樊將軍之首,與督亢之地圖,奉獻秦王,彼必喜而見 臣,臣乃得有以報太子。」丹曰:「樊將軍窮困來歸,何忍殺之?若督亢地圖,所不敢惜!」荊軻知太子丹不忍,乃私見樊於期曰:「將軍得禍於秦,可謂深矣。父 母宗族,皆為戮歿,今聞購將軍之首,金千斤,邑萬家,將軍將何以雪其恨乎?」樊於期仰天太息,流涕而言曰:「某每一念及秦政,痛徹心髓!願與之俱死,恨未 有其地耳。」荊軻曰:「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國之患,報將軍之仇者,將軍肯聽之乎?」於期亟問曰:「計將安出?」荊軻躊躇不語。於期曰:「荊卿何以不言?」 軻曰:「計誠有之,但難於出口。」於期曰:「苟報秦仇,雖粉骨碎身,某所不恤,又何出口之難乎?」荊軻曰:「某之愚計,欲前刺秦王,而恐其不得近也。誠得 將軍之首,以獻於秦,秦王必喜而見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斫其胸,則將軍之仇報,而燕亦得免於滅亡之患矣。將軍以為何如?」樊於期卸衣偏袒,奮臂頓足,大 呼曰:「此臣之日夜切齒腐心而恨其無策者也,今乃得聞明教。」即拔佩劍刎其喉,喉絕而頸未斷,荊軻復以劍斷之。有詩為證:

    聞說奇謀喜欲狂,幽魂先已赴咸陽;荊卿若遂屠龍計,不枉將軍劍下亡。

荊 軻使人飛報太子曰:「已得樊將軍首矣!」太子丹聞報,馳車至,伏屍而哭極哀,命厚葬其身,而以其首置木函中。荊軻曰:「太子曾覓利匕首乎?」太子丹曰: 「有趙人徐夫人匕首,長一尺八寸,甚利,丹以百金得之,使工人染以毒藥,曾以試人,若出血沾絲縷,無不立死。裝以待荊卿久矣!未知荊卿行期何日?」荊軻 曰:「臣有所善客蓋聶未至,欲俟之以為副。」太子丹曰:「足下之客,如海中之萍,未可定也。丹之門下,有勇士數人,惟秦舞陽為最,或可以副行乎?」荊軻見 太子十分急切,乃嘆曰:「今提一匕首,入不測之強秦,此往而不返者也。臣所以遲遲,欲俟吾客,本圖萬全。太子既不能待,請行矣。」於是太子丹草就國書,只 說獻督亢之地並樊將軍之首,俱付荊軻。以千金為軻治裝。秦舞陽為副使,同行。臨發之日,太子丹與相厚賓客知其事者,俱白衣素冠,送至易水之上,設宴餞行。 高漸離聞荊軻入秦,亦持豚肩斗酒而至,荊軻使與太子丹相見,丹命入席同坐。酒行數巡,高漸離擊築,荊軻和而歌,為變徵之聲。歌曰: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聲甚哀慘,賓客及隨從之人,無不涕泣,有如臨喪。荊軻仰面呵氣,直沖霄漢,化成白虹一道,貫於日中,見者驚異。軻復慷慨為羽聲,歌曰:

    探虎穴兮入蛟宮,仰天噓氣兮成白虹!

其聲激烈雄壯,眾莫不瞋目奮勵,有如臨敵。於是太子丹復引巵酒,跪進於軻。軻一吸而盡,牽舞陽之臂,騰躍上車,催鞭疾馳,竟不反顧。太子丹登高阜以望之,不見而止,淒然如有所失,帶淚而返。晉處士陶靖節有詩曰:

    燕丹善養士,志在報強嬴。招集百夫良,歲暮得荊卿。君子死知己,提劍出燕京;素驥鳴廣陌,慷慨送我行。雄髮指危冠,猛氣衝長纓。飲餞易水上,四座列群英;左席擊悲築,右席唱高聲。蕭蕭哀風逝,淡淡寒波生,商音更流涕,羽奏壯士驚。心知去不歸,且有後世名。

   荊軻既至咸陽,知中庶子蒙嘉有寵於秦王,先以千金賂之,求為先容。蒙嘉入奏秦王曰:「燕王怖大王之威,不敢舉兵,以逆軍吏,願舉國為內臣,比於諸侯之 列,給貢職如郡縣,以奉守先人之宗廟。恐懼不敢自陳,謹斬樊於期之首,及獻燕督亢之地圖,燕王親自函封,拜送使者於庭。今上卿荊軻,見在館驛候旨,惟大王 命之。」秦王聞樊於斯已誅,大喜,乃朝服,設九賓之禮,召使者至咸陽宮相見。荊軻藏匕首於袖,捧樊於期頭函,秦舞陽捧督亢輿地圖匣,相隨而進。將次升階, 秦舞陽面白如死人,似有振恐之狀。侍臣曰:「使者色變為何?」荊軻回顧舞陽而笑,上前叩首謝曰:「一介秦舞陽,乃北番蠻夷之鄙人,生平未嘗見天子,故不勝 振慴悚息,易其常度。願大王寬宥其罪,使得畢使於前。」秦王傳旨,止許正使一人上殿。左右叱舞陽下階。秦王命取頭函驗之,果是樊於期之首,問荊軻:「何不 早殺逆臣來獻?」荊軻奏曰:「樊於期得罪天子,竄伏北漠,寡君懸千金之賞,購求得之,欲生致於大王;誠恐中途有變,故斷其首,冀以稍紓大王之怒。」荊軻辭 語從容,顏色愈和,秦王不疑。時秦舞陽捧地圖匣,俯首跪於階下。秦王謂荊軻曰:「取舞陽所持地圖來,與寡人觀之!」荊軻從舞陽手中,取過圖函,親自呈上。 秦王展圖,方欲觀看。荊軻匕首已露,不能掩藏,當下未免著忙。左手把秦王之袖,右手執匕首刺其胸,未及身,秦王大驚,奮身而起,袖絕。因那時五月初旬天 氣,所穿羅縠單衣,故易裂也。王座旁設有屏風,長八尺,秦王超而過之,屏風仆地。荊軻持匕首在後緊追。秦王不能脫身,繞柱而走。原來秦法,群臣侍殿上者, 不許持尺寸之兵,諸郎中宿衛之官,執兵戈者,皆陳列於殿下,非奉宣召,不敢擅自入殿。今倉卒變起,不暇呼喚。群臣皆以手共搏軻。軻勇甚,近者輒仆。有侍醫 夏無且,亦以藥囊擊軻,軻奮臂一揮,藥囊俱碎。雖然荊軻勇甚,群臣沒奈他何,卻也虧著要打發眾人,所以秦王東奔西走,不曾被荊軻拿住。秦王所佩寶劍,名 「鹿盧」,長八尺,欲拔劍擊軻,劍長,靶不能脫。有小內侍趙高急喚曰:「大王何不背劍而拔之?」秦王悟,依其言,把劍推在背後,前邊便短,容易拔出。秦王 勇力,不弱於荊軻,匕首尺餘,止可近刺,劍長八尺,可以遠擊,秦王得劍在手,其膽便壯,遂直前來砍荊軻,斷其左股。荊軻撲身倒於左邊銅柱之旁,不能起立, 乃舉匕首以擲秦王。秦王閃開,那匕首在秦王耳邊過去,直刺入右邊銅柱之中,火光迸出。秦王復以劍擊軻,軻以手接劍,三指俱落,連被八創。荊軻倚柱而笑,向 秦王箕踞罵曰:「幸哉汝也!吾欲效曹沬故事,以生劫汝,反諸侯侵地,不意事之不就,被汝倖免,豈非天乎!然汝恃強力,吞併諸侯,享國亦豈長久耶?」左右爭 上前攢殺之。秦舞陽在殿下,知荊軻動手,也要向前,卻被郎中等眾人擊殺。此秦王政二十年事也。可惜荊軻受了燕太子丹多時供養,特地入秦,一事無成,不惟自 害其身,又枉害了田光、樊於期、秦舞陽三人性命,斷送燕丹父子,豈非劍術之不精乎?髯翁有詩云:

    獨提匕首入秦都,神勇其如劍術疏!壯士不還謀不就,樊君應與覓頭顱。

秦 王心戰目眩,呆坐半日,神色方纔稍定。往視荊軻,軻雙目圓睜,宛如生人,怒氣勃勃。秦王懼,命取荊軻秦舞陽之屍,及樊於期之首,同焚於市中,燕國從者皆梟 首,分懸國門。遂起駕還內宮。宮中后妃聞變,俱前來問安,因置酒壓驚稱賀。有一胡姬,乃趙王宮人,秦王破趙,選入宮,善琴有寵,列在妃位。秦王使鼓琴解 悶。胡姬援琴而奏之,其聲曰:

    羅縠單衣兮可裂而絕,八尺屏風兮可超而越,鹿盧之劍兮可負而拔,嗤彼凶狡兮身亡國滅!

秦 王愛其敏捷,賜繒綺一篋,是夜盡歡,因宿於胡姬之宮。後來胡姬生子,即胡亥也,是為二世皇帝。此是後話。次早,秦王視朝,論功行賞,首推夏無且,以黃金二 百鎰賜之,曰:「無且愛我,以藥囊投荊軻也。」次喚小內侍趙高曰:「『背劍而拔之』,賴汝教我。」亦賜黃金百鎰。群臣中手搏荊軻者,視有傷輕重加賞。殿下 郎中人等,擊殺秦舞陽者,亦俱有賜。蒙嘉誤為荊軻先容,凌遲處死,滅其家。蒙驁先已病死,其子蒙武,見為裨將,以不知情,特赦之。秦王怒氣未息,乃益發 兵,使王賁將之,助其父王翦攻燕。

  燕太子 丹不勝其憤,悉眾迎戰於易水之西。燕兵大敗,夏扶宋意皆戰死。丹奔薊城,鞠武被殺,王翦合兵圍之,十月城破。燕王喜謂太子丹曰:「今日破國亡家,盡由於 汝!」丹對曰:「韓趙之滅,豈亦丹罪耶?今城中精兵,尚有二萬,遼東負山阻河,猶足固守,父王宜速往!」燕王喜不得已,登車開東門而出。太子丹盡驅其精 兵,親自斷後,護送燕王東行,退保遼東,都平壤。王翦攻下薊城,告捷於咸陽。王翦積勞成病,一面上表告老。秦王曰:「太子丹之仇,寡人不能忘,然王翦誠老 矣。」使將軍李信代領其眾,以追燕王父子。召王翦歸,賜予甚厚。翦謝病,老於頻陽。燕王聞李信兵至,遣使求救於代王嘉。嘉乃報燕王書,略曰:

    秦所以急攻燕者,以怨太子丹故也。王能殺丹以謝於秦,秦怒必解,燕之社稷,幸得血食。

燕 王喜猶豫未忍,太子丹懼誅,乃與其賓客,自匿於桃花島。李信屯兵首山,使人持書數太子丹之罪。燕王喜大懼,佯召太子丹計事,以酒灌醉,縊殺之,然後斷其 首。燕王喜哭之慟。時夏五月,忽然天降大雪,平地深二尺五寸,寒凜如嚴冬,人謂太子丹怨氣所致也。燕王將太子丹之首,函送李信軍中,為書謝罪。李信馳奏秦 王,且言:「五月大雪,軍人苦寒多病,求暫許班師。」秦王謀於尉繚,尉繚奏曰:「燕棲於遼,趙棲於代,譬之遊魂,不久自散。今日之計,宜先下魏,次及荊 楚,二國既定,燕代可不勞而下。」秦王曰:「善。」乃詔李信收兵回國。再命王賁為大將,引軍十萬,出函谷關攻魏。

   時魏景湣王已薨,太子假立三年矣。自秦攻燕時,魏王假增築大梁之城,內外俱浚深溝,預修守備。使人結好齊王,說以利害,言:「魏與齊乃唇齒之國,唇亡則 齒寒。魏亡,則禍必及於齊,願同心協力,互相救援。」齊自君王后薨,其弟後勝,為相國用事,多受秦黃金,力言「秦必不負齊,今若與魏『合從』,必觸秦 怒。」齊王建惑其言,遂辭魏使。王賁連戰皆勝,進圍大梁。值天道多雨,王賁乘油幙車,訪求水勢,知黃河在城之西北,而汴河從滎陽發源來,亦經由城西而過, 乃命軍士於西北開渠,引二河之水,築隄壅其下流。軍士冒雨興工,王賁親自持蓋催督。及渠成,雨一連十日不止,水勢浩大,賁命決隄通溝,內外溝俱泛溢。城被 浸三日,頹壞者數處,秦兵遂乘之而入。魏王假方與群臣議書降表,為王賁所虜,上囚車,與宮屬俱送至咸陽,假中途病死。王賁盡取魏地,為三川郡。並收野王 地,廢衛君角為庶人。按魏自晉獻公之世,畢萬受封,萬生芒季,芒季生武子犨,犨佐晉文公成霸,犨復四傳至桓子侈,滅范氏、中行氏、智氏,侈生文侯斯,與韓 趙三分晉國,凡七傳而至王假,國滅,共有國二百年。史臣贊云:

    畢公之苗,因國為姓,胤裔繁昌,世戴忠正。文始建侯,武益強盛;惠王好戰,大梁不競。信陵養士,神氣稍振。景湣式微,再傳而隕。

   時秦王政二十二年事也。是年,秦王用尉繚之策,復謀伐楚,問於李信曰:「將軍度伐楚之役,用幾何人而足?」李信對曰:「不過用二十萬人。」復召老將王翦 問之。翦對曰:「信以二十萬人攻楚,必敗。以臣愚見,非六十萬人不可。」秦王私念曰:「老人固宜怯,不如李將軍壯勇。」遂罷王翦不用。命李信為大將,蒙武 副之,率兵二十萬伐楚。李信攻平輿,蒙武攻寢邱。信年少驍勇,一鼓攻下平輿城,於是引兵而西,攻下申城,遣人持書,約蒙武會於城父,欲合兵以搗邾城。

   話分兩頭。卻說楚自李園殺春申君黃歇,立幽王捍,捍即黃歇與李氏所生之子也。幽王立十年而薨,無子。其時李園亦卒。群臣乃立宗人公子猶,是為哀王。哀王 立二月,而其庶兄負芻,襲殺哀王,遂自立為王。負芻在位三年,聞秦兵深入楚地,乃拜項燕為大將,率兵二十餘萬,水陸並進。探知李信兵出申城,自率大軍迎於 西陵,使副將屈定,設七伏於魯臺山諸處。李信恃勇前進,遇項燕,兩下交鋒,戰酣之際,七路伏兵俱起,李信不能抵敵,大敗而走。項燕逐之,凡三日三夜不息, 殺都尉七人,軍士死者無算。李信率殘兵退保冥阨,項燕復攻破之。李信棄城而遁。項燕追及平輿,盡復故地。蒙武末至城父,聞李信兵敗,亦退入趙界,遣使告 急。秦王大怒,盡削李信官邑,親自命駕造頻陽,來見王翦,問曰:「將軍策李信以二十萬人攻楚必敗,今果辱秦軍矣。將軍雖病,能為寡人強起,將兵一行乎?」 王翦再拜謝曰:「老臣罷病悖亂,心力俱衰,惟大王更擇賢將而任之。」秦王曰:「此行非將軍不可,將軍幸勿卻!」王翦對曰:「大王必不得已而用臣,非六十萬 人不可。」秦王曰:「寡人聞:『古者大國三軍,次國二軍,小國一軍,軍不盡行,未嘗缺乏。五霸威加諸侯,其制國不過千乘,以一乘七十五人計之,從未及十萬 之額。今將軍必用六十萬,古所未有也。」王翦對曰:「古者約日而陣,旨陣而戰,步伐俱有常法,致武而不重傷,聲罪而不兼地,雖干戈之中,寓禮讓之意。故帝 王用兵,從不用眾。齊恆公作內政,勝兵不過三萬人,猶且更番而用。今列國兵爭,以強凌弱,以眾暴寡,逢人則殺,遇地則攻,報級動曰數萬,圍城動經數年,是 以農夫皆操戈刃,童稚亦登冊籍,勢所必至,雖欲用少而不可得。況楚國地盡東南,號令一出,百萬之眾可具,臣謂六十萬,尚恐不相當,豈復能減於此哉?」秦王 嘆曰:「非將軍老於兵,不能透徹至此,寡人聽將軍矣!」遂以後車載王翦入朝,即日拜為大將,以六十萬授之,仍用蒙武為副。臨行,秦王親至壩上設餞。王翦引 巵,為秦王壽曰:「大王飲此,臣有所請。」秦王一飲而盡,問曰:「將軍何言?」王翦出一簡於袖中,所開寫咸陽美田宅數處,求秦王:「批給臣家。」秦王曰: 「將軍若成功而回,寡人方與將軍共富貴,何憂於貧?」王翦曰:「臣老矣,大王雖以封侯勞臣,譬如風中之燭,光耀幾時?不如及臣目中,多給美田宅,為子孫 業,世世受大王之恩耳。」秦王大笑,許之。即至函谷關,復遣使者求園池數處。蒙武曰:「老將軍之請乞,不太多乎?」王翦密告曰:「秦王性強厲而多疑,今以精甲六十萬畀我,是空國而託我也。我多請田宅園池,為子孫業,所以安秦王之心耳。」蒙武曰:「老將軍高見,吾所不及。」不知王翦伐楚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東周列國志/第108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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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零八回 兼六國混一輿圖  號始皇建立郡縣

  話說王翦代 李信為大將,率軍六十萬,聲言伐楚。項燕守東岡以拒之,見秦兵眾多,遣使馳報楚王,求添兵助將。楚王復起兵二十萬,使將軍景騏將之,以助項燕。卻說王翦兵 屯於天中山,連營十餘里,堅壁固守,項燕日使人挑戰,終不出。項燕曰:「王翦老將,怯戰固其宜也。」王翦休士洗沐,日椎牛設饗,親與士卒同飲食,將吏感 恩,願為效力,屢屢請戰,輒以醇酒灌之。如此數月,士卒日間無事,惟投石超距為戲。按范蠡《兵法》:投石者,用石塊重十二斤,立木為機發之,去三百步為 勝,不及者為負;其有力者,能以手飛石,則多勝一籌。超距者,橫木高七八尺,跳躍而過,以此賭勝。王翦每日使各營軍吏,默記其勝負,知其力之強弱。外益收 歛為自守之狀,不許軍人以楚界樵採。獲得楚人,以酒食勞之放還。相持歲餘,項燕終不得一戰,以為王翦名雖伐楚,實自保耳,遂不為戰備。

  王翦忽 一日,大享將士,言:「今日與諸君破楚。」將士皆磨拳擦掌,爭先奮勇。乃選驍勇有力者,約二萬人,謂之壯士,別為一軍,為衝鋒。而分軍數道,吩咐楚軍一 敗,各自分頭略地。項燕不意王翦猝至,倉皇出戰。壯士蓄力多時,不勝技癢,大呼陷陣,一人足敵百人。楚兵大敗,屈定戰死。項燕與景騏,率敗兵東走,翦乘勝 追逐,再戰於永安城,復大敗之。遂攻下西陵,荊襄大震。王翦使蒙武分軍一半,屯於鄂渚,傳檄湖南各郡,宣布秦王威德。自率大軍逕趨淮南,直擣壽春;一面遣 人往咸陽報捷。項燕往淮上募兵未回,王翦乘虛急攻,城遂破。景騏自刎於城樓,楚王負芻被虜。秦王政發駕親至樊口受俘,責負芻以弒君之罪,廢為庶人。命王翦 合兵鄂渚,以收荊襄,於是湖湘一帶郡縣,望風驚潰。

  再說項燕募得二萬五千人,來至徐城,適遇楚王之同母弟昌平君逃難奔來,言:「壽春已破,楚王擄去,不知死活。」項燕曰:「吳越有長江為限,地方千餘里,尚可立國。」乃率其眾渡江,奉昌平君為楚王,居於蘭陵,繕兵城守。

  再說王翦已 定淮北淮南之地,謁秦王於鄂渚。秦王誇獎其功,然後言曰:「項燕又立楚王於江南,奈何?」王翦曰:「楚之形勢,在於江淮。今全淮皆為吾有,彼殘喘僅存,大 兵至,即就縛耳。何足慮哉。」秦王曰:「王將軍年雖老,志何壯也!」明日,秦王駕回咸陽,仍留王翦兵,使平江南。王翦令蒙武造船於鸚鵡洲。逾年船成,順流 而下,守江軍士不能禦,秦兵遂登陸。留兵十萬屯黃山,以斷江口。大軍自朱方進圍蘭陵,四面列營,軍聲震天。凡夫椒山、君山、荊南山諸處,兵皆布滿,以絕越 中救兵。項燕悉城中兵,戰於城下。初合,秦兵稍卻。王翦驅壯士分為左右二隊,各持短兵,大呼突入其陣。蒙武手斬裨將一人,復生擒一人,秦兵勇氣十倍。項燕 復大敗,奔入城中,築門固守。王翦用雲梯仰攻,項燕用火箭射之,燒其梯。蒙武曰:「項燕釜中之魚也。若築壘與城齊,周圍攻急,我眾彼寡,守備不周,不一 月,其城必破。」王翦從其計,攻城愈急。昌平君親自巡城,為流矢所中,軍士扶回行宮,夜半身死。項燕泣曰:「吾所以偷生在此,為羋氏一脈未絕也。今日尚何 望乎?」乃仰天長號者三,引劍自刎而死。城中大亂,秦兵遂登城啟門,王翦整軍而入,撫定居民。遂率大軍南下,至於錫山,軍士埋鍋造飯,掘地得古碑,上刻有 十二字云:

    有錫兵,天下爭;無錫寧,天下清。

王 翦召土人問之,言:「此山乃慧山之東峰,自周平王東遷於雒,此山遂產鉛錫,因名錫山。四十年來,取用不竭。近日出產漸少。此碑亦不知何人所造。」王翦嘆 曰:「此碑出露,天下從此漸寧矣!豈非古人先窺其定數,故埋碑以示後乎?今後當名此地為無錫。」今無錫縣名,實始於此。王翦兵過姑蘇,守臣以城降。遂渡浙 江,略定越地。越王子孫,自越亡以後,散處甬江天凔台之間,依海而居,自稱君長,不相統屬。至是,聞秦王威德,悉來納降。王翦收其輿圖戶口,飛報秦王,並 定豫章之地,立九江會稽二郡。楚祝融之祀遂絕。(此秦王政二十四年事也。)按楚自周桓王十六年,武王熊通,始強大稱王。自此歲歲併吞小國,五傳至莊王旅始 稱霸。又五傳至昭王珍,幾為吳滅。又六傳至威王商,兼有吳越,於是江淮盡屬於楚,幾占天下之半,懷王槐任用奸臣靳尚,見欺於秦,始漸衰弱。又五傳至負芻, 而國並於秦。史臣有贊云:

    鬻熊之嗣,肇封於楚;通王旅霸,大開南土。子圍篡嫡,商臣弒父;天禍未悔,憑奸自怙。昭困奔亡,懷迫囚苦,襄烈遂衰,負芻為虜。

  王翦滅楚,班師回咸陽,秦王賜黃金千鎰,翦告老,仍歸頻陽。秦王乃拜其子王賁為大將,攻燕王於遼東。秦王命之曰:「將軍若平遼東,乘破竹之勢,便可收代,無煩再舉。」王賁兵 渡鴨綠江,圍平壤城,破之,虜燕王喜,送入咸陽,廢為庶人。按燕自召公肇封,九世至惠侯,而周厲王奔彘,八傳至莊公,而齊桓公伐山戎,為燕闢地五百里,燕 始強大,又十九傳至文公,而蘇秦說以「合從」之術,其子易王始稱王,列於七國,易王傳噲,為齊所滅,噲子昭王復國,又四傳至喜而國亡。史臣有贊云:

    召伯治陝,甘棠懷德;易王僭號,齒於六國。噲以懦亡,平以強獲;一謀不就,遼東並失。傳四十三,年八九伯;姬姓後亡,召公之澤。

  王賁既 滅燕,遂移師西攻代。代王嘉兵敗,欲走匈奴。賁追及於貓兒莊,擒而囚之。嘉自殺。盡得雲中雁門之地。此秦王政二十五年事。按趙自造父仕周,世為周大夫。幽 王無道,叔帶奔晉,事晉文侯,始建趙氏。五世至趙夙,事獻公,再傳至趙衰,事文公,衰子盾事襄、成、景三公,晉主霸,趙氏世為霸佐。盾子朔中絕,朔子武復 立,又二傳至簡子鞅,鞅傳襄子毋?,與韓魏三分晉國,毋?傳其姪桓子浣,浣傳子籍,始稱侯,謚烈,六傳至武靈王而胡服,又四傳至王遷被虜,而公子嘉自立為 代王,守趙祀,嘉王代六年而國滅。自此六國遂亡其五,惟齊尚在。史臣有贊云:

    趙氏之世,與秦同祖;周穆平徐,乃封造父。帶始事晉,夙初有土;武世晉卿,籍為趙主。胡服雖強,內亂外侮;頗牧不用,王遷囚虜。雲中六載,餘焰一吐。

王賁捷書至咸陽,秦王大喜,賜王賁手書,略曰:

    將軍一出而平燕及代,奔馳二千餘里,方之乃父,勞苦功高,不相上下。雖然,自燕而齊,歸途南北便道也。齊在,譬如人身尚缺一臂,願以將軍之餘威,震電及之。將軍父子,功於秦無兩!

王賁得書,遂引兵取燕山,望河間一路南行。

  卻說齊王建聽相國後勝之言,不救韓魏,每滅一國,反遣使入秦稱賀。秦復以黃金厚賂使者,使者歸,備述秦王相待之厚,齊王以為和好可恃,不修戰備。及聞五國盡滅,王建內不自安,與後勝商議,始發兵守其西界,以防秦兵掩襲。卻不提防王賁兵過吳橋, 直犯濟南。齊自王建即位,四十四年,不被兵革,下安於無事,從不曾演習武藝。況且秦兵強暴,素聞傳說,今日數十萬之眾,如泰山般壓將下來,如何不怕,何人 敢與他抵對?王賁由歷下淄川,逕犯臨淄,所過長驅直搗,如入無人之境。臨淄城中,百姓亂奔亂竄,城門不守。後勝束手無計,只得勸王建迎降。王賁兵不血刃, 兩月震之間,盡得山東之地。秦王聞捷,傳令曰:「齊王建用後勝計,絕秦使,欲為亂,今幸將士用命,齊國就滅。本當君臣俱戮,念建四十餘年恭順之情,免其誅 死,可與妻子遷於共城,有司日給斗粟,畢其餘生。後勝就本處斬首。」王賁奉命誅後勝,遣吏卒押送王建,安置共城。惟茅屋數間,在太行山下,四圍皆松柏,絕 無居人,宮眷雖然離散,猶數十口,只斗粟不敷,有司又不時給。王建止一子,尚幼,中夜啼飢,建淒然起坐,聞風吹松柏之聲,想起:「在臨淄時,何等富貴!今 誤聽奸臣後勝,至於亡國,飢餓窮山,悔之何及!」遂泣下不止,不數日而卒。宮人俱逃,其子不知所終。傳言謂王建因餓而死,齊人聞而哀之,因為歌曰:

    松耶柏耶?飢不可為餐。誰使建極耶?嗟任人之匪端!

後 人傳此為「松柏之歌」,蓋咎後勝之誤國也。按齊始祖陳定,乃陳厲公佗之子,於周莊王十五年,避難奔齊,遂仕齊,諱陳為田氏。數傳至田桓子無宇,又再傳至僖 子乞,以厚施得民心,田氏日強,乞子恆弒齊君,又三傳至太公和,遂篡齊稱侯,又三傳至威王而益強,稱王號,又四傳至王建而國亡矣。史臣有贊云:

    陳完避難,奔於太姜;物莫兩盛,媯替田昌。和始擅命,威遂稱王。孟嘗延客,田單救亡。相勝利賄,認賊為祥。哀哉王建,松柏蒼蒼。

   時秦王政之二十六年也。時六國悉並於秦,天下一統。秦王以六國曾並稱王號,其名不尊;欲改稱帝,昔年亦曾有東西二帝之議,不足以傳後世,威四夷;乃採上 古君號,惟三皇五帝,功德在三王之上,惟秦德兼三皇,功邁五帝,遂兼二號稱「皇帝」。追尊其父莊襄王為太上皇。又以為周公作諡法,子得議父,臣得議君,為 非禮;今後除諡法不用:「朕為始皇帝,後世以數計之,二世,三世,以至於百千萬世,傳之無窮。」天子自稱曰:「朕」;臣下奏事稱「陛下」。召良工琢和氏之 璧為傳國璽,其文曰「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又推終始五德之傳,以為周得火德,惟水能滅火,秦應水德之運,衣服旌旗皆尚黑。水數六,故器物尺寸,俱用六 數。以十月朔為正月,朝賀皆於是月。「正」「政」音同,皇帝御諱不可犯,改「正」字音為「征」。征者,非吉祥之事,然出自始皇之意,人不敢言。

  尉繚見始皇意氣盈滿,紛更不休,私嘆曰:「秦雖得天下,而元氣衰矣!其能永乎?」與弟子王敖一夕遁去,不知所往。 始皇問群臣曰:「尉繚棄朕而去,何也?」群臣皆曰:「尉繚佐陛下定四海,功最大,亦望裂土分封,如周之太公周公。今陛下尊號已定,而論功之典不行,彼失 意,是以去耳。」始皇曰:「周室分茅之制,尚可行乎?」群臣皆曰:「燕、齊、楚、代,地遠難周,不置王無以鎮之。」李斯議曰:「周封國數百,同姓為多,其 後子孫,自相爭殺無已。今陛下混一海內,皆為郡縣,雖有功臣,厚其祿俸,無尺土一民之擅,絕兵革之原,豈非久安長治之術哉?」始皇從其議,乃分天下為三十 六郡。那三十六郡:

  內史郡 漢中郡 北地 郡 隴西郡 上郡 太原郡 河東郡 上黨郡 雲中郡 雁門郡 代郡 三川郡 邯鄲郡 南陽郡 潁川郡 齊郡(即瑯琊郡) 薛郡(即泗水郡) 東郡 遼西郡  遼東郡 上谷郡 漁陽郡 鉅鹿郡 右北平郡 九江郡 會稽郡 鄣郡 閩中郡 南海郡 象郡 桂林郡 巴郡 蜀郡 黔中郡 南郡 長沙郡

是 時北邊有胡患,故漁陽上谷等郡,轄地最少,設戍鎮守。南方水鄉安靖,故九江會稽等郡,轄地最多。皆出李斯調度。每郡置守尉一人,監御史一人。收天下甲兵, 聚於咸陽銷之,鑄金人十二,每人重千石,置宮庭中,以應「臨洮長人」之瑞。徙天下豪富於咸陽,共二十萬戶。又於咸陽北惣,倣六國宮室,建造離宮六所。又作 阿房之宮。進李斯為丞相,趙高為郎中令。諸將帥有功者,如王賁蒙武等,各封萬戶,其他或數千戶,俱准其所入之賦,官為給之。於是焚書坑儒,遊巡無度,築 「萬里長城」以拒胡,百姓嗷嗷,不得聊生。及二世,暴虐更甚,而陳勝吳廣之徒,群起而亡之矣。史臣有《列國歌》曰:

     東遷強國齊鄭最,荊楚漸橫開桓文,楚莊宋襄和秦穆,迭為王霸得專征。晉襄景悼稱世霸,平哀齊景思代興。晉楚兩衰吳越進,闔閭句踐何縱橫?春秋諸國難 盡數,幾派源流略可尋。魯衛晉燕曹鄭蔡,與吳姬姓同宗盟。齊由呂尚宋商裔,禹後杞越顓頊荊。秦亦頊裔陳祖舜,許始太岳各有生。及交戰國七雄起,韓趙魏氏晉 三分。魏與韓皆周同姓,趙先造父同嬴秦。齊呂改田即陳後,黃歇代楚熊暗傾。宋亡於齊魯入楚,吳越交勝總歸荊。周鼎既遷合從散,六國相隨漸屬秦。

髯仙讀《列國志》,有詩云:

    卜世雖然八百年,半由人事半由天。綿延過曆緣忠厚,陵替隨波為倒顛。六國媚秦甘北面,二周失祀恨東遷。總觀千古興亡局,盡在朝中用佞賢。

東周列國志全書終